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收回視線,轉身,往儲物櫃方向走。
岑夏原地呆了下,轉頭時看見旁邊的微波爐,心想,季晚卿沒吃東西,要麽先把疙瘩湯給熱了吧。
她走過去,将茶幾上那碗冷卻的疙瘩湯端過來,動作娴熟地掀開微波爐的蓋子,修長指尖在速熱按鈕上點了幾下。
微波爐微弱的工作聲在房間響起,幾分鐘後,淡淡的香味從四周散開,季晚卿拎着藥箱過來的時候,聞着這味道,心中甚是好奇。
她咕嚕着輪椅來到茶幾跟前,擡頭,看了眼站微波爐前熱飯的岑夏。
岑夏對着她笑:“姐姐,你中午沒吃飯,我把疙瘩湯給你熱一下!”
季晚卿沒什麽表情,只是輕輕向對方擡了下胳膊,做了個召喚小狗的動作。
——過來!
岑夏什麽話都沒說,就那麽乖乖地走了過去。
季晚卿伸手,岑夏有一種下一秒就要被主人摸腦袋的錯覺,結果季晚卿只是扯了她的手腕。
岑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季晚卿握着她的手打量片刻,打開藥箱,取出裏面的碘伏,很仔細很認真地往棉簽上蘸。
微波爐工作的聲音還在繼續,岑夏說:“姐姐,你要給我當護士紮針麽?”
季晚卿無視她的話,拿着棉簽小心翼翼地往她傷口上塗抹,她自己不怕疼,可是她很怕她疼。
岑夏唇角彎了下,她說:“姐姐,你好溫柔哦!”
季晚卿手一抖,棉簽頭戳她傷口上,岑夏“嘶”了一聲,壞笑着說:“好疼啊,姐姐你怎麽這麽不經誇?”
季晚卿抿唇,握着一根蘸了碘伏的棉簽,不怎麽敢下手了。
岑夏看着她脖頸間的紅痕,打趣的笑容收斂了些,她接過她手上的棉簽棒,往旁邊擱的時候語氣比平時強了幾分:“自己不疼麽?還顧別人?”
說完,自己也沒太在意,只是從藥箱取了根新棉簽蘸上,一點點撩開她碎發,将她下巴擡起來。
季晚卿想躲,她指尖用了點力:“別動!”
季晚卿被迫仰着頭,岑夏低着頭,二人四目相對,臉湊得很近,細微的呼吸灑在肌膚上,帶出些許癢意,季晚卿蒼白的臉頰上,染上一層薄粉,岑夏雖沒表現在臉上,可她的心跳卻不由地加快了幾分。
二人灼熱對視之下,微波爐叮的一聲。
岑夏趕緊回神,說:“飯好了,我去幫你拿!”
她走到微波爐跟前,戴上隔熱手套,打開蓋子,将那碗熱騰騰的湯捧了出來。
季晚卿正在收拾醫藥箱。
她把湯放在茶幾上,鮮綠色的蔥花飄在小碎疙瘩上,西紅柿與蛋花相融,不稠不稀盛在瓷碗裏。
季晚卿視線在那黏糊糊的食物上停了一瞬。
岑夏察覺到她眼睛裏細微的好奇,趴着臺階就開始給人介紹:“姐姐,這個面疙瘩,是我同事她們老家的特色,可好吃了!”
季晚卿聽到話,思維頓了下,目光又回到那奇怪的食物上。
岑夏說:“我幫你熱好了,現在就可以吃!”
她勺子在湯裏攪了幾下,正準備舀一勺試試溫度,卻隐約發現身子好像被一束強烈的冷光罩着,她下意識地擡了下視線。
季晚卿薄唇抿着,悠悠的眼神盯着那碗湯。
岑夏頓了頓,像是反應過來一般,緩緩地放下手中的勺,而後舔了舔唇,尴尬地笑了下。
季晚卿保持着冰塊臉,繼續面無表情地看着,岑夏總感覺她這是在用無聲的言語質問。
——小孩,究竟是誰給你的勇氣,讓高高在上的我吃你做的剩飯?
岑夏頭皮麻了下,自己這種底層小羅羅,突然接觸到富人們的生活,一下沒适應過來,在大小姐面前出了纰漏,不過換個角度想,季晚卿的反應也很正常,人家是豪門千金,縱然如今處境艱難,也不至于淪落到吃人剩飯的地步,确實是她唐突了。
她穩了穩心神,準備道歉。
季晚卿眯着眼看了下她剛才放下的勺,她猶豫不決地擡了下手。
——不是說給我的麽?
岑夏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是這個意思。
她繼續拿起剛才放下的勺,很自然地舀了一勺,怕溫度太高燙嘴,特意放唇邊吹了下,随即遞給季晚卿:“來,姐姐,嘗嘗!”
季晚卿:……
她的眼神充滿了抗拒,抿着唇,沒有要張嘴的意思。
岑夏遲鈍,沒考慮那麽多,又将湯勺往人唇邊湊了湊:“不燙啦!”
季晚卿:!!!
終于,在這個憨憨三番五次地哄誘下,季晚卿煩躁地動了動唇,酸甜爽口的疙瘩湯滑過舌尖,留下淡淡的清香,她神色不自覺地驚訝了下,很快就被岑夏捕捉到了。
她低頭,唇角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彎出了弧度,舀下第二勺,遞給她。
“姐姐,多吃點,你太瘦了!”
……
幾分鐘後,小碗湯汁下去一大半,季晚卿胃口很小,什麽好東西都是一兩口就飽了,而這碗疙瘩湯,今天卻破天荒被她吃了這麽多。
大小姐賞臉,岑夏很欣慰,她甚至可以腦補出,系統冰冷的電子音。
【恭喜宿主,幸福指數提升0.09個百分點,您的當前幸福值為0.1】
可惜沒有,腦海中的控制面板裏,綠色的幸福值一動不動。
季晚卿吃完東西,緩了一會,身上有了點力氣,她咕嚕着輪椅,往浴室方向走,剛剛身上被汗水浸透,黏糊糊的很難受,她想去洗個澡。
岑夏說:“姐姐,你去哪?”
季晚卿沒給回應,她不放心,擱下手中正在收拾的碗筷,起身,跟了上去。
季晚卿對于她的存在沒有像先前那麽抗拒了。
她跟在她身後,越往浴室,淡淡的雪松味就越是清晰,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奇特香味,岑夏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這味道很特別,似乎是從季晚卿身上散發出來的,沐浴乳合着體香,清冽淡雅,與她冰冷的氣質十分般配。
她的思緒被它帶着,有些出神地跟在後面,這個時候,季晚卿突然停下輪椅,岑夏一個不留神,腳尖撞輪椅滾輪上一個踉跄。
剛穩住身形,那道冰冷的目光随即射了過來。
岑夏:……
季晚卿一雙眼眸定定地看着她,氣勢逼人。
岑夏輕輕咳了一聲:“不好意思,剛有些跑神!”她目光躲閃,四處看了下,才發現這裏是浴室門口。
夕陽的餘晖透過窗,灑在岑夏身上,她一襲白裙迎着光,姣好的身材被裹上一層柔軟。
岑夏緩沖了下緊張的情緒,乖巧眼神迎上她的視線,像只做錯了事等待主人訓斥的可憐小布偶,任誰看了都不忍心苛責。
季晚卿擡了擡胳膊,一手食指指向對方,一手食指指向眼部,拇指與食指相捏,三指握拳,在頭部上方往下一揪,狠狠地扔了出去。
——再看,把你眼珠挖出來!
岑夏:……
季晚卿坐着輪椅進了浴室,霧化玻璃門關上,岑夏被隔在外面,她有點擔心,她那樣的身子,怎麽樣做到自己洗澡,萬一中途撐不住,暈死在裏面,該怎麽辦?
她附在門口,貼着耳朵偷聽,季晚卿選完換洗衣物,遠遠地看見霧化玻璃門上的那團黑影,眉頭皺了下,随手拎起衣櫃裏的幹花香片,扔了過去。
“砰”的一聲,岑夏一個猝不及防,叫出了聲。
随着這一聲尖叫,季晚卿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唇角,眼底隐隐升起一縷虛弱笑容。
與此同時,岑夏腦海中那道冰冷系統音也響了起來。
【恭喜宿主,幸福指數提升0.99個百分點,您的當前幸福值為1】
岑夏一愣,随之才将注意力轉移到0.99個百分點上,她在外面,直接興奮地蹦了起來,心裏默念着:這是什麽天大的好事,也能砸到我頭上,我岑夏,上輩子肯定做了很多善事,連老天爺都這麽幫我……
興奮不過數十秒,随着季晚卿虛弱笑容的消失,以及她心裏驟然生出的那份無力感,系統音再次警報。
【宿主岑夏,非常抱歉地通知您,您的任務對象季晚卿女士心底破碎,幸福指數扣減0.9個百分點,您的當前幸福值為0.1】
岑夏:?
大悲大喜來得太過突然,岑夏平複了一下心情,聽到浴室“咣”的一聲,季晚卿從輪椅上往浴缸爬的時候,帶出了輕微的碰撞,岑夏心裏緊了下,她說:“姐姐,你沒事吧?需要幫忙嗎?”
季晚卿沒有回應,随後,她聽到浴室裏傳出細微的水聲,才稍微安心了點,她根據這水聲,判斷裏面人的狀态,隔一會就喊:“姐姐?”
季晚卿被這煩躁的呼喊聲包裹,心裏說不上來的滋味,她在水中停留的時間比平時短了些,托着身上的疲憊,掙紮着換上睡裙,往輪椅上爬。
這個時候,外面再一次傳來聲音:“姐姐,你快好了沒?”
季晚卿身子已經虛脫到了極點,但她還是端正地坐在輪椅上,緩緩向外,打開了浴室的門。
兩人目光相視時,岑夏呆了一下。
季晚卿一身香槟色絲質睡裙,勾勒出迷人曼妙的身材,披着的發滴着水珠,白嫩的肌膚透着幾分薄粉。
岑夏不經想起荷塘月色裏的那一段,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着些白花,有袅娜地開着的,有羞澀地打着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裏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
渺茫的歌聲,書中說季晚卿是昔日的歌壇天後,她那麽喜歡唱歌,事業上升時期突然家人陷害失去聲音,這樣的打擊,換了誰,都會走向絕望邊緣,更何況,是身處豪門裏的她。
季晚卿沒有說話,咕嚕着輪椅往客廳方向走,夕陽的餘晖還未褪盡,橘紅色的光将她的影子拉長,纖細,羸弱,充滿了孤寂感。
岑夏跟在她身後,看着挺立在輪椅上高高在上的女人,猛然間內心蕩起一層漣漪。
她覺得此時的季晚卿,像是一個被鎖在鳥籠裏尚未馴服的鹦鹉,她抗拒別人接近她的籠子,她不想讓其他鳥兒看到她的脆弱,她是那麽的要強,又那麽的讓人心疼……
季晚卿感覺不到身後的腳步聲,身子頓了頓,她回頭,二人視線對上,她從她的眼睛裏一眼就觀察出了那份憐憫,她的眼底迅速卷起一絲愠怒。
與此同時,岑夏腦海中“叮”的一聲。
【宿主岑夏,非常遺憾地恭喜您,成功激怒了任務對象季晚卿的情緒,幸福指數扣減0.01個百分點,您的當前幸福值為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