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狐貍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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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韻僵在原地,韓冬、車禍、醫院……這幾個詞像煙花一樣在腦子裏炸開。
恍惚間眼前變得一片雪白,喧鬧聲如列車般飛速向身後駛去。
白色地板上憑空出現兩張病床,上面躺着什麽活物,被子随着呼吸聲上下起伏。不知從哪刮來的風吹開被子一角,右邊那張床上露出一小股黑色頭發……
“你沒事吧?”
衆人的歡聲笑語霎時灌入雙耳,何秋韻機械般地擡頭,秦澤琰伸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沒事。”他說着下意識往遲宴那邊看去。
“兔子先生”正被小孩們圍在蛋糕中間,皺着眉聽小客人們争論應該如何平均分配。
何秋韻來不及和衆人打招呼,挂斷電話就往外趕。
他拍拍秦澤琰的肩:“不好意思我這邊有點急事,能麻煩你幫我給遲宴和歲歲說一聲嗎?謝謝。”
四十分鐘後,市中心醫院。
“您好,請問四十分鐘前出車禍送過來的病人,現在在什麽地方?”
“什麽名字?”
“韓冬。”
小護士翻動病歷本的手一頓,她擡起頭,轉着眼珠從上到下将何秋韻打量了一番。
她語氣裏聽不出半點情緒:“你是韓冬的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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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韻:“我是他哥,先前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對方似乎對自己有些不滿。這種眼神并不陌生,每次去療養院找趙竹之的時候,那些護工也是這樣打量他的。
那是一種好奇和責備交彙的目光,仿佛在說:“你到底做了什麽事讓他害怕成這樣?”
——又或者是:“你也看到了,都是因為你,他才變成這樣。”
可是眼前的護士在責備他什麽?因為自己趕來得太慢了嗎?
遲宴家雖然并不是在什麽郊區,但那個地段不太好打車。好在他剛走出大門,便遇上一輛停在門口的出租車,這才能在四十分鐘內趕來。
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韓冬是不是傷得很重?
面前的小護士臉色比先前好看了許多,收起審視的目光回答他說:“病人韓冬右腿骨折,其他沒什麽問題,目前在201病房。”
還好是自己多想。
“謝謝。”何秋韻說完想轉身離開。
身後的護士卻出聲:“這位先生,請稍等一下,韓冬的主治醫生想和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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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韻在201病房外見到了韓冬的主治醫生。
這位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長着鷹鈎鼻、單眼皮。他手上的保溫杯冒着滾滾熱氣,茶香四溢。
醫生看看何秋韻,又低頭看看手裏的病例,欲言又止。
何秋韻見對方神情古怪,自己心裏也覺得怪怪的,到底怎麽了?韓冬不是沒什麽大礙嗎?
“何先生是吧?”醫生放下資料,透過鏡片看向他:“那我就直說了,你和你的家人是否存在虐待病人的情況?”
虐待?
何秋韻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為什麽這麽問?”
醫生仔仔細細打量他的表情,像是想找出什麽破綻:“車禍并沒有給他帶來實質性傷害,他的腿不是車禍導致的。”
“那是……?”
“車禍前腿就已經斷了,并且……”醫生微眯起眼:“我們在給他做全身檢查時,在他身上發現了許多大大小小不同的傷疤。”
“您的意思是,他和人打架了?”
“不。”醫生斬釘截鐵地否認他的說法:“這些傷痕包括摔傷、重物擊打、燙傷等等,你說你是他哥,應該很了解他是什麽情況。我也不是不相信你,畢竟你是他的緊急聯系人。但我有權知道我的病人到底經歷了什麽,所以我才問,是不是有人在虐待他,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這些,我不知道……”何秋韻頓感脊背發涼:“醫生,我能問一下,這些傷裏,最早是什麽時候留下來的嗎?”
“他大腿上有一塊燙傷,看樣子至少得有十年了。”
就在這時,兩人身後的房間內傳來一人的聲音。
也不知道韓冬聽去了多少,他隔着門喊道:“醫生醫生!真不是我哥弄的,你相信我!”
醫生嘆了口氣把門打開,韓冬右腿上打着石膏,唯一能動彈的上半身借着床撐起一半。
醫生問:“你确定嗎?小夥子,你不要害怕,我們醫院會幫你。”
“确定,非常确定,真不是他,你看他這長相就知道他不可能是壞人,謝謝醫生,真的謝謝你,也謝謝醫院……”
醫生偏過頭看了何秋韻兩眼,既然當事人堅持,他也不好再說什麽:“那行吧,你自己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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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算跟我說說怎麽回事嗎?”何秋韻抱着壁站在床邊。
韓冬不敢和他對視,咬着下唇沒有說話。
“腿是怎麽摔的?”
韓冬還是不回答,用被子蓋住腦門搖了兩下頭。
何秋韻瞳孔緊縮,雪白的房間,病床、用白色被子蓋住的活物……曾經出現在他噩夢裏的那些東西與此刻重疊。
他上前一步扯下蓋在韓冬頭頂的被子,床上的青年露出一頭黑色頭發。
一模一樣。
韓冬納悶:“怎麽了,你臉色比我還差。”
何秋韻擺擺手:“沒事。”
他不等對方回答,直直掀起韓冬衣擺。
“哥!你幹嘛!”
“你別動……”
韓冬右腿被吊在床位,自然是掙紮不開,何秋韻順勢将他雙臂壓住。
衣擺被撩開的瞬間,數道紅色疤痕印入眼簾。和醫生說的一樣,這些傷疤的顏色有深有淺,且大小不一,不是同一時間留下的。
韓冬想甩開何秋韻禁锢着自己的手,卻發現無濟于事。他意識到這一點後深吸了兩口氣,像只上岸後沒了氧氣的魚,徹底放棄掙紮。
何秋韻看着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疤,最長的一道從腋下一直延伸到腹側。
這是什麽留下的?刀?
他想起了什麽,有些顫抖的手将被子往下掀了掀,一眼就看見那個深棕色的燙傷。
這個傷疤在他大腿內側,何秋韻看出來了,這是用煙燙的。
他眼底透出寒意,轉頭向韓冬看去,剛想問他這些傷是怎麽來的,在看見韓冬表情的一瞬,那些話被堵在了嘴邊。
韓冬在哭。
這麽多年來,何秋韻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種表情。
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好像确實太唐突了。
“對不起。”他抽了張紙給韓冬遞過去。
韓冬眼睛直盯着天花板,他接過紙抹了下眼淚,不出兩秒,臉上的表情變了個樣。
他眼睛彎成一道弧線,眼底還透着淚光,卻翹起唇角向何秋韻看來:“怎麽,哥心疼我啦?”
何秋韻看見他這副表情莫名覺得心堵。
說實話,不認識韓冬的人可能會覺得這人難以捉摸,但何秋韻卻覺得他很好懂。
他輕輕在韓冬腦門上敲了敲:“不想笑就別笑了,怪醜的。”
韓冬一愣,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之前說,不會再借給你錢,這是真的,我說到做到。”何秋韻眼簾微低,繼續說:“但如果你遇到了什麽其他麻煩,自己又沒辦法解決,可以說給我聽聽。”
他在床邊坐下,視線落在韓冬那條吊着的腿上。
“所以,你願意和我說說身上這些傷是哪來的嗎?”
何秋韻不喜歡醫院,這個地方甚至會以噩夢的形式出現在他夢裏,他知道原因,那是他永遠也不想回憶起的事情。
但韓冬的傷……
“想好了嗎?”何秋韻轉身看向韓冬,對方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變得煞白。
何秋韻斂起眉眼,一字一句道:“如果你不想說,那我們來玩我問你答。”
病房裏靜了兩秒,窗邊飛過幾只叫不上名字的鳥,發出幾道細碎的聲音。
“你身上的傷,是韓林恩弄的嗎?”
那鳥在窗臺上停下,“喳喳”的叫聲尖銳又刺耳。
韓冬擡起頭,白熾燈的光線打在何秋韻本就白皙的臉上,照得他像是要融入身後的白牆。
韓冬緩緩吐出口氣,聲音低啞:“是。”
“他把我從樓梯上推了下去,我跑出小區,一不注意就被車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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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韻坐在醫院的走廊上,頭埋在膝蓋裏。身體像被綁了鉛球,從來沒這麽累過。
手機震動了兩下,是遲宴。
「秦澤琰說你有急事,怎麽樣,沒事吧?」
何秋韻盯着遲宴的名字看了半晌,随後動了動手指,把他的備注改成了個小兔子表情。
他想了想,給對方回了條消息:
「沒事,今天沒給你打招呼就走了,實在抱歉,下次請你吃飯。」
另一邊,許歲歲的生日派對結束,客人們陸續離開,只剩下秦澤琰和趙明星留在遲宴的書房裏。
趙明星瞅着桌上那個亮起屏幕的手機,戲谑道:“哎喲,終于回消息了,知道你等不及,遲總,快看吧。”
遲宴瞪了他一眼,低下頭看向手機。
面容解鎖剛通過,手機界面便直接停在一個聊天窗裏。
小狐貍:「下次請你吃飯。」
對方前面說了些什麽直接被他忽略,他言簡意赅回複道:「好。」
“咳咳。”秦澤琰終于看不下去,故意假裝咳嗽了兩聲:“行了行了,某些人臉都快笑爛了,多大的人了能不能矜持一點。”
遲宴面無表情:“離我遠一點,不要把感冒傳染給我。”
秦澤琰:……
趙明星悶笑:“行了,聊正事。”
他說着從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諾,你托我查的資料,何秋韻他那個弟弟的。”
秦澤琰來了興趣:“何先生有弟弟?親的嗎?沒聽他提起過诶。”
趙明星搖搖頭,他摸了摸下巴,斟酌了一下措辭:“要說弟弟吧,也不算,但是要說不是吧,也不合理。”
遲宴聽不下去他這模棱兩可的廢話,翻開面前的資料。
最上面是韓冬的基本信息,什麽身高年齡性別一類的。他随意看了看,視線往下移去。
“啧,何先生家的情況還真挺複雜的,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趙明星還在和秦澤琰讨論着。
遲宴的目光被釘在了資料中一段文字上:
「四歲前居住在希望孤兒院,四歲時和何秋韻一起被韓林恩領養。十四歲時,與何秋韻解除兄弟關系。」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趙明星的聲音傳到遲宴耳裏:“雖然你不讓我查何先生的資料,但是我有點好奇,咳咳….遲宴你別怪我,我真的就稍微看了下關于解除兄弟關系的那一點。”
見遲宴臉上并無異樣,趙明星才接着說:“那年何先生才十六歲吧,怎麽就和養父解除了收養關系?也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他一個人之後是怎麽過的?”
遲宴修長的手握緊了那疊資料,他突然想起之前何秋韻對他說的話:
“你是他爸爸,你需要給他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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