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胭脂醉（5）
清風瑟瑟，樓道處一陣若有若無的雜沓碎聲。
小羽先一步下樓為我準備早膳，我全身疲乏靠坐着在桌前。朦朦胧胧地睡去。突然感覺後背一暖，下意識地睜眸。
“要是太累，就上床休息？幹坐在這裏打盹，受寒了怎麽辦？”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輕笑中略為擔憂，“我就下樓這麽一小會兒，你就這麽不讓我省心，以後可怎麽辦？”
我吸了吸鼻，嘟囔地笑了笑，随即端正坐好。他将手肘處的膳食推到我的跟前，正色地低聲道：“知道麽，點點，适才已經有人來了？”
我吃驚地立了起來，百般疑惑。三天前，自林中救了那嚴老頭之後，小羽便已猜到幾日之後，定有人前來相擾。于是我們重回淩城，暫住這客棧歇下。
沒想到僅僅三天，秋家莊主秋沐陽便打探到我們落腳的消息。不得不佩服，此人遍布淩城的探子多麽精明能幹！淩城之大，除卻大大小小的街市以外，鱗次栉比的酒肆茶樓都不低于一百個。我敲了敲茶盅，看向小羽：“你說，我們去不去？”
他只是笑，劍眉凜光一閃：“自然要去。”能得到這樣一個回答，原就在我意料之中。我很清楚地明白，不僅我對這淩城秋家莊感到好奇，就連小羽也多多少少有些困惑。
也許，在打算離開淩城，上天讓我們解救嚴堂主之時，命運已經做了安排。
當然，我能毫不猶豫地答應返回舊地，其實也是我心中的一個結。我總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牽扯着我。
掙脫不得！
“當日我們所見到的那位堂主，年紀較大。想來也是那秋沐陽身邊一位得心應手的屬下。我們既然出手救了此人，這次相邀的原因着實沒什麽好奇怪。”
我點點頭，神色不禁得意。
“小羽，你分析得不錯。我們救了他的屬下，想也不是什麽陰險狡詐的惡事。何況那次秋莊主可還拔刀相助呢。”想起初來淩城，受那秋沐陽一箭之恩，耳根便沒來由地一紅。
“點點，你又在想那人了？”小羽挑逗的冷目不禁盯得我全身發麻，忙地垂了腦袋，不敢看他。
“怎麽又低頭不言？”他有點氣惱，猛飲了一口桌上涼盡的茶。一想起素來溫柔恬靜的神君因為我氣得面色猙獰，心情就一時不大好起來。
“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點點發誓，以後每時每刻都想着神君你，這樣可以吧罷？”我拽了拽他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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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然擡眸，卻覺他目色昏暗，大漲而起的是無法言語的濃濃哀傷。我不覺心疼起來，手撫上他一貫輕佻的眉目。
他愣了一瞬，撥指按着我的手背。“真是笨，這麽就被我騙了。”他撫了撫我的發絲，神清目明。
我不樂地憋了氣，嘟着嘴再不理他。
“點點？”他碰我的手。
“別跟我說話！”我生氣地嘟着嘴，可心裏也止不住想要聽他說些甜蜜的，于是側了側頭，豎起耳朵，“你叫我什麽事？”
他搖頭晃腦地笑：“點點，适才你不是叫我別跟你說話麽？”
我啞口無言，心想，這人可真是小氣？
“哦，原來我是這樣啊！”他怪聲怪氣地拉長了音，我一傾頭，不再說話。
門咚咚兩響。
“咯，這麽快就來了。”我驀地一顫，将衣服，拖盤齊齊放至窗旁。小羽見我收拾妥當，會意一笑，起身，寬袖橫過，房門已被拉開。
門口垂首立着是這客棧裏的小二，身後一排立着的恰是那日林中狼狽不堪的嚴堂主。見着小羽，他有禮地拱了拱手。兩人立于門外，說了一通。接着又擡眸對着我一笑。我明白，也欠身一笑。
“既然如此，還望恩公明日準時到貴莊一敘。”我跨步出了房門，瞧着似笑非笑的小羽，指向樓下匆匆離去的背影。
我問：“他同你說了什麽？”
他上前拿起我的手，靜靜地寫了一個去字。
我愕然，抽手一笑：“果然，他還是會請我們前去！”
我悶悶回頭，想着又要在一衆面前故作賢淑溫柔，心情就着實不佳。
“點點，我竟沒想到你會不高興？”他背手下樓。
“哎，你這話什麽意思？”我緊追跟去，“我其實也很腼腆的好不好？女孩子都是會腼腆的好不好？”下得一樓，他的腳步突然一頓，我走得太急，一腦門撞在他的懷裏，接着重心不穩地後退了數步。
“你注意點好不好？”我撐着扶梯喘氣。白影一閃，他湊近，俯瞰一笑：“想知道答案麽？”
我懵懂點頭，不明何意。他一樂，誠心實意地扔下一句話：“其實，平日裏我确實未曾見過你有幾分腼腆。嗯，貌似有那麽一點點的罷！”凝神望着屋外，疾步離去。
未曾見過？有那麽一點點？臭神君，你胡說八道什麽？
日頭還未升起，我好生無趣，耷拉着腦袋百無聊賴地跟在小羽的身後。今晨的他甚是奇怪，不是走進樓肆裏給我買衣服，就是給我買耳墜首飾。我又羞又氣，當着那麽多的人稱呼我為夫人也就罷了。還要言語暧昧，弄得我吞吞吐吐，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你今天真是奇怪？無緣無故給我買這麽多東西做什麽？”懷裏的東西幾乎淹沒了我的頭，我從最狹窄的角落對前方紅光滿面，洋洋自得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大概生平第一次這般模樣與人說話。
他停了步，轉身好心好意地接了我懷中的東西：“秋莊主宴請我們去他莊上，我想點點換個花樣，肯定更……”話頓在嘴邊。
“更什麽？”
他俯身貼耳低聲笑道：“更像我的夫人！”
喉嚨突然哽咽，我甚至說不出一句話，不清楚面前這人究竟是聰明還是癡絕。好端端的一個神仙，想要換個行頭不是信手拈來，何以這生多此一舉，搞出這麽多花樣來？
紙扇大開，他搖着來回轉了一圈，幽幽道：“這些店鋪都是秋家莊的。我買下這麽多，一來可以掩飾我們富商的身份，二來……呵呵，點點，你來說說看？”
我淡笑不語，如此做法，再明顯不過了。若是秋莊主見着我們那身行頭，可不覺得是重視他的邀請？定會以禮相待？
“小羽，你有時候做出事來就是讓人捉摸不透，連我都差點被你糊弄過去了。”我從他懷中搶過東西，興奮不已：“這些東西既是我的，那也該由我來拿？”可剛走至路中央，卻突然想起，這事稀奇古怪。若真如此，小羽怎不願意給自己買些東西，反而只給我一人。可轉身望去，背後哪裏有小羽的影子？
蒼茫天空下，只餘我一人。我撓撓頭，心裏憋了一堆的火。他怎麽變得如此心狠，竟把我一人抛在這大街上。
我拎着東西郁郁寡歡，沿着來時的方向奔回。經過賭館，再次與池夫人相遇。仍就那件米黃色淡衫。唯一不同的只是臉上手臂上多出幾條紅色的淤痕。她的眼神傷感，剛望向我便側目轉了開。
“池夫人，你……”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究竟怎麽了？”
她擁上我，勒着我的腰緊了又緊。濕潤的下巴擦過我的肩膀。
“求你救救我，求你！”她抽泣地說，“帶我離開這個地方。”
我微轉了視線，看見門口沖出數位兇神惡煞的人時，才恍然明白。
騰出右手，拉着她迅速逃離。跑到橋廊下，我們開始大口大口地吸氣。
池小衣捂着胸口開始輕笑，笑聲由喜轉悲，聽得我渾身不适。我碰了碰她的胳膊肘，試圖将她喚醒。
半晌，她笑聲漸去，可淚水傾瀉而下，無聲無息，似雨水滑過心間，森寒涼意的冷。她拭去眼淚，擡腿欲走。
我大聲叫道：“池姑娘，要是有什麽難事，不妨說出來？”
她擰了擰身，不動。
“莫要把事放在心裏，也許說将出來會好很多。池姑娘，或者……我可以幫你！”
“謝謝！水姑娘，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她斂了斂眉，恐是萬千愁緒。而我覺得有趣的只是我這突如其來的姓氏。是啊，自蘇醒到現在。除了知道我自己叫點點以外，似乎沒有旁的信息。大概是小羽同嚴老頭說的罷！
“你懷裏抱的是什麽？”望見我手中的東西，她疑惑的視線頓了一瞬。我擡頭，臉龐立時紅遍。
“心上人送的？”她吃驚，又獨自喃喃，“以前有人也送過我這些！”
“嗯，小羽送的。”我說，“池姑娘，嘻嘻，你家真有錢？”
“啊？”不懂我為何如此打趣，她大為驚訝，“水姑娘怎這般說？”
水姑娘，水姑娘？小羽，你看你辦的好事。以後要是知道了真正的姓氏。我怎麽還回去啊！
“哦，小羽說，這些東西都是從你家店鋪買的？”我嘟囔着。
她捂嘴噗嗤一笑：“水姑娘，這種事情你也信？一個男人送你這些，無非是希望你衣食無憂，過得安适罷了，可見他對你的心意。又或者他要出一趟遠門。”
幸好我沒有告訴池姑娘小羽是天上數一數二的神仙，對于一個神，費盡心思搞出這等俗氣的事情，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倘若不是了解自己也是一個神，或者我會做點什麽以示紀念。 然而，池姑娘的話倒令我尤為納悶，既然懷中這些東西不是他們店鋪所有，那為何要隐瞞于我？單純的送禮？我有點不知所措，一心想着，回客棧以後，定要和他好好算算今晨這筆帳。
“你……怎會受傷？”我上前，瞪着她手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你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忙掀了衣袖，退了開去。我止步，并不上前。頓了幾步，她終于擡高了眉眼，嘴角帶着一絲苦笑。
“水姑娘，我真羨慕你！有一個死心塌地對你好的男人真是好福氣！”
我沾沾自喜，不禁搶白：“秋莊主對你不好麽？”
她魂不守舍地笑：“是啊，以前她一直對我挺好，一直對我挺好的呢！”視線呆滞了會兒，就見她失魂落魄地轉身走開了，她單薄的背影漸行漸遠，穿過集市，穿過街巷，隐沒在深處，帶着滿身傷痕消失無蹤……
我側身，雖覺困惑，卻仍大步離去。是的，此時此刻，我在意的人定在客棧等着我罷！
日光紅彤彤地斜射在客棧的扁額之上，飛檐拱頂隐露金光。
我換上他送的衫裙，戴上他送的翡翠銀鏈，走進客棧。數十道探究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傳過來，我忽視不管，直奔二樓。
房門大開着，他白袍身影映在眼前，手中握緊的酒杯突如其來地砰然一墜。
我想，他應該發現了我。然而我不明白，他為何要借酒消愁？還沒來得及詢問，就被溫熱的嘴唇堵住了雙唇，撩人的吐息逼得我不盡顫抖。舌尖在齒縫纏綿，迫得我也不得不順從以待。
半晌，他将我松開，手臂失力地拍在桌上。
夢汐？我聽見他這樣叫我，我憑空生出些許的醋意，原來他吻我，只是因為把我當作了他的心上人。雖然知曉，那所謂的夢汐也許終将不會回來，可我還是難掩地悲傷。
我一抹嘴角，登時坐下。他恍惚已經醒悟，也在我身側坐下。
“點點。”他說，“今晨你開心嗎？”
“拖神君你的福，我玩得很開心！”我莫名一怒，給自己添了一杯茶，心急飲下，嗆得我一陣難耐的咳嗽。他撥手過來輕拍我的後背，幫我順氣。
我一扭身，發脾氣地怒道：“不要你碰我！”我開始吸鼻子，好像感到自己在哭。
“适才對不起，點點！我……”他開始道歉。我不禁又是一惱，想起剛才自己的反應竟無半點抵抗反而迎合，臉上便又羞又氣。
“你……你今天怎麽這麽奇怪？買給我這些東西，又把我孤零零一個人扔在那大街上，你到底有沒有想過，萬一我遇到什麽歹人怎麽辦？”他不說話，眼睛只瞅着我身上的衣裙。那眼眶凹下去的地方有我看不透的熟悉。
我笑：“小羽可真是奇怪，自己送我的衣服首飾還這麽死盯着看？”
“我送你的？”他愣怔地低聲，随即也笑，“是了。你原就穿這身合适。”
我費解不語，卻羞澀羞言：“今晨雖然被你害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我還是很開心。小羽，謝謝你！這衣服首飾很不錯。不過，你真的很難得。跟之前的你相比很不一樣？”
他直視我的眼睛：“若……若讓你選擇，你喜歡現在的我，還是當時的我？”
我呵呵兩笑，難不成他可以分成兩半麽。
“兩個我都喜歡。不過我喜歡的只是陪我下凡且守我在身邊的神君。咯，當然還是之前的你更正常些。”
他擡頭閉眼，神色愧疚。
良久有心碎的聲音響起，好……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