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難相守(池小衣番外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幸福的。
從小到大我一直這樣說給我自己聽。因為我的爹爹是淩城赫赫有名的池莊主,在他手下共事的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興許四面八方,興許天南地北。
那些所謂的堂伯堂叔叔嬸嬸有很多,只是我不曾對任何一個人熟悉。
對,任何一個人。因為我所有的快樂都是我自認為想當然存在的,實際上,我一點兒也不快樂。正因為爹那名揚淩城的莊主身份,所以我很寂寞。寂寞到每天都同他說不上話。爹,實在太忙了。莊裏繁瑣的事務如一條長長裙擺,拖曳着爹朝着遠方而去。只是,他唯一着緊的,便是我的婚事。
“衣兒啊,你也該出嫁了,等到這一次爹忙完了事,就給你找個好人家。”爹說着直笑,“爹這後半輩子也能快活了。”不言而喻,爹是想找個能與之繼承家業的女婿。說完這句話,他就舉步走開了。走得時候,我都沒看清他究竟是不是板起了面孔。
“爹說得極好,是該好好給你這個死丫頭找個男人管管!”我知道,能這麽放肆,在家裏時刻對我大呼小叫不依不饒的人,大概只有我那位姐姐。她的名字叫池心柔,池心柔比我大八個月,是我姨母的女兒。按照輩分,我喚她姐姐,只是從小到大,她總不算同我戲耍。所以我孤獨寂寞并不是我沒有哥哥姐姐,而是我沒有一個真心實意的姐姐。但凡種種,她都是不歡喜我的。所以,在偌大的池莊裏,倉皇回顧,卻發現,只我一人而已。
我讨厭自己,如果是男兒身,那便可以随在爹爹的身後,不用待在閨房裏消磨着歲月。好荒唐的生活。
然而就在我十八歲的年頭裏有了終結。
猶記得,那是夕陽斜下的時候。金色的光從天際的一頭慢慢地跳到另一個街頭。那是一場小偷被抓的無聊戲,我看着那個身穿藍袍料子的男人一把将那小偷按倒。他緊握的拳頭狠狠地朝着那小偷的額頭打去,遺憾拳頭還沒掉下,那小偷已經吓暈了。
許久之後,我才知道他叫秋沐陽。在某條巷子,某條街道上,他的名字時常是老百姓呼喚的對象。在我的眼裏,這樣的男人就是保護神,是我心目中憧憬的對象。就像我爹爹,貴為莊主,鼎鼎大名,懲惡揚善。
于是,我每日的興趣就是把自己扮成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對他進行整日的跟蹤。興許我本事挺大,半個月裏,他并不曾發現。歲月在我的手心流轉。
直到這一天,金陽流輝,朗朗天穹。我穿梭在街巷裏,迷迷糊糊地跟錯了對象。當我忐忑不安地跨步闖進紛擾嘈雜的賭館時,整個心都凝成了一塊不能自已的燭光,似乎風拂面過,便能将我心中久久騰起的希望媳滅。
“小兄弟,快下啊!你可在這空看很久了?”有一公子動手動腳地來扒拉我衣服。一時惶恐,為保護自己,我從衣袖裏拿出臨出莊時以防所需的的五百兩,它用一個豔麗的荷包裝着。我拎出來時,一旁還轟然笑我,說我這個小乞丐真是好手氣,一摸便摸到了好主顧。我想,約莫那就是盜竊了。但細思也很贊同,是啊,誰會想到我這麽一身模樣的乞丐只是池莊裏為追蹤心上人女扮男裝的嬌女呢?
“怎麽,小兄弟。你不想賭了?”周圍的男子的呼聲響徹在耳,我蹲伏在地,撐着兩手看着眼前那個兇惡的男子将腳踩在賭桌上,更看着那個男子數着我輸去的銀兩沾沾自喜。我一失落,幹巴巴地瞅着那人。我……我不玩了,我想,起碼不堵總可以罷!哪知那人捋了捋袖子,端着個兇惡的眼神再把我一閃。小兄弟,你以為進我們賭館那麽自由麽?你以為我們這裏想進便進,想出便出的麽?
其實道句心裏話,這賭館不該對客人敞開大門麽,難道想賭就可進,輸了不想賭卻不可出?世界上怎會有如此不講道理的事情呢?我攤了攤手,怄氣地說,那你究竟要怎樣,我荷包裏面的錢可全都輸給你們了,即便是我想輸,也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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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抿了抿指間,含指數完了銀票,便揚手将我一指,他說,你可以找人來替你賭!池小衣啊,池小衣。你今天一定吃了糊塗要會闖在這裏來。我感傷地瞅了瞅自己,心中難耐地很。或許我池小衣就要被一衆賭徒打得半死不活。一想起那些慘狀,我後背便呼呼灌進幾股涼風進來。也許真是完了,如何逃出呢。
直到起身無措間,便覺得有手臂将我往懷中一攬,他強有力的手臂把我牢牢固住。由背後團住我的脖頸的手非常緊,待我還沒有往背後一瞅,便覺頭上那破爛不堪的帽子被人輕浮挑下,我只覺得齊腰發絲毫無束縛地緩緩墜下,他撚起我的青絲,對面前的那個男子狠狠道,你以為我會讓你如此膽大妄為地欺負我的女人?
我一怔,轉眸觑了觑,從那半邊熟悉的側臉我才知道他便是我心儀已久的男子秋沐陽。不可想象,他眉鋒間的怒意竟是因我而起。我一時說不出的感動。
原來這個髒兮兮的小乞丐是個女人!他們嘲諷我,接着把目光丢到了他的身上。怎麽,怕我沒錢?鳳眸轉了轉,他彎唇湊到我的耳際。那時我聽得清楚,他說,小衣,把手放進我懷裏去。我突然面紅耳赤,他究竟是要我做什麽呢。然而便在此刻,我發現指尖一摞生硬的宛若紙張的東西。我明了,原來他是要讓我取銀票出來。
突然大喜地瞪大瞳孔,他暖熱的手擦過我的掌心,那一疊銀票被他有力地置在桌上。哦,這麽多銀票,總可以與你賭了罷!他挑眉地瞪了瞪那人,哦,對了你适才贏了我女人多少銀子?
我呶呶嘴,剛想說話。便聽得贏我銀子的那人得意地笑道,贏了你女人五百兩,有本事你把它們贏回去!這般直接的挑釁,他怎會一笑了之。
他松開團住我的手,走上前,兩手撐桌,放肆地笑。他說,是,我會贏回來。除了你贏的我女人的五百兩,還有你騙去的所有錢。
我看到對面的那人臉色一橫,鼻子抽了抽。手上的竹罐已然稀裏嘩啦地晃了起來。搖了很久,都不見其放下。他毫不懼憚,瞅了瞅賭桌,眼睛由大轉到小字上。而搖竹罐的人神色也遲疑地從大轉到小,額上也不知因為什麽急出了身冷汗。
終于,他抽手激道,我說兄臺,你搖了大半天了,怎麽還不放下。砰一聲置桌,在短短的時間裏,我為他擔憂,也在擔憂的時刻目賭他贏錢的喜悅。更在喜悅的時刻裏,瞥見了對面那些個恨得牙癢癢的人,當然,更讓人頭疼的,只是那一人輸了還不肯罷休。
閣下好手氣!那人假意笑了笑,接着從身側弟兄手中摸出一疊銀票。那麽,我們再來賭一把。我怔怔地望着他,想看看冷靜如水的他究竟會做出何種反應。
然而,就在我走神間,竟然又被他摟進了懷裏,他沖我一笑。我了悟,将适才他所贏的銀票以及自己所有的錢如數擱下。他朗月似懷地一笑。我要是輸了,就和我女人給你們打三個月的雜,你要是輸了,就把着賭館的經營權給我!那人不屑的目光往上一擡,氣憤地嘟囔道,你這個買賣做得倒挺劃算,你輸了,就只三個月的雜,我輸了卻要賠上這麽大的賭館。你說得當真是容易。我心裏也直犯愁,這麽一樁不劃算的買賣,就是我自己也覺不大可能。他怎麽就那麽一副勝利在握的表情呢?
誰知他大笑地望着我介紹道,池家老莊主池暮的掌上明珠和他掌上明珠的男人,你說,究竟值不值得你傾家蕩産?這麽理直氣壯而一針見血的理由,可想他賭對了。面前的那人只得低聲下氣了一些。好,那就賭這些罷!
恐怕就此出了問題,只聽得疲重的聲音落地。我輸了,明日我就帶着弟兄重置地方謀生。接着那人攤座在地,垂頭喪氣地盯着我,那眸子中深恨的難耐似一星火燒了我的眼睛,我忙轉眸望向別處。也在衆人探究的火陷中快速撤離。
等到了街上,我才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經被他的手引住了。我慌慌張張地用力抽手,卻覺徒勞。他的力氣很大,我不露聲色來來回回地拉拽了老半天,終于看着那高大的背影遲疑地頓下來。轉眸間退後兩步,春風得意地笑,哎,我說,跟了我一整天,你不覺得累麽?
當然了,我在背後所跟的天數遠遠比這一天要多得多。每次只要望着他一次的背影便會覺得無比滿足。其實。我定是傻得厲害,直到今天,直到他那樣一個俊俏的男人高大挺拔地立在我的面前,并且牽着我的手時,我才覺得原來一切東西并不是想象中那麽難以親近。有時候它就在離我們最近的地方,甚至只唾手可得一詞可以形容。
我擡高眼角,恰瞧見他打量的目光。許久,他說,我的女人都這生醜,知不知道會讓我為難的?我四目掃了一下全身,略為尴尬。他又笑着來拉我,咯,累不累,走,帶你去吃好吃的。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被他拉着往酒肆跑去。那一段路程雖然短,可我的心裏卻暖洋洋的。我從不曾這般快樂,亦或者從沒辦法索取到快樂。
立在酒棧外,聽着他輕浮的語調,我心中一動。竟私下地把貼身玉佩遞給他。這就算是把自己的終身交付給了他。
我說,我爹這人太執拗,總喜歡考驗人。我說,你武功不錯,很符合爹爹的喜愛。我還說,不過你若執了這玉佩,将它挂在明眼處,爹爹見到,便知我只你不嫁的心意。
他很歡喜,我也歡喜。那日他保證過不了幾日便會登門娶我。恐是我歡喜他,所以相信他的話。直到酒醉分別,我吓了一跳。朦朦胧胧腦子閃過些什麽,透過銅鏡,我才知道自己面上緋紅一片。真是沒出息,我罵自己,是什麽值得你如此欣喜若狂的?
是啊,那有什麽值得我欣喜若狂?那原本就是一件多麽令我欣喜若狂的事!
只此一天,我立在浮萍叢生的水榭旁吹着清涼的風時。
有人自身後緊緊地環住了我。透過湖面的倒影,我望見了他清毅的臉龐。于是掙手回身望他,我說,爹爹答應我們的婚事了麽?我看着他垂下眸子,眼中閃過幾絲哀愁,他答道,沒有。爹說我空有蠻力,武藝不精。
我驚呆了,爹怎會出爾反爾,一大早我就求過他,此生只秋沐陽不嫁。本來信誓旦旦堅定不移的心意讓爹爹老人家滿心歡喜。如今,如今怎會是騙我的呢?
我有點慌張,蹲地不停地抓起地上的石子扔進湖裏。而每次石沉湖底帶起水波的聲音就令我很是痛快。良久,他也同樣蹲下來,把着我的肩輕笑,傻瓜,你就這麽不相信我的實力?我終于明白他适才舉止竟是唬我。那……那他不是見着我對他情根深種的心思了麽?
我想,他一定覺得滑稽。然而他卻俯身下來,開始吻我,火舌觸到我的脖頸,我一瑟縮,卻被他桎梏不得。纏綿悱恻間,有人咳嗽了幾聲。我慌慌張張地立起來,對着姨母和姐姐作了一揖。不想被他們瞧見,卻偏偏瞧去了。
但見得姨娘冷目一掃,笑道,不過剛剛定親,便做出這種事情,小衣,你可真是爹的好女兒。我怕得不行,莫非姨娘要去爹爹那裏告狀麽?她們邁步離去。池心柔還不禁回頭瞪了我一眼,她吐舌罵我,不要臉。
我也很惆悵,她們總是見不得我,不知道是為什麽?我乞求的目光瞅着他,怎麽辦?被她們瞧了去。他鎮定自若地攏緊胸前散開的衣服,對我說,瞧去瞧去了呗,怕什麽,小衣,我同你做什麽還要經過別人允許與否?也許他說得過于雲淡風輕,然而我心裏早已淪陷。
他好似一座固若金湯的後盾,承載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恐懼和彷徨。一切直到那次花海,直到他娶我之後。
夏時,山裏野茴香最為耀眼,沐浴在透着涼意的山風中。那時我跑,那時他追。那時他擁着我深情款款,那時他吻着我情意纏綿。
只是這所謂的一切調頭後竟令我猝不及防,難以招架。
一切都是假的,我把別人費盡心機籌劃的陰謀當成一種向往。
多麽讓人可笑!
我所謂的愛,原是一張薄薄的紙,上面沉甸甸的不是他的情,而是他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