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胭脂醉(1)
五更時分,漆黑天幕濃罩了一層薄薄的光影。
案上蠟燭被忽地點起,四下通透拂進幾絲明黃的光。
對面的屋子裏,有稀稀嗦嗦嗦的穿衣聲。接着有翻書的輕響回蕩過來。
我揉着眼睛,心裏早已猜到是白羽神君夜不能寐時的無聊節奏。想必此刻又是在研究哪家古家名作,已此獲得最捉摸不透的情感體驗。
出去,細心探那房門,一時我抓耳撓腮地望着那個白影。心裏有種莫名的妒忌,他睡不着還可以看書,我睡不着就只有發脾氣。
于是惡作劇地在外輕叩了好幾次門扉。
裏間溫柔雄厚的聲音響起,他說,進來罷!
我抽手又躲進自己房裏,待裏間沒人說話,就又輕推出去,一聲一聲地叩響他的房門。接着他再次從容不迫地說道,點點,進來罷!
我不搭理,搖頭晃腦地闖進自己的屋子。笑罷,我也玩興大起,結果此刻開門,卻冷不防地撞進一人的懷抱。
我眯着眼睛,往後退了退。瞥到那人長靴時,整個人卻忽地凝成了一團,垂首許久都不敢擡頭。
“好玩麽,點點?”柔和的聲音中透着些許古怪。我閉着眼睛擡頭沖他笑了笑,結結巴巴地回答說,還……還不錯!
他摸着下巴,略略深思了一會兒,然後正色道:“既然這麽好玩,點點,你進房裏,我也來試一試。咱倆比比是你敲門聲動聽,還是……本神的敲門聲動聽。”
我啊啊兩聲,驚魂未定地湊到他面前傻笑:“那個……那個神君,今次就不勞煩你了。下次我挑個适當的時間讓您老慢慢敲。”猛眨了眨眼,接着就打算閉門逃竄。
他半臂放到門沿,好整以暇地邪笑:“你以為本君這麽善良,被你那煩躁的行為擾了讀書的興致。我還會大義凜然地放過你麽?”側身擡腳進屋,邁步走到方桌,“點點,你覺得我會?”
頭暈目眩,只覺得自作自受地給自己挖了一個坑,唯餘一個勇往直前飛蛾撲火的下場。
“神君,快喝水潤潤嗓子!”我立刻知趣地砌了一壺熱茶,然後知趣地拿出小刀,給白羽神君削了一個紅色的蘋果。“咯,您老快吃罷!不夠我再削。”我欲哭無淚地瞪着他,只盼早日消火,不要到時一骨腦地全部發洩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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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雖然我一度調皮了些。但還是恩怨分明,明辨是非的對不對?你看我惡作劇地敲了你幾下門,還爽口承諾下次專門提供機會讓你随意敲。你說,是不是?”
白羽神君端起茶盞,不慌不忙地挑眉看我:“這麽說來,都是我的錯了?”
我巧舌如簧地敷衍道:“怎會。神君做什麽都是對的,從來都沒有做錯事。不,幾乎就不會做錯事。”
他冷笑兩聲,擡眸望我,揚手往身旁的座位指了指。我順從地挪了挪,傻笑地坐在他旁邊。
“點點,你這麽怕我?怕我吃了你?”眼睛又百無聊賴地一眨,“過來,坐近點兒。”他暗黑的瞳孔望見我時竟然透出灼灼光華。如初春的嫩柳揚面拂過,裏帶幾絲撩人心魄的溫柔。
我輕輕挨側坐下,語氣裏已沒有無理取鬧的做作,他亦收手,将适才打趣一事拋至腦後,只言歸正傳地問我:“崆城這事已算有了圓滿的結局。明日我們便啓程去別處了。”
想起腦中蕭蕭落木,以及城外殘破的月老亭,恍若不知,臉上已浮出遺憾的苦笑。頓了頓,終是一語不發。
“點點,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還要好!”他伸手安慰我,臉卻朝着窗戶外朦朦的夏日夜色,“也許正是沈莘月的死成全了他們的姻緣呢。”
我猶自安然,垂頭思了瞬,笑問:“但願真是如此!”似有什麽東西砸上我的心頭,我好奇望他,“你說,我真是一個神麽。這次下凡,說是取心蝕怨,為什麽我丁點兒感覺都沒有呢?小羽,我真的要蝕怨才有靈力嗎?”
明黃的光影中他的側臉一怔。額角青筋繃起,閃動間如流雲攢動,霎那芳華,黑瞳卻如煙而散。許久,他沒有回我。緊抿的嘴唇似有幾絲難耐。
然後就此我不再問,也許根本就問不出結果。他雖一神,卻總也不能對我知根知底,無由問他一些自己都糊裏糊塗的話,确是莫明其妙。
“明日我們去哪裏?”我撥指點了點他的手臂,“別老發呆,這不是我們神仙的作風。”
接着他一改此時作風,面上呈現片刻溫煦和暖,笑着看我道,“這次聽點點你的,你去哪兒,我就跟着。”有片刻突兀的震撼,放于桌下的手指一個來回團住拽緊,心神不定地看了又看,“你,一向都是你說地點的。怎麽今次你讓我自己拿主意了呢?”
“點點,很多事情你該自己出謀劃策,以後……以後什麽事情你就自己拿主意了。即便我……”小羽眼神慌亂似又惶恐不安。
“即便你怎麽……”我歡興地觑着他。他一發愣,再不說話了。
這時桌底突然有金光閃爍,先時很亮,很快又隐沒全無。我垂頭往光的方向看了又看,卻總也沒瞧見那束光飄向了哪裏。
“剛才有金光,小羽你看見了麽?”他正了正白袍,對我微笑,眉鋒裏有掩藏不住的悲涼。随即撲哧一聲立起往門口踏去,長靴落地,步步如同碎玉脆響。
我拉住他,不明其惑地低聲問:“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前前後後仔細揣摩了一下,覺得這話問得奇怪。小羽即便有許多心事,又幹擾我什麽,竟然說得這麽理直氣壯。
倒是他暗淡的眼眸突發奪目光彩。聲音的沙啞算不上動聽,也算不上難聽,卻無時無刻不牽扯我的心弦,好似有東西捏緊了我的咽喉,再看到他迷茫的雙眸之後,整個心都籠罩進冰冷如鐵的黑暗中。
我……我怎麽如此在乎他的心情了?
我打趣湊到他跟前,一派平和的笑:“我知道,你們神仙有很多心思不能透露。可是我還不是個小神麽,你告訴我,我不告訴其他的神,那樣就沒有懲處了啊。嘿嘿,你說對不對?”
忽然冰冷手掌撫上我的臉頰,他側目笑了笑:“點點,你鑽牛角尖的功夫很厲害。”我呵呵傻笑回應。冰手突然彈指碰到我的額頭,我一吃痛,剛想大罵。卻看見他溫柔地轉眸,然後說:“點點,我很高興,謝謝你。”
我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呵呵,不用不用。只要你哪一天神級再高點,把小神罩着就行。”
他連連感嘆,搖了搖頭。
此事告終,最後我只得繼續安歇直到天明。
翌日趕路,便來至淩城。
寶藍蒼穹透過眩目的光,頭頂日頭還算溫和。
遠處層巒疊翠,琉璃江面上倒映着蒼翠欲滴的大樹。水中清冽,一快岩石旁還有大片大片的青苔,潺潺水流從狹長的水道流過,發出清脆的滴答響聲。
一路探頭往外,時不時流連忘返。大概是長年生活在清河湖畔,并沒有凡界這等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千山競秀的寶地可供觀賞,故失神看久了些。
“小心從車裏摔下去!”趕馬的白羽神君于前進的過程中提醒。
我沒好氣地對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賞個景都還能從馬車裏摔出去,那我不成小孩子了。
閃爍其詞間,白羽神色已然插口笑道:“其實,你一直就是個小孩子。”
我睜大瞳孔,無可奈何地黯然神傷。老天,為什麽他總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啊?
“點點,天上神仙衆多,并不管我們這類檔子事!”偏頭望去,能看見小羽嘴角不自覺地彎成一個弧度。我知道,他肯定在笑。我握着拳頭,在他背後手舞足蹈,卻不知馬車忽地停下來,一個不留神腦袋撞上車沿,直痛得我眼冒金星,暈暈乎乎目不能視。
正想抽手出去大罵一番,不料聽見車外小羽叫道:“幾位擋我去路,是來打劫的?”
我理清思緒,沉默少頃,掀簾往外探去。
“啊哈,大哥,沒想到還有個這麽漂亮的美人,兄弟們今天撞了好運了。”一個光頭小喽啰不懷好意地朝我看來。我以牙還牙地瞪過去,大罵道:“撞你個頭!你們這些個強盜不怕天打雷劈啊,光天化日竟然攔路打劫。”
正中那男子騎着黑馬,左眼縛了黑绫,邪乎一笑,露出兩顆瓷牙。見那恐怖的模樣,我下意識地往小羽背後移了移,扯了扯他的袖子,顫聲道:“無論如何。你……你們都是打不過我們的。要想活着,就快些離去罷!”瞥了一眼處之泰然的小羽,笑着續道,“我這相公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咯,你們幾個打得過他麽?”
說罷,面前拿刀拎劍的幾人歇斯底裏地笑起來,那笑聲中透着懷疑和不屑。
“小娘子,你把你家相公說得這麽邪乎。若是被我大哥一刀殺了,你就孤零零守寡去罷,哈哈!”前後幾人附和着他笑。
“你胡說八道。一會兒我相公出招,你們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我嘟着嘴,心想氣勢上絕對不能輸了。幾個凡人想在神仙頭上作祟,簡直活膩了。
“住嘴!”那正中男子對着身後弟兄一聲怒斥,四周立時鴉雀無聲。眸子通透犀利,頭扭轉開來,更是令人寒毛直立。
呼呼兩聲,頭頂一把從馬身斜劈而來的尖刀。他拎着那刀,兇神惡煞地指着小羽的眼睛。
我略為驚訝又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良久,粗啞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你真那麽厲害!”語速極慢卻又聲聲如同洪鐘轟鳴,“道上規矩,你來跟我較量一番。”說着幽靈般的面孔一瞥,觑到我的身上,“拿你身後的女人作賭注。”
我剛想着這男子鐵定是覺得我貌美如花,想奪回去做夫人。不想接下來的話卻聽得我四肢幾經麻木。
“如果你輸了,她就得死!”
我一臉無辜地瞅過去,左看了看,右瞧了瞧。大哥,你幹你的架,為何要窺視本姑娘的小命啊?
“你以為自己有機會麽?”小羽不露聲色地騰空而去,轉眼不見蹤影,那持刀男子勒馬來回打轉,疑惑不定地舉刀在空中亂舞。
“小心了!”身後響起小羽得意的叫聲,男子舉刀向後劈去,不想跟前小羽忽然平地而起,只此兩腳便将那人踢下馬來。
小羽單腳立在空中,白袍翩翩,耳鬓如墨發絲在風中飄蕩。也許從未見過小羽這般潇灑的姿态,一時看得神了,情不自禁地拍掌吶喊起來。
我猛力拍車沿,邊笑邊叫。“小羽,除掉他,除掉他!”
幾雙眼睛狠狠朝我看過來,我兩腳不聽使喚地向後挪,雖說我完全可以使一個術解決了幾人。可誰也沒料到我的法術在這關鍵時刻又失了靈。
萬般無奈,只得跳下馬車。心神慌亂間,一柄長箭咻咻從身後躍出,百發百中地刺在馬車上。
“住手!”大道後馬蹄踏響突兀而至,馬上幾人身着布衣,朝我身後停定。
“塞北七霸,在秋家莊地盤上打家劫舍,活膩了是不是?”
與白羽親鬥的男子面色霎白,手臂一揚,直喚得身後幾人飛身逃竄。
我眯眼望向身後,只見得藍袍在烈陽中閃閃發光,還未細細打量,便見得那男子揮鞭離去,身後一衆手下井然有序地跟着。
“喂,謝謝啦!”我揚手踮腳對着離去的幾人高呼,除了馬聲嘯嘯,什麽都沒有。正失落間,小羽出現在我身後。
“怎麽,點點。動心了?”
我猶自面紅耳赤,嘟囔道:“模樣都沒見到,這個心着實不太好動!”
剛說完,卻見得小羽神色凝重地走到馬車旁,拔下了那支系着黃色布巾的長箭。仔細望去,上面端端正正寫着的竟是一黑字,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