第29章 ☆、難相守(池小衣番外中)
作者有話要說:
僅三個月之久,我們的關系卻變得生疏了,也許因為我只是個女人,與之相較多愁善感了些。可是秋日的風還未吹醒枝上的碩果累累,我卻不得不開始懷疑。
這只是一個殘夏,它為我織了美夢的同時,也将我的心吱啦一聲碎成兩半。
爹遭各部各堂背叛,嚴堂主同爹商量事情的時候,只聽得爹在書房裏惱怒的叫罵聲。那日也許就是這麽晴好,月季在院落綻得格外嬌豔。被我說動步入書房的他頭破血流地出來。我驚駭地說不出話來,身子發抖地瞧見他僵漠許久的臉。爹爹傷的?我自責地問。他不答,盯着我手中絲絹出聲說,上面繡的是野茴香?我點點頭,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奪在手裏,攤開撫了撫正中的野茴香,為什麽繡這個?我答,因為這是我和相公美好的回憶。
然而回憶注定不受珍惜?他一把将絲絹扔進我的懷裏。冷冷的回音,字字清涼。莫要我再見到它?我雙眼瞪着他的背影,我很想問他,為什麽?這不是你我最美好的回憶麽?
我推門入屋,嚴堂主頭發散亂,倉皇奪門而出。可在這個當口,我瞧見的,只是瞪大瞳孔,繃緊着面孔的爹。他的手團着拳,骨骼突出時顯得格外地恐怖。無法想象,在這樣一個雜亂不堪的屋子裏正坐着我爹。
他是那樣一個冷靜的人,冷靜地令我崇敬。
他沒有同我說話,只起身回了廂房。暗夜,我端着午膳到了爹爹的房中。床上的被子掀開一個角,我摸了摸。有些溫熱。可惜房中沒有人。
桌上是一方繡着粉色石竹的荷包。我看了良久,終于不自持地邁步追出。我跑到莊門外,我瞧見那棵留下砍痕的柏樹。為什麽會有那麽清晰的砍痕,為什麽?難道爹……他遭遇不測?爹闖蕩江湖多年,我無法保證他沒有得罪人。
我心慌地轉到院角。我看着池心柔的房裏大開,我很想擡腳去看看。她一向腦子比我聰明,也許能想到什麽辦法。或者爹爹哪裏也沒去,只是在這裏。我搖了搖頭,還是沒有勇氣進去。
直到經過那廚房,直到她親切地喚我。她的廚藝真好,比我想象中好。我品着她的湯,起起落落的心終于有了一絲鎮定。小時候,爹爹常會在後院那個竹屋駐足良久,要不你也去碰碰運氣?池心柔說。我笑着将手中的湯飲盡,着慌地跑去了後院。在我小時候,我爹爹精心打理的屋子。他經常歡喜地在窗羽牆角周圍置一些石竹的盆栽。
那時候,我就在想,這些石竹在爹爹心中定然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
我定在屋外,手正懸空伸出,便聽見他和爹爹對峙的言語。爹爹哽咽的話語清晰地刺在我的耳廓。你很在乎自己的女兒罷!我聽見他這樣無情的威脅爹爹。我爹着急地勸他,沐陽,你不能這樣,你不能,她是無辜的。
當下我推門而入,從門坎兒跨過去的時候,意識還是那麽清晰。我只知道我心愛的相公手持劍對着我最敬愛的爹爹。然而有什麽擾亂了我的思維。我幾乎不明白因何而暈倒。就在我努力平複自己的心緒想要找到自己的理智時,睜眼便望見手中帶着鮮血的利刃。
我緊緊地握着它,它的劍尖沒入我爹的心髒。而地上卻濺了一地的鮮血,它們染濕了我的衣袖,那樣不甘心地貼在我的手上。我拎着踩在血水裏的腳,吓得奪門而逃。
我對莊裏的下人大喊,我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我從湧擠的人群裏明明看見那雙得意地雙眸,池心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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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我生了場大病。不大記得之前的事。現在回想起那段記住,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堪。
為了讨他的喜,為了能夠做他心目中的好妻子,我做了很多改變。
我甚至連日日跟随他的坐騎都照料地很好,他不待見我時。我會獨自一個人跟它聊天。久而久之,有仆人瞧見我同一個畜生說話,都覺得我腦子有毛病,甚至有人私下議論我發了瘋。
其實,我只是記不大清楚身遭所發生的這一切。除了我和相公曾經那些比較美好的記憶以外,我已經理不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池心柔一貫欺負我,我就覺得她是壞人,不給她好臉色。
可他也待我冷酷如冰,興許我嫁給他時就不受人歡喜,所以他也不歡喜我。可我明明記得在賭館裏他幫助我,明明記得他帶我到酒館吃飯,明明記得他收下我的貼身玉佩。
尤其最為特別地,是他帶我去了那一片山林。林中遍地開滿了雪白的野茴香,如同精心雕琢的飾品。他說,那是送與我的禮物。我們在那裏跑,在那裏瘋。
可是突然某一天發現,這所有美好的記憶不過是別人設計好來引你上鈎的戲碼,大概我會為此哭得死去活來。然而,我終究沒有哭得死去活來。
或許這就是我池小衣的命。
黑夜裏,沐陽來到我的房裏。他坐在我的身旁,眸子雖冷卻猶有哀傷。坐了好一會兒,他起身便走。我伸手拉住他,我說,這麽快你就要走了麽?他的腳步頓在那裏,被我拽緊的手也沒來由地一握。轉眸看向我時,眼睛盈盈而笑,所以那一夜他留了下來。那一年間我有了他的孩子。
可是我沒有能力保護它,池心柔派侍女在我的午膳裏做了手腳。孩子如人所料,流掉了。
我知道了這一切,我同池心柔拼命,也許真的心灰意冷,所以不知道後果究竟如何。
然,池心柔的侍女當夜死去。而謠言的種子又指向了我。
我攔住沐陽的去路,我說,你還是不肯相信我麽?沐陽一把推開我,冷言笑道,一個瘋子,做什麽事不可能。
這就是我的相公,我當年一心一意瞧中的丈夫。如果不是我心存希望,如果不是我腦子僅有的那一點幻想,我想我絕不想茍活在世上。
因為倘若哪一天我能找回其他的記憶,那便可以找到完整的池小衣。可我活在莊裏的根本便是沐陽的寵愛。我得不到,卻依然想辦法得到。
他平素只把我困在莊裏,我身旁沒有忠心的婢女,可以逃出去已屬不易。
我在曾經的賭館停留,那些人知道我的身份,并不敢有所怠慢,只得陪我賭博。等着午日高照,等着淩城的街坊百姓察到我的身影。我都明白,他們叫我瘋子,原不過只是我殺了我的爹,殺了相公的坐騎,殺了池心柔的貼身侍女。
盡管事實真相并非如此。
所有的人都在笑話我,唯有一位穿着白衣服的姑娘贊美,她說,姑娘好直爽大氣的性子。我斜眼瞅了瞅,發現她有一顆美人痣,肌膚勝雪,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馬蹄聲隐隐傳過來,我不再走馬觀花,凝足了氣息,等着他來。
來,來,來,快下!我的口氣十分平穩,心裏卻慌亂無比。等到那馬停在我的桌前,我才望見面前那個人,他的影子映在地上,我的眼睛剛要擡起來,便聽見他冷漠的聲音。
你還要繼續胡鬧多久?
他總是說我胡鬧,從來不問問我為什麽?我正要辯駁,他又冷道,聽說你輸了三千兩銀子,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呵,想想都覺得可笑。我是池老莊主的親生女兒,那所有的一切難道不是我這個親生女兒該擁有的麽?我笑得一片心酸,站立不動。
銀子這些身外之物原本就是我的。我用屬于我自己的東西,又有什麽過錯。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底氣。大抵是怕傷了他。
沐陽揚手一揮,派了兩個人來。他們厲言聲色地伸臂,夫人,請回罷!
我的眼眶裏好像已經不受控制地掉下了眼淚。可他的語氣已經堅定而決絕,他下了命令。下次若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許再私自出莊!
面上已如冰封,跨馬時冷傲寂寂。我終于迫地自己擡了頭,終于迎面望向他,我說,三年了,都已經三年了。你除了當我是個瘋子,便不會再做些其他什麽。
他的身影不複存在,而我也只得回莊。
然而我并沒有放棄。
就在我苦笑聲中又見得沐陽調轉馬回頭,他近到我的身側,向我伸出了手。只是語氣卻沒有我想象中的溫情。
你不是喜歡亂竄,來,今天我就讓你竄個夠!
我全身抽搐了一下,好久才說服自己上了馬。我執拗地不肯伸手環住她,可他神色一冷,便霸氣十足地将我的兩手桎梏地動彈不得。我用力想要縮回,卻毫無氣力。就這樣策馬奔騰,不經意間我瞥到了他嘴角挂着的一絲笑。
那麽輕松的笑,曾經我多麽安心的笑。
我以為之前他對我冷淡,只是心裏有不曾道破的秘密。相公,你是愛我的,對不對?他不答,只是馬兒停在了林中。這三年來,你并不想那樣對我是不是?我開始雙臂摟住他。
直到他下馬,我也下馬。我才瞧見他嘴角的挑釁。他俯身吻我,他說其實這麽多年你假意忘記一切,不正是因為你已經愛上我了麽?我擡眸想要罵他,卻被他一巴掌打得力不從心。
是啊,我忘記的那一切,明明是我自己不想記起。我确實毫不隐瞞地愛上了他,愛得那麽刻骨銘心。即便是曾經親眼瞧見他拿劍抵着我爹的喉嚨,即便腹中孩子流掉他的不聞不問,即便……有多少即便呢?就因為我喜歡着他。秋沐陽,我至少敢說出自己的心意,可你呢?你之前的那些事,你待我好的那些事,你卻怎麽也不敢承認你愛我。
我對着再次離去的那個影子,我吼,秋沐陽,你永遠不敢堂堂正正地承認,永遠都是!可回聲只隐在山風嗚咽中。樹葉飒飒,我的心被吹得千瘡百孔。
說到底,我不是記不起,而是不願意記起,他都看透,而我自己卻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