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岑夏有點緊張,手心裏都滲了層薄汗,她看着一身素衣挺立在輪椅上的季晚卿,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開口說點什麽了。
屋外的光透過窗,打在她單薄的身子上,正好為她的暗淡添上了一層金紗,季晚卿就那樣定定地望着岑夏,漆黑長發搭在肩頭,肌膚細白,薄唇輕抿,眉眼間帶着幾分困倦,卻也絲毫不影響眼神裏那份銳利。
岑夏知道,她這是在質問,質問她為什麽敲門。
她吞了下唾沫,深吸一口氣,眸子對上她的視線,微笑道:“姐姐,聽說你還沒吃午飯,我上來看看。”
季晚卿沒有回應,冰冷的眸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岑夏頭皮麻了一下,手下意識地貼緊褲縫,像極了平時工作中出了大纰漏,被直系領導瘋狂批|鬥的下屬。
空氣中的氣氛越發沉默,安靜得都能聽到每個人細微的呼吸聲,随着牆上鐘擺的流逝,一秒,兩秒,三秒,岑夏終于做足了勇氣,小鹿般的眼神望着她,甜美的聲音征求地問:“姐姐,我能進去麽?”
季晚卿沒再看她,只是淡淡地轉過身,“咕嚕”着輪椅往裏走,好在,門沒有被鎖。
岑夏與傭人相對一視,跟着走了進去,門自動合上。
季晚卿咕嚕着輪椅往落地窗方向走去,岑夏跟在後面,腳步很輕,像一陣風,或者一團空氣。
二人間隔一米的距離,季晚卿能感受到“這團空氣”的緊張,卻完全沒有要回頭的意思,氣氛比在外面還要尴尬。
岑夏攥緊拳頭,做了幾秒鐘的心理建設,她往前一步,正準備開口說點什麽。
季晚卿猛然回頭,二人目光相撞,岑夏腦子裏一陣空白,就在此時,一個電話突然打了過來,岑夏看了眼來電顯示,接電話時因為太過緊張撞到了擴音鍵。
那邊語氣有些急切:“夏夏,顧阿姨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你安撫下晚卿,不要讓她再受什麽刺激!”
季晚卿聞言,纖長的睫毛顫了一下,而後垂眸,情緒上沒發生任何變化。
岑夏趕緊切掉擴音模式,拿着手機,急急從季晚卿房間退了出來。
感應門自動關上,語音通話随腳步聲一點點沒去,季晚卿心口一陣劇痛,強烈的惡心感讓她忍不住咳了一下,一口鮮紅噴了出來,沾染在衣物上。
顧阿姨早上找她簽字時的影子還歷歷在目,她知道,老人家裏有一雙兒女,她是受到很大的威脅,才被迫接受那份誘惑,她沒打算為難她,便趁此機會放她回去安享晚年,誰知道,他們會趕盡殺絕。
季晚卿雙手抵在心口上,艱難地忍耐着,緩過了這股難受勁兒,便咕嚕着輪椅去落地窗前看風景。
外面的天很藍,雲層很淡,風也很輕,平日裏這樣的天氣,那老人都會推着她去樓下曬太陽,對着周圍的花草樹木跟她碎碎念。
——小姐,你看,這幾棵小桂樹長得可密了。
——等過幾天樹上花開了,我就把它摘下來,給小姐做桂花糕好不好?
——我們老家啊,一到秋天,滿城桂花,等小姐身體好些了,也可以去我們那旅游……
曾經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回放,季晚卿目光從遠處風景裏抽回,蝶羽般顫抖的睫毛輕輕垂下,她擡起右手,指尖有意無意地在透明玻璃上輕輕畫着,不知過了多久,那塊被她反複描繪的地方,隐約呈現出一顆桂花形狀,她撐開手掌,将花瓣輪廓一點點抹去……
漂亮的蝴蝶從窗戶飛過,落在草叢的花朵上,自由自在地煽動着羽翼,而她,就像是一個折了翅膀,裝在透明玻璃瓶裏的試驗品,出不去,昔日的光華淡卻,五彩的夢想擱淺,密閉的空間裏,只有冰冷的現實。
岑夏在隐蔽處接完電話,往三樓走的時候,聽到角落裏,三兩傭人在抱團唏噓。
“季家大小姐,可真狠吶!顧阿姨怎麽說也是陪她長大的老人,要不是她一紙協議書,讓她精神恍惚,她怎麽可能一出門就遇到車禍啊!”
“是啊,以前只是覺得她冷漠,不好相處,誰知道這麽黑心!”
“顧阿姨平日裏那麽心善,今天走的時候我就覺得她不對勁,沒想到,唉……”
岑夏無意間聽到她們的聊天,心裏一震,随後又莫名有些委屈,那老太太明明是季家威逼利誘設法弄走的,關季晚卿什麽事……
她輕咳一聲。
衆人談話漸息,紛紛颔首,喊了聲“夫人”。
岑夏星眸望着她們,就在大家每個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裏時,她淺淺一笑,從她們身側繞開,往樓上方向走去。
季晚卿房門緊閉,岑夏輕輕擡手,扣了扣門,屋內沒人應,她頓了幾秒,又敲了敲,還是沒人應,随即拿出鑰匙,将鎖打開了。
房間裏的光随之灑了出來,她走進去,刻意将腳步掂輕了些,目光在房間四下掃了下,這才發現倒在地上的輪椅跟人。
岑夏幾乎沒做反應,快步沖了上去,雙手在人肩頭用力動了下。
“季晚卿,你怎麽了?醒醒,聽得到我說話嗎?”
倒在地上的人處于昏迷狀态,根本沒辦法回答她的問題,她擡起食指在人鼻息上探了探,但醫學只是太過淺薄,壓根就沒測出來季晚卿此時還有沒有呼吸。
慌亂間,她拿出手機,準備給季夫人打電話,想了下,又将手機收回去。
此局本身就是季家所設,他們要是想讓她活,還怎會這般大費周折,可如果不找季家的話,她該找誰呢?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季家,她可是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啊……
就在她迷茫糾結之際,冰冷的系統音悠然出現。
【宿主,宿主,能聽到我說話嗎宿主】
岑夏眼睛一亮:能!
【宿主,任務對象體征微弱,需要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岑夏看了眼面色蒼白的季晚卿,又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四周:我找誰做啊?
系統:【當然是您自己】
岑夏:開什麽玩笑,我連這人有沒有斷氣都測不出來,哪會做什麽人工呼吸!
【不,您會】
系統說完,藍色的控制面板裏快速生成一套操作手冊。
岑夏粗略浏覽了一遍,沒來得及拒絕,大腦深處就被一行紅色字幕覆蓋:【生命體征将在60S之後消失】。
倒計時:【0:59】【0:58】【0:57】
……
她看着鮮紅色的警告數字,和那滴滴作響的倒計讀秒,又急又慌地學着剛剛系統給她看的急救手冊,一邊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沒事沒事,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岑夏手忙腳亂地在季晚卿胸口上按壓,剛按了七八下就要去托起季晚卿下颌準備吹氣。
系統感應到她操作不當,鎮定提醒道。
【錯了,要數夠30下】
岑夏又急急去摁,數夠了30下,托起季晚卿下颌準備吹氣,湊近時她猶豫了下。
系統生怕她錯過什麽,連忙出聲提醒。
【宿主,要用您的唇将任務對象的唇包裹住,再往裏邊吹氣】
——這個時候,您倒是知識淵博!
岑夏一邊诽謗,一邊操作,兩處柔軟相互觸碰,她心裏愣了下,開始往裏邊兒吹氣,吹到一半的時候,被托在掌心裏的人驟然撐開眸子,黑沉沉的瞳被濃密睫毛包裹。
季晚卿茫然了一瞬,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自己唇邊的濕潤,也随即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女孩對自己做了什麽。
二人視線交上,岑夏腦子裏“嗡”滴一聲,完了,這下比倒計時更加可怖了……
季晚卿被托在手心裏,她張了張唇,說不出話來,眼底的冷意可以瞬間将對方凍成冰塊。
岑夏吞了口唾沫,膽怯地望着人。
季晚卿眯了眯眼:放開我!
岑夏聽從指令,手一松,季晚卿的腦袋從她指尖滑了下去,要不是隔着地毯,準能發出“咚”的聲音,而她,還原樣跪在她身側。
季晚卿緩沖了一下微弱的意識,漆黑的眸沉沉地盯着她。
岑夏想要解釋,一張嘴就被對方眼神刀了回去。
二人保持着尴尬的對視,季晚卿的心咚咚狂跳,蒼白的臉頰上也暈上了一層薄粉,她艱難地擡了下胳膊。
——滾過去!
岑夏沒想到自己竟然能看得懂她的手勢,正奇怪時,系統音“叮”的一聲。
不好,幸福指數要降!
岑夏心頭顫了一下,不由得皺緊眉頭,屏住呼吸,等待死亡宣判。
【恭喜宿主,幸福指數提升0.0009個百分點,您的當前幸福值為0.001】
0.0009個百分點?是提升,不是扣減?
岑夏不确定自己是幻聽了,還是系統出bug了,她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季晚卿。
對方薄唇抿着,額間覆着一層細汗,羸弱的身子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生氣,發出微微的顫抖,她艱難地忍耐着,那雙空洞的眸子裏,第一次滲出了情緒。
岑夏有點明白了,或許這所謂的幸福值,不光是情緒上的開心與難過,還是一個人對生活事務作出的反應,生命,只有具備了喜怒哀樂,才能證明它是鮮活的。
她鼓足勇氣,又往她旁邊挪了一寸。
季晚卿身子縮了一下,想要與對方拉開點距離,可是她沒有力氣,一雙寒眸抗拒地瞪着人。
岑夏沒有再動,她穩了穩心神,硬着頭皮解釋:“姐姐,對不起,你剛才暈過去了,我有點擔心,所以才……”
“擔心”二字往季晚卿心裏鑽了一下,她長睫輕顫,腦海中出現一瞬間的茫然。
岑夏拿不準她的态度,兀自在心裏嘀咕着:“都是你這個破系統做的好事!”
季晚卿回神,正好對上她那錯綜複雜的小眼神,她偏頭,掙紮着想要坐起來。
岑夏急忙湊上去扶,被對方眼中萬百只刀子吓得縮了回去。
季晚卿又撲騰了幾下,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冰冷的眼神中滲出些許絕望,之後便不再掙紮。
岑夏看着這樣的她,頓了幾秒,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很勇敢的決定,而後長臂一伸,勾起季晚卿的脖頸和腿,很輕松地将人撈在了懷裏。
她沒想到自己力氣這麽大,起身往沙發上走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對方沒有重量。
季晚卿真的好輕,一年多的病痛與折磨讓她只剩下軀殼,她失重地蜷在她懷裏,纖細的臂擔在空中,長睫覆在青眸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岑夏怕她緊張,兩手用了點力,身子與對方緊緊相貼,察覺到她的注視,她看了看她,安慰道:“姐姐,你別緊張,我力氣很大,不會掉下去的!”
她聲音很暖,連眼神也散發着柔和的光,與之前很多次的膽怯不一樣,季晚卿身子一僵,錯開了視線。
岑夏把她放在沙發上,驚訝地發現,她的耳朵也爬上了一些細微的粉色,季晚卿肌膚白嫩,此時點點粉色覆在上面,如冬日裏含苞待放的梅花,格外顯眼。
她竟然害羞了,小小一團縮在沙發裏,有些好笑。
岑夏看着她,眼睛彎成了小月牙:“沒騙你,是很穩吧?”
季晚卿不想回答她的問題,她偏頭,這時門口傳來清晰的敲門聲。
“岑小姐在嗎?麻煩您出門,配合做一下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