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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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來得剛好。”走廊裏的聲控燈被喚醒,何秋韻抱着畫就往外走。
韓冬看了眼房內的韓林恩和夏慧怡,終是咬了牙轉身朝何秋韻追去。
韓林恩氣急敗壞的聲音飄蕩在樓梯間裏:“韓冬,把那幅畫給我搶回來!”
随後是夏慧怡安撫他的聲音:“你慢點,順順氣,別氣急了,對身體不好……”
……
雨越下越大 ,何秋韻的右眼半眯着,被不知是雨還是血的液體覆蓋。雨水順着他的後衣領滑落,刺骨的寒順着脊梁骨直直往下,但他無暇顧及。
身後的韓冬緊追不舍,他一時着急忘了拿傘,這會兒也被雨水澆透。
“哥,你等等!”韓冬喊他:“你受傷了!先找個醫院看看。”
何秋韻步子邁得更大,他不知道韓冬此時是以什麽樣的立場在和他說話。弟弟?師兄?還是韓林恩的傀儡?他不知道,他現在只覺得渾身冰冷。那個小區、那棟樓、那扇房門、餐桌,像個巨大的深淵,他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卻有一雙無形的手扯着他不放。
啪——一雙濕漉漉的大手握住他的胳膊,何秋韻一頓。
韓冬脫了外套蓋住兩人頭頂,但黑色的外套早已濕透,一切都是徒勞。
何秋韻站着沒動,頭頂打下來的陰影讓他産生了一種錯覺,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十六歲那年。
當時他就站在那把大傘外,對韓冬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他忘記韓冬是怎麽回答的了,只記得他最後說了聲“不”。
韓冬的長相和十幾歲時看起來差不多,唯一的變化是個子長高了不少,原本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青年如今比自己高了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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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韻擡起眼看他,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韓冬聽見他的話瞳孔微縮:“你說什麽?”
“算了。”何秋韻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麽目的問出這句話,實際他根本沒想得到答案,答案是什麽真的重要嗎?
“你別跟着我了。”何秋韻說:“回去告訴韓林恩,畫我是不會還回去的。”
韓冬小跑着跟上他,視線在他額角的傷口處停了片刻,突然低喃了一句:“對不起。”
何秋韻毫不在乎道:“跟你沒關系,不需要你道歉。”
“他們找你要錢是不是?”韓冬沉下臉,眼色冷厲:“你放心,不會再有下次,我發誓。”
何秋韻不知是第幾次聽到這樣的承諾,一開始他還會相信,第二次覺得是巧合,直到第三次、第四次……
他轉頭對上韓冬的眼睛,深邃的眼眸裏滿是冰寒:“能不能別來煩我了。”
韓冬眼神躲了躲,他剛想開口說點什麽,身後打來一束強光。
“滴滴——”一道響亮而短促的喇叭聲在黑夜中響起。
何秋韻側頭一看,一輛黑色越野停在他們身側,車燈照過,無數雨點像針尖一樣紮入地裏。
駕駛座上,遲宴嘴裏叼着根還沒點燃的煙,身穿黑色背心,平時往後梳起的頭發披在額前。他微眯着眼,半斜着身體朝兩人看來。在看見何秋韻額角那道傷口的一瞬,雙眸微微一沉,幽深的目光落到韓冬身上。
不知為何,韓冬整個人一僵,感覺全身無法動彈。
遲宴的聲音在雨夜中響起:“你打的?”
何秋韻見到遲宴有些驚訝,此時脫下正裝的遲宴與平時看起來區別太大,他差點沒認出來。
遲宴打開車門下了車,他先是拿過何秋韻手裏的畫,然後停在韓冬面前,語氣冰冷地重複了一句:“你打的?”
“不是。”韓冬下意識回答,他低頭看了看遲宴手裏的畫,有些不可思議地轉頭看了何秋韻一眼:“哥,這誰?”
哥?遲宴挑眉:“你弟弟?”
何秋韻擺擺手否認:“不是,不認識。”
“哥……”韓冬小聲叫了他一句。
何秋韻轉頭看向遲宴問:“能載我一程嗎?”
遲宴毫不猶豫回答他:“可以。”
韓冬見何秋韻要走,顧不得那麽多,扯過他将他攔在身後,警惕地盯着遲宴,眼睛裏滿是防備。
“放開。”何秋韻盯着他看了一眼,随後把沒有聚焦的視線轉向別處,他語氣淡淡,平靜的聲音随着大雨一起打落到韓冬身上:“韓冬,現在已經不是小時候了,你明白嗎?我早就不是你哥了,也幫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
遲宴沒有帶司機,車裏只有他和何秋韻兩人。車內十分安靜,兩人很默契,從上車開始就沒人講話。
“去哪?”沉默了十分鐘後,何秋韻才想起來自己沒說目的地,遲宴也沒問,上了車就往前開。
遲宴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說:“醫院。”
何秋韻捏了捏指尖,嘴裏吐出兩個字:“不去。”
遲宴瞥了他一眼,這是他第一次見何秋韻這副模樣,怎麽說呢,有點任性,和平時不太一樣。
他拿給許歲歲講道理的語氣說:“你額頭上的傷得去醫院處理一下,不然會留疤。還是說你想留疤?那可惜了,挺好看一張臉……”
何秋韻堅持:“不要,不去。”
遲宴耐着性子又說:“人生病了就要去醫院,不然就是諱疾忌醫。”
“我不去醫院!”何秋韻脫口而出,這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說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何秋韻用手撫了撫臉,聲音從指縫裏鑽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但是我不想去醫院,能麻煩你送我回店裏嗎?”
遲宴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他聽出對方語氣裏帶着哭腔。他瞥了何秋韻一眼,只見全身濕透的青年窩在椅背,頭靠在車窗上,不知是冷還是什麽,身子有些顫抖。
遲宴在這一瞬意識到,他在害怕。
害怕什麽?醫院?
車身迅速在道路上轉了個彎,窗外的夜景向後飛馳而過。雨水打在車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它們緩慢蠕動着,随後陷入縫隙消失不見。
何秋韻察覺到這不是回店裏的路,他剛想發問,卻聽遲宴說:“不想去醫院就去我家,家裏有家庭醫生。”
何秋韻剛想拒絕,遲宴不給他機會:“歲歲這幾天能說話了,他一直問我師父在哪,你不想去見見他嗎?”
不得不說,遲宴很會拿捏他,他覺得自己應說點什麽,但千言萬語堵在唇邊卻變得雜亂無序。
他最後只是輕聲說了句:“謝謝。”
**
“有點低燒。”客卧裏,葉欽拿着溫度計站在窗邊,他低頭看了眼跟前的何秋韻,又轉頭對遲宴說:“打一針吧,退燒快。”
遲宴“嗯”了一聲,突然想起了什麽,問何秋韻:“可以嗎?”
何秋韻腦袋上纏着白色繃帶,歪着腦袋靠在床背上,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他淋了雨,一到遲宴家就覺得昏昏沉沉的,發起了低燒。迷迷糊糊中他感覺有人撩起了他的袖子,冰涼的針頭觸碰到他的皮膚,他擡頭看了一眼,那個名叫葉欽的醫生正握着針管準備往他上肢裏推。
葉欽察覺到對方的動靜,頭也沒擡,說:“別怕,叔叔會輕一點的。”
何秋韻:……
葉欽幹脆利落紮完針收起東西準備離開,這才對上何秋韻迷茫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了聲說:“我是兒科醫生,習慣了,抱歉。”
“遲總,兩個小朋友都沒問題了,我先走了。”葉欽說罷揮揮手離開了。
**
“爸爸,師父生病了嗎?”兒童房裏,許歲歲抱着玩具小熊窩在被單裏,遲宴靠坐在床邊。
他手裏拿着兒童繪本,和以往許歲歲愛聽的童話故事不同,今天故事的名字叫《去郊游》,封面上畫着幾個手拉着手的小朋友。
遲宴手指往後翻動了一頁,他點點頭回答說:“對,師父淋了雨,所以生病了。”
許歲歲想了想,說:“那師父為什麽要戴白色的帽子?”
遲宴手指微頓,他知道小孩說的白色帽子是指什麽。後來在車裏他有問過何秋韻傷是怎麽來的,對方說得很含糊,只說是不小心被畫框劃到了。
遲宴當然不信,那傷口一看就不是自己不小心能弄出來的。
他記得當時自己遠遠就看見何秋韻單薄的身影站在雨夜裏,旁邊那男人一直對他拉拉扯扯,但他就是站着沒動。遲宴看得有點窩火,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從他的視線看去,何秋韻就像只在路邊被人欺負的流浪狗。
他想也沒想便開車過去。車燈打在青年的身上,他轉過身,那道暗紅色傷疤觸目驚心。
“爸爸。”許歲歲搖了搖遲宴的手臂:“這頁看完了,翻下一頁。”
遲宴回過神來,腦海裏的何秋韻化成泡影。
他摸了摸許歲歲的腦袋,合上書從床上坐起:“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裏了,歲歲睡覺的時間到了。”
許歲歲從被子裏露出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問:“睡醒了就可以見到師父了嗎?”
遲宴勾了勾唇說:“嗯。”
書房裏沒有開燈,電腦的幽光映射在遲宴臉上。他抿着唇,微皺起眉,一動不動盯着電腦屏幕。
電腦上是密密麻麻的數據,左下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寫着幾個字:許氏集團。
遲宴雙肘撐到桌上,揉了揉略有些疲憊的眼睛,随後他拿起手機給一個號碼發了條短信:
幫我查一個人,何秋韻是不是有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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