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季妍卿奪門而入,見到病床上的兩個人,額上青筋都開始爆起來了,她握緊拳頭,極其克制着那種想掐死岑夏的沖動,那雙陰郁的眼睛只對季晚卿輕笑了一下,用接近嘲諷的語氣冷哼。
“你居然還敢躺在這個地方!當年的恥辱沒受夠嗎?還是說忘記了?”
季晚卿被她的話激得,身子在岑夏懷裏輕輕顫了一下,岑夏伸手抱住她,小聲安慰:“沒事,姐姐!”
季妍卿冷笑,依舊是慢條斯理的語氣:“不行再挂個十來天的鹽水,好好回憶一下半身不遂被人困床上好幾天不給上廁所的滋味?”
季晚卿壓抑着眼底的難堪,她想坐起來,身子卻找不到任何支點。
岑夏将她扶靠在自己肩膀上,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季妍卿,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獸。
季妍卿在這樣專注的凝視下,眼底的怒意怎麽也藏不住了,她握緊拳頭的指尖嵌進肉裏,面目猙獰地瞪着岑夏。
“不就是個沖喜夫人麽,早知道你命這麽硬,昨晚就不該只是找人警告一下!”
岑夏不為所動,一雙黑白分明的眸直直迎上她的視線。
季妍卿愣了一下,看一眼季晚卿,冷笑道:“怎麽?狗仗人勢的本領還挺強,但你不看看,你身邊這位,連自己都是半個身子躺進棺材裏的人,你還指望她能護着你?”
季晚卿聞言,深邃的眸擡了下,仿佛要将人吸進去一般。
季妍卿不由得退後兩步,随即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有一瞬間的退怯。
許久,她身子從岑夏肩膀上緩緩移開,目光直直逼向季妍卿,二人對視間,她擡了擡手臂。
——邵妤。
季妍卿看她打出自己的名字,心尖像被人拿什麽東西紮了下,發出微微的疼,眼睛裏的銳利與偏執,也被這一絲絲的疼意覆蓋。
她看着她,眼底多出幾分專注。
季晚卿閉眼,做了一秒鐘的心理準備,而後擡手。
——一年前,在我身心極度受損,精神處于崩潰邊緣之時,你念及往日情分,從你母親手上将我救下,我才沒有徹底被折磨成一個瘋子,不論你當時出于什麽樣的目的,我都很感激,之後歲月,也是任你們囚|禁束縛,我從未做絲毫反抗。
季妍卿垂眸,神色中帶出一絲掩飾不住的愧疚。
季晚卿擡手,目光再次直逼。
——你知道的,我不是做不到!
她手上握着公司40%的股權,身邊有唐少雲這樣的黑客高手,整個季氏,她要想毀,一夜之間就可以讓它完全覆滅,但是她沒有這麽做。
一來是想着将來接手的是曾經的至交好友,季邵兩家世交,她是季老爺子最疼愛的孫女,季老爺子生前對她不薄,而邵妤在危難之際,也曾給了她最後一絲體面,她願意還她這個人情。
二來,這是母親辛辛苦苦多年,親手打拼下來的輝煌,她舍不得讓它在頃刻之間毀滅。
因此,她便只将自己困在籠子裏,卻沒有對曾經傷害過她的人施加一絲一毫的報複。
可是此時……她看了一眼身邊的岑夏,轉而面向季妍卿。
——這個女孩,你們不能動,不然,你和你的母親,以及整個季氏,都得為她陪葬!
季妍卿聞言,瞳孔縮了下。
季晚卿擡頭,目光堅定地看着她。
——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後一次!
季妍卿愣在原地,半天沒反應過來。
季晚卿默了片刻,二人視線重新對上,她雙臂輕擡。
——從小一起長大,我的做事方式,你是知道的,回去吧,小妤,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也不要讓九泉之下的爺爺為你心寒!
她的表達,直擊季妍卿心髒,許久許久後,她從病房裏退了出來,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神情異常恍惚。
小武快步迎上去,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
季妍卿始終一言不發,那張傲慢偏執的臉上,第一次多出了幾分蒼白,季晚卿的話在她耳邊回放,最後那句小妤,更是讓那顆炙熱的心,如同被人用鈍刀子剜出一個缺口,灌進了涼涼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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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妍卿離開後,岑夏抱住了季晚卿,她什麽話都沒說,就那麽緊緊地把人抱在自己懷裏。
過去的難堪說出來,季晚卿反而心裏沒那麽沉重了,此時依偎在這個女孩懷裏,她身心俱疲的同時,又多了一份安心。
或許,如她所言,人這一輩子,沒有什麽事情是過不去的,再咬牙堅持一下,說不定真的會有人将那束光遞到她手裏,而自己的那束光,似乎在幾天前,這個女孩,就已經幫她遞過來了……
岑夏抱着她,她在想,如果自己是在她受到迫害之前穿越過來,這一切會不會可以不用發生,如果季晚卿重生,這一切是不是也可以避免……
她假設了很多如果,可是都不成立,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曾經的經歷,她們強加在她身上的一切,她沒有辦法感同身受,她也不敢想,把一個人困在病床上,使勁往裏面注鹽水,不給上廁所,這樣極限的折磨,她是怎麽樣一個人默默承受下來的。
在一定程度上,她是感謝季妍卿,不論出于什麽樣立場,她畢竟是從自己母親手上救下了她,保護了她……
季晚卿察覺到這個女孩,那雙盛滿星星的眼睛裏,逐漸暗下去的光,她心裏揪着疼了一下。
曾經的一切,于她而言不過是一段慘痛的經歷,沒有人會在意,這個世界本就冰冷,她不奢望誰能站在她的立場想一想,更不奢望會有人在她最艱難時刻送上溫暖,可此時此刻,這個相識才不到五天的女孩,不僅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還将自己最溫暖,最堅實的肩膀借給她,傷她所傷,痛她所痛……
那顆被冰雪凍麻的心,在這一刻,像是被人拿火刀捅了一把,被寒冰封住的血液,随着滾燙的刀尖一點點融化,溢出,那鮮紅色的液體,是生命的顏色,是暖的,是可以流動的……
季晚卿垂眸,指尖在她手心裏輕輕點了幾下。
岑夏的意識被帶回來些,随即目光也變得亮晶晶,她說:“姐姐,我今天可以出院了麽?我們什麽時候才能看我們的貓貓啊?我想回家!”
她的話總是那麽随意又暖心,季晚卿聽到“回家”二字,心裏像灌了蜜似的,甜絲絲的,她擡頭,寶石般的眼眸望着她。
——貓貓?你是說山卿麽?等會兒讓唐少雲送過來!
山卿二字她打得很慢,像是故意在她面前炫耀。
岑夏直到現在仍然無法接受季大小姐,用那麽卑劣的手段逼迫自己給那麽可愛的小貓取了那麽怪異的名字,偏偏這個人還那麽執着地在她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炫耀,不得不說,此時此刻,要不是季大小姐還病着,要不是季大小姐刀子眼太過強硬,她真的有想把她壓床上,狠狠打一頓的沖動。
二人相互鬧騰了一會,季晚卿拿出手機,給唐少雲發了消息,昨晚的第一波,她知道是季妍卿的手筆,而第二波,應該是有人想借季妍卿之手将她們趕盡殺絕。
她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岑夏不可以,她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對她好的人,哪怕是一絲一毫,都不行,所以從此刻開始,她突然想要回季氏接班人這個身份了,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保護她,只有這樣,才可以将那些有心害人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權力與地位,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是令人畏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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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妍卿大清早去醫院探訪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季夫人耳朵裏,她的目光裏始終含着柔和的笑,語氣溫軟而緩慢:“妍卿這孩子啊,還真是随了邵家那情種的劣質基因呢,居然對一個賤人的孩子這麽地用情至深。”
身邊年長精幹的婦人下屬聞言,神情緊張了下,警惕地看了眼門外,小聲提醒道:“夫人慎言,季先生要是知道妍卿不是他的孩子,會不開心的!”
季夫人淺淺笑着:“殺死妻子的證據在我手裏,他不開心能有什麽用呢?”
精幹下屬哆嗦了一下:“夫人您別這麽說,畢竟您跟季先生當年是真心相愛過的!”
季夫人垂眸,語氣淡淡的,她說:“阿嫂,你說兩個真心相愛的人,能跟別的女人生出那樣孽種麽?”
那個被喚做阿嫂的中年夫婦不說話了。
季夫人嘆了口氣,她說:“人這一輩子啊,權力跟愛情,總得握住一個,你說對不對?”
阿嫂連連點頭:“夫人說得是!”
季夫人保持慣有的笑容,她指尖在手機後背殼上輕輕點了幾下。
“岑家這孩子,倒挺能吃裏扒外的,昨晚遇襲這事兒,給我的親家公親家母打電話說一聲吧,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別到時候有個什麽事,二老年紀大了,承受不住生意上的損失。”
……
從郊區到醫院,130多公裏的距離,開車至少也要2個半小時,岑氏夫婦在收到季夫人消息之後,兩個小時不到,沖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