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日悶熱,正午的紅日高懸,底下的竹林奄奄垂頭,偶爾吹來的風緩緩不了燥熱,反倒越發讓人悶煩。
——叩、叩叩!
曲起的枯瘦指節敲響木門,老婦人低聲開口:“家主,知樂小姐來了。”
“知道了,”屋內傳來回應,聲音清朗卻略顯中氣不足,好似大病初愈一般。
屋外的腳步聲逐漸變遠,刺眼陽光穿過木格窗,照亮寬敞房間,面色蒼白的少女靠在床頭,眸光飄忽,表情怔然,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是壓抑久了,又加上某個人的惡意挑撥,這次發/情/期相比以往更長、更難熬了些,分明解藥就在嘴邊,卻無人肯低頭服輸,互相拿着鈍刀磨肉,最後兩個人都弄得一身傷。
而現在,罪魁禍首已在兩天前翻牆留走,那個具有強烈屈辱意味的項圈被又一次解開,再一次藏到房間隐秘之處,
至于那些青紫的痕跡,這幾日已消退了些,起碼能用衣領、長袍遮掩過去,除非仔細打量,基本是看不出來什麽印子的。
好友主動找上門,江辭卿自然不能再像前幾日一樣躲在房間裏,默默嘆了口氣,總覺得口舌鼻間還殘留着龍舌蘭的濃香。
可見青筋的裸足踩在木地板上,寬大的衣袍被随手拿起。
——咿呀!
聽到木軸聲響起,盤腿坐在茶桌旁的李知樂帶着幾分關切望向門外。
面色蒼白的Alpha推門而入,黑發堪堪及肩,削瘦脊背筆挺,身穿月白色交領寬袍,邊緣用銀線繡出雲紋,如扇眼簾擡起時,愁慮随之散去,一雙如黑曜石的澄澈眼眸露出,芝蘭玉樹、風光霁月不外如是。
“辭卿,”李知樂放下白瓷茶杯,表情有些擔憂。
江辭卿微微點頭示意,随即揮手趕走守在門口的侍女,大步跨過門檻,直直向對方走去。
原木色地板鋪有軟墊,低矮的黑沉木桌上擺着白瓷茶具,江辭卿拂衣盤坐在對面,繼而擡眼笑道:“小青柑?”
李知樂這人嗜甜,如今南梁茶道盛行,她雖跟着喝茶,卻也偏好于入口甘醇香甜的的茶葉,這小青柑就是她的最愛之一。
“你這人……”李知樂笑着搖頭,怎麽不知好友是故意揶揄她,笑她不愛喝茶還要捧着個茶杯裝樣子。
直接将之前白瓷杯裏的、侍女泡的茶水倒光,然後往木桌上一放,坦然地接受主人家的伺候——一壺新的小青柑茶。
兩人自小相識,又互相将對方看做自己的至交好友,自是沒太多拘束。
江辭卿也不在意那麽多,直接取出曬得幹枯的橘球,以手撕成小塊,丢入白瓷茶杯中,再倒入旁邊用紅泥碳爐燒沸的泉水。
眨眼間,杯中水便轉為熟紅,宛如麥芽香的茶味幽幽傳出。
“還是你這兒的茶好,”李知樂又一次捧起茶杯,淺抿一口後贊道。
江辭卿沒形象地發了個白眼,完全不接受對方的虛僞恭維,江家能買到的茶葉,她一商隊遍布三國一地的貿易世家繼承人怎麽可能買不到。
李知樂厚着臉皮笑,完全沒有被嫌棄的心虛,話音一轉,又關切問道:“你前幾日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江辭卿停頓了一下,不欲多說些什麽。
李知樂微微皺眉,只好道:“你體質特殊,每回熱潮都要多受些罪,這次又莫名多熬了幾天……”
體質特殊是江辭卿對外解釋,說抑制劑對自己只有七、八分作用,在這個時期要比起其他Alpha要更痛苦幾分。
“要不你找個Omega吧,”好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突兀說道。
被吓到的江辭卿手一晃,差點被熱茶潑到,哭笑不得道:“這和找Omega有什麽關系?”
“找個Omega标記啊,你就不需要死扛熱潮了,”李知樂挑了挑眉,一臉壞笑。
“去去去,”江辭卿無言以對,揮了揮手表示嫌棄。
李知樂笑了笑,這标記乃是一輩子的事,她也只是随口一說,心疼好友後的玩笑罷了。
微熱日光落在茶湯中,映出李知樂清秀幹淨的長相,鼻梁上常挂着一副銀邊圓框眼鏡,如波斯貓般的碧綠眼眸,完全瞧不出她出生在商賈之家,毫無功利算計的精明模樣,反倒一身白裙,宛如常年待在書房的閨中貴女。
兩人一時無言,眺望着窗外翠綠林,直到茶杯見底。
“北狄草深路遠,又有狼群野匪,你帶着這刀可作防身,”江辭卿放下白瓷杯,從寬大衣袖中拿出一把短刀放在桌上。
李知樂一愣,低頭看向桌面,那是一把比巴掌稍長的直刀,為減輕重量,只用了牢固的傘繩包裹刀柄,大馬士革鋼的刀身平直且華麗,深陷的血槽、鋒利的單刃冒着寒光。
她只是表面看着斯文溫和,十三歲時就開始和父親帶領商隊走南闖北,見過風沙巨浪、戈壁草原,骨子裏刻滿野蠻血性,再加之Alpha崇尚武力的習慣,她一見這刀就雙眼放光,當即拿起把玩。
興奮上頭,眉眼斯文的少女忍不住爆出幾句髒話表達喜悅,繼而道:“你怎麽突然想起來送我刀了?不忙了?我記得求你鍛刀的人都要從南梁排到東夏了,怎麽還有空給我打了一把。”
這話聽起來格外不中聽。
江辭卿給自己又倒了杯茶,懶得回應。
李知樂右手握刀,在空中劃過幾道,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讪笑道:“我沒指責你的意思,就是怕你太過操勞,沒敢主動開口和江匠師求刀,而且……”
她撓了撓頭,有些尴尬:“我這次來找你也是為了求刀。”
“哦?”江辭卿挑眉,有些好奇。
兩人雖相識多年,李知樂卻從不曾仗着情義求她鍛刀,這一回倒是巧了。
李知樂放下直刀,收斂神色,解釋道:“你還記得去年,我帶領商隊從東夏回來遇到山匪襲擊的事嗎?”
“嗯,”江辭卿點了點頭,這也是她想送李知樂一把防身刀的起因。
“當時帶兵趕來救我的人,就是這位求刀的陳涯将軍,我欠他個人情,所以……”
她想了想,語氣愈發沉重:“你是知道的,我李家商隊遍布帝星,護衛衆多,尋常山匪遇到李家商隊都是繞着路走,”
李知樂停頓了一下,含糊道:“襲擊我們的那些山匪,身手武器都不是尋常匪徒所能達到的。”
江辭卿表情一沉,腦子閃過諸多猜測。
李知樂搖頭苦笑:“就算李家埋頭商道,禁止族人摻和朝政,也有人容不下我們了。”
“陳将軍能在這種情況下,還願意出兵相救,我不能不替他求你一回,再說……”
李知樂咬緊牙,眼眸閃過一絲複雜情緒:“他求刀是為了上戰場。”
“什麽?!”江辭卿猛然擡頭,滾燙的茶水潑到手背,她卻感覺不到疼一般。
“辭卿,這南梁要亂了,”李知樂艱難說出這話。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江辭卿低頭盯着深紅茶湯,眼眸晦澀。
南梁戰亂對于所有人而言,都已是心照不宣的默認。
如今帝星分為三國一地,前有南梁、東夏、北狄相互牽制,後有常年威脅、騷擾三國邊境的荒蠻之地被許浮生率麾下悍匪壓制,三國雖看不慣許浮生,卻因忌憚敵國,不敢輕易派兵絞殺,三國不動,蠻荒之地的魔獸有人收拾,帝星迎來前所未有過的和平安寧。
但這一切都被許浮生投誠南梁所打破。
在此之前,兩人也曾談論過南梁國君是否敢接下這個燙手山芋,三國本就互相敵對,只是國力相當,誰動手都讨不了好。
現在許浮生投誠,就是明晃晃地告訴其餘兩國,我南梁要超越你們了,要知道許浮生帶給南梁的不只是手中能以一敵十的精兵,更是在蠻荒之地數年積攢下的魔獸魔核。
普通刀刃只要加上一點魔核粉末就能變成削鐵如泥的利器,公認防禦力極強的魔獸都會被破皮貫穿,那麽多魔核送到南梁,其餘兩國怎麽能放下心來。
外加號稱第一鑄刀世家的江家還在南梁,曾經也是江家先研發出魔核可加入刀刃的技法,如今江家對此的研究也遠超其他鑄刀師。
有材料又有技術,故而接受許浮生投誠,就是把南梁變成其餘兩國的眼中釘。
江辭卿兩人做了許多假設,卻沒想到南梁國君會如此輕易的接受投誠。
“他終究是老了……”江辭卿低聲感慨。
帝王垂暮,所求的除了求虛無缥缈的長生,便是流傳千古的功績。
可惜長生虛無,功績相對前頭領兵稱王的梁武帝、勸降前朝廢帝,建國立都的梁明帝、穩定國本,鼓勵科技發展的梁文帝,他這第四任皇帝竟只有一個守成之功。
平庸到國中朝臣早早選定皇子,就盼着他駕崩,扶持個有能力的人上去。
“太急了……”李知樂接話,又補充道:“他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所以才急吼吼得接受投誠,争取在臨死前創下一份可稱道的功績,哪怕這舉措有覆國的風險。
“你讓那陳将軍親自過來一趟,求刀也要說清要求才是,”江辭卿甩了甩腦袋,把這些事抛到腦後。
見對方答應下來,憂心忡忡的李知樂頓時露出幾分笑意,樂呵呵道:“我回去就通知他,”
繼而有鄭重道:“辭卿,多謝了。”
江辭卿擺了擺手,只道:“別來這些虛的。”
李知樂嘿嘿一笑,已将這份情記到心底。
作者有話說:
:D讓我看看我埋了多少個伏筆,數不清呀【美滋滋】
文中直刀原型:卡巴1217,我把鋼材換成了大馬士革鋼,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淵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