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胭脂醉(10)
我感覺自己的心髒蹦了兩蹦,終于穩妥地落回了原處,眯眼細看,小羽已經起身,然後白色袍影晃了晃,不見了蹤跡。
日子閑着閑着,終于三日之後,淩城傳出了消息。這三日雖說于我不是滄海桑田,卻也驚天地泣鬼神。
九月九日重陽節,淩城家家戶戶宰牛割羊祭祖的大日子裏,傳出秋莊主夫人逝世的消息。我一怔,問客棧裏的酒保。“到底哪個夫人死了?”那酒保面上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紅,最後落在不紅不青的興頭,悶悶說:“那秋莊主還有幾位夫人?”看這樣子,他大抵是沒明白,我絞着手指想了又想,街上大多喚小衣為‘瘋子’,我要是不說透徹,他肯定不知道。于是清了清嗓子,拔高了調說:“是那‘瘋子’死了,還是池夫人池心柔死了?”這下酒保有點急了,操起賬本,忍無可忍地笑:“難不成你不曉得就是那瘋子殺了池夫人麽?”
被人說到這個地步,我當然心裏不高興。于是憋足了氣,理直氣壯地答:“不好意思,難不成…哼,我不知道。”狠狠地鄙視了兩眼,照空拂了拂臂上羅紗,一溜煙上了樓。後面濁音響了響:“神氣什麽啊?”我心裏回了三遍。“有本事你也來一個,就神氣,氣死你。”
嘟囔到了樓,推門而入。卻見小羽坐在窗戶上,額上的紅色印記熠熠發亮。他大概沒有想到我會進門歡騰地飛過去抱住他,只呆了呆,将我摟緊了些。“你今天的模樣比以前更有仙人的風範。”
“是麽?”他聲音極輕,“可我記得夢汐先時說過,更歡喜之前的我。”
我忍不住地笑:“可是這樣的你也很有誘惑力啊!”
他突然傾身對視:“那此時可有誘惑到夢汐?”
我點了點頭,眸中含笑:“對了,我正有事要跟你說。适才打聽到,說池心柔被小衣給殺了。你說這事可信麽?”
他凝住了神,說出一句無理頭的話來:“過一段就好了。這是他們的劫?”
“劫?”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捏了捏額角,“小羽,不興你這樣唬人的。我在跟你說正事呢。”
他一本正經,用力握緊我的手臂:“夢汐,我沒有唬你。我從不說謊。”
“你別這樣。”我抽開手,“你這樣神神叨叨會讓我難為情。”他眼角冒出的星火媳艾,轉瞬間垂了簾。身上白光忽逝,又是如往的模樣。
“今天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摸了摸他的額角,又摸了摸自己的額角,“也沒比平常高幾度。這人怎麽神智不清的?”
他打下我的手,吐了吐舌:“點點,別胡說八道。”
我攤手表示無礙:“不好意思,我真覺得你神智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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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想好了措辭,忍氣吞聲:“好罷,我神智不清了。不過你能與神智不清的人對話,可見你也神智不清。”我沒想到他會鑽空子來整我,但想了想也得作罷,誰叫我之前一直鑽空子欺負過他呢。如此,可說明他吃一塹,長一智了。
然而這些只是無關緊要的事。
秋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池心柔為何會被小衣狠狠殺死?連帶着她腹中那個還未出生的嬰兒。
“秋莊此時混亂地緊,你要不要去看看?”先前秋沐陽對小衣的冷酷,不得不令我擔心她殺害池心柔後會受到怎樣冷酷的懲罰。
“我可以麽?”我欣喜地有點過頭,屁股剛剛離開凳子,又黯然神傷起來。伸手給自己灌了一杯茶,“話說上一次我們都被人家視為壞人給抓起來了。你覺着這次登門拜訪,人家會善罷甘休。”
小羽只是笑,擠了擠眼,團指敲我的頭:“平日只誇你腦子聰明,怎麽到了關鍵時刻便生鏽了呢?”
“好,我的好神君。不要賣關子了,你就通通說出來罷?”
小羽出神一會兒,忙斂首笑:“這明着不行,暗着還不可以麽。要記得我們是神,随便出入某地并不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經小羽一點撥,我倒頗能接受這樣的法子。不論是豔春樓,無論是秋莊。有過實驗經驗的我,完全沒想過會在某年某月某日出現失靈等種種突然狀況。因為我想着面前這尊神就是我時常可以拿出手來護命的擋箭牌。而且,我猜。從下凡的這幾個月來觀察,我頗有自信地告訴自己。只要小羽在旁,永遠不會有人拿我怎樣。何時有過這樣的想法,其實,我也猜不透。總而言之,有小羽在身邊,我就很有安全感。
“看你笑成這個樣子,鐵定沒什麽好事?”小羽持着酒杯,在我出神的時候插口說。我幹咳兩聲,正色地拱手道:“擡舉了,擡舉了。”他淡然一笑,再不言語。
“神君?”我問,“要是我靈力恢複了,你是不是就得帶我回去了?”
他送唇的酒杯頓住,杯沿觸了薄唇,然後說:“怎麽想起問這個?”盯着我良久,聲音悵然得很,“也許會,也許不會。但是還早呢。等到該問的時候再想這個問題比較好。”
“你是怎的意思?”我除了撫額無奈,沒有旁的辦法。誠然,我面前站着的這個人是個神君,他可以犧牲這個‘小我’的利益,來達成他那個‘大我’。他有絕對的權利可以在中途或者最後某個時辰一飛沖天,直接向天帝禀明,就說自己下凡護花使者的任務完成了,可以榮登仙位,并獲此一番殊榮了。
“點點,事到如今,你的想象力還是如此豐富麽?”他現出詭異的笑。我裝懵懂地微微笑了笑:“我其實很不曉得白羽神君那只眼睛瞧見我無與倫比的想象力的?”
我指着他的倆水靈靈的眼珠子,真恨不得雙手狠狠一摳,看看那圓溜溜的東西滾出來是晃上右邊次數多些,還是晃上左邊次數多些。
“鬼靈精,手段真是越來越狠辣了!”他喝斥地挑了流海,薄怒的嘴唇上揚,露出幾絲動人心弦的笑:“再學不乖,可有你好受的。”
我雙手捂着唇,顫顫微微地退了兩步:“你…你究竟想要做什麽?”有了先時無故被小羽強吻的經驗,我可再不敢因疏忽大意而上了他的當。我想,就算是幾千年幾萬年素來矜持的我也不可能着出這樣的當罷。一眼掃過去,卻見他在拼命觑我,那神色裏帶着幾分霸道。
“笑什麽笑?”我沒好氣地拎拳招呼。
“點點,你的臉…好像紅得很嚴重。”他神色格外地正經,以至于我雙手捧面,很想去瞧個究竟。
“這樣好了罷?”我撇過頭,盡了平生最大的力氣問這個尴尬的問題。
“還好。”他擡高了下巴,“不過越來越像紅蘋果了。”
“你……”就在于想要對面前的‘無賴’拳打腳踢時,卻不經意間又着了他的套。我的嘴唇不時地被他的舌引得發冷。一陣一陣邁過的暖,如雪冰在我的心間。手指緊緊擰住他的衣袖,可唇卻凝固地無法聽從人的使喚。
我一用力,推了他,不受控制地一巴掌揮在了他的臉上,瞬間留下了幾個手指紅印。我哭得很是傷心。原本沒有哪個神仙會這般莫名其妙地不在乎對方的感受三番幾次的放肆。
我打在他的肩上,心似銀針狠狠紮了一番。可就在我忍不住想要破口大罵時,卻無意識地瞥見他額上印記散發的金光漸漸變得暗淡,直到消失。高高鼻梁上的那一雙眼睛卻在這光線消失的盡頭流下了幾滴淚。令人彷徨和心酸。可我看不明白。
自到淩城,一切就好像變了個樣。有時候,我也會突發靈感地揣測,如今陪同我的小羽究竟是不是當初初見的神君?
“對不起,點點。”他搭在膝前的兩手移開,端正坐直了,把難堪的臉朝向了別處。“其實,這麽久了,我從來都沒有好好問過你。”他擡了頭,将我的手拉過放在他的心上。這個時候,按道理來講,他應該說着道歉之辭。
然而,出人意表。
這樣的真情實意的甜言蜜語我已經等了很久了。即便只有幾個月。
“知道麽,我的這裏已經不能沒有你。”他苦笑,開始自嘲,“呵呵。不知道是不是我在癡人做夢。點點,你沒有理由一定要回答我。我的心意,只要你知曉就可以了。對于我這個可有可無的人,只要你哪一天,哪一個時辰能夠突然想起我的那些好,我就心滿意足了。”說着他立起,失望地往外挪。
能夠聽到他講這些,也算是我的運氣,我終于知道,自己不是單相思,一個日後只能悔嘆癡心錯付的女人。
“你怎麽就知道我對你沒意思?”怎麽感覺都像是在訴說自己的心意,“跟你相處的這幾個月,我真的覺得很開心。小羽,也許你不大相信。我一直覺得在哪兒見過你的。上次你花費心思給我買那些衣服首飾,我很歡喜。以前我有沒有堂而皇之地收過男子的禮物我不知道,只是我想讓你明白,你是很特別的那一個。”
“真的?”我拉住他的手被迫握地緊了,可指尖卻有股冷意竄上來。
“是麽,夢汐?”
我吓了一跳。時不時地額角發光,時不時地笑容斂盡,徒留可怖的哀愁。
這次,我沒有躲避話題。大膽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原本就沒有什麽過錯。
“是,小羽。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時時刻刻和你在一起。總覺得,比你那裏的‘喜歡’還要多得多。不論是多雨季節,你欺負我,讓我變一個蓮花擋雨最後淋成‘落湯雞’。還是在豔春樓你說我的細腰是竹杆。還是你每一次包容我鑽牛角尖。還是…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有你,小羽。好朋友小小之前跟我說,要好好待你。我還撇嘴不理她,現在,我發誓……”瞥了很久,還是不敢把這個誓言發出來。老天爺的心情是多變的,萬一某年某月某日我真的因為愛情後悔了,豈不是要應驗誓言,遭雷公雷母劈打。
“你發誓?”小羽吃驚地望着我絞盡腦汁遲疑不定的樣子道,“你該不會發自己分了當花肥。”
“嘻嘻,怎麽可能對自己那麽殘忍?”我傻笑。
“那你要?”我鄭重其事地點頭,以吃醋的語氣看着他,伸出手指點住那靠近他心的位置。一字一句,必須端正了态度。
“我,點點,發誓。此後的千兒百萬年裏,一定要有鐵杵磨成針的決心。”他舒了一口氣,‘哦’一聲坐下:“有志氣!”
“用鐵杵磨成針的決心…把你的心中那個叫夢汐的女人除掉。當然,我一個神仙。絕不會做大打出手這類愚蠢之事的!”
“說完了?”他笑
“說完了。”我真心點頭。他撓頭表示無奈:“你倒是給自己琢磨個懲戒之罰啊!顯然,你對自己不僅是那麽一點點溫柔。”他起身,舉步走。
“等一下。”我抱着他的手臂,哭喊,“我已經夠誠心誠意了,你怎麽還是不高興呢。是不是真想把我拆了當花肥啊。”花肥?我靈機一動,心道: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也算個花,應該不會被自家人欺負。好歹不至于讓我當花肥罷!
他咳嗽,壓低聲音:“要記得啊,百花争妍,只為一春。你以為自己能置身事外?”
我僵硬一笑:“無妨,無妨。我只是個夏時才會開的花。”
小羽開始嘀咕了:“哪個季節沒有花開?夏時盛開的花還少麽,就比如…那野茴香。”我抽泣道:“不會那麽殘忍罷!”
“走啦!”舉步而出的小羽喚我。
“去哪兒?”我問。
“辦正事!”哦,我拉長了音,追出去。是啊,正事,我怎給忘了。
秋莊,如火如荼的沉悶氣氛。自莊便流淌着鮮血的味道。寬敞零落的院道圍堵得不留一絲空隙,烈陽照在藍袍的袖角上,順着看過去,只見得那人的懷裏躺着一個人。
一個女人。我很熟悉,就是池小衣。
然而,她垂落的手臂和高仰的頭顱,以及拂地的青絲卻早已證明她已經死了。
隐身的我在這剎那只覺得天地都在旋轉,頭昏腦脹地厲害。怎麽說死就死了,為什麽每次我截盡所力想要挽回的時候,關鍵人物就死了呢。
我很想現身,訓斥一番秋沐陽。然而小羽的手緊拽着我。他說:“點點,他也是無可奈何的。”我一向信任小羽的話,所以只頓在那裏看這周遭發生的一切。
秋沐陽跪地,哀怨的眸色停在懷裏的小衣身上。而圍堵的人群裏,那貴婦端坐在正上方,身旁緊站着的恰是白發蒼蒼的嚴堂主。
“你很早就計劃要做這一切了,是麽?”秋沐陽冷冷地掃過那貴婦,“包括你女兒,她也只是一顆棋子。”
那貴婦飲了口茶水,拭去嘴上茶汁,沒有表情的臉瞥向他,“我從來就沒有女兒。”
“什麽?池心柔竟不是你女兒?”秋沐陽厲色道,“為什麽?”
那貴婦捋了捋袖子,陰險狡詐的目光如飛刺而來的鋒刃:“哦,沐陽。我忘了告訴你,你只是我從路道上撿來的孩子,石竹。呵,跟你沒有任何幹系!”
秋沐陽的目光暗含血色,立起時,只抽劍往那貴婦方向刺去。
然而,刺空。不知誰刺的一支長箭□□他的心窩。
“其實,你懷疑過。沐陽,你不是一直都在調查麽?這麽多年,你無視心柔對你的感情,用盡心力保護死在你懷裏的女人,是為了什麽呢。你總以她是你仇人的女兒,你同父異母的妹妹為借口。倘若剖析開來,你自己都要吓一跳罷!”
秋沐陽握着長劍,吼道:“你…都知道了?”
那貴婦搖頭大笑:“只可惜,你身後的女人永遠也不知道!”
秋沐陽望了一眼小衣,神色哀楚,只出口說了一句:“如今我成這個樣子,也算罪有因得。可是,一切怎麽來的,一切就會怎麽結束。早晚有一天,你會和我同樣的下場。”他靜靜地挪動步子,握上小衣的手。他從懷裏掏出那條粉色繡有野茴香的絲絹,喃喃低語:“小衣,命中注定你是…逃不掉的!”雙眸緩緩合上,而嘴角溢出的血漬正染濕那條粉色絲絹。
一望無際的草地上,我好像看到朵朵野茴香蔓延綻去,而在風中飄蕩而起是那未曾褪色的紅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