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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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松禾站在狹窄的過道裏,因為驚吓,他的酒醒了大半。
他一手拿着外套,一手不停敲擊着面前那扇防盜門。過道裏的聲控燈或許是壞了,不然他敲了這麽久的門,燈早該亮起。也不知房子的主人究竟在不在家,許松禾發出這麽大的動靜裏面也沒點反應。
住在對門的鄰居終于忍不住了,隔着門大罵:“誰他媽大半夜來敲門,有病啊,再敲報警了!”
許松禾也不管會不會被其他人聽見,他面色古怪,時而陰冷時而憤怒,他将臉貼在生了鏽的鐵門上,沖裏面喊了一聲:“你今天要是不見我,我立馬把那件事捅出去!”
房間內發出了些細微的聲音,裏面的人好像在門前停了下來。
許松禾壓低了聲音又道:“到時候你可別怪我,要死我們就一起死。”
房門“唰”的一下被打開,屋內沒有開燈,一個人影隔着鐵欄杆與許松禾對視,他的語氣算不上平靜,似乎是強忍着怒意說:“你到底想幹什麽?我說過了,不要來我住的地方找我。”
許松禾終于見到了想見的人,沉沉吐了口氣,但這口氣剛出完,他的心又猛地釣了起來。他雙手緊緊抓着欄杆,沙啞的聲音像一只下水道裏的老鼠:“遲宴認識何秋韻,你怎麽不早說?”
對面那人一愣,随後笑了聲道:“許總,喝了多少啊,醉成這樣。”
許松禾見這人對自己的話絲毫不在意的樣子,氣得額頭上青筋直起,他将手伸過鐵欄杆,一把抓住對方的領口道:“我沒跟你開玩笑,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對面的男人被拽得整個身子壓在門上,他別了別頭,斂起笑嚴肅起來問:“你認真的?他們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怎麽會認識?”
“我知道還來問你?”許松禾沒好氣地回答他,他湊近男人的耳朵,低聲說:“會不會是被遲宴發現了,請他來給許歲歲解夢?”
男人把衣領從許松禾手裏拽出來,他皺了皺眉說:“不可能被發現。”
“怎麽不可能……何秋韻不是很厲害嗎?要是他出手,我們是不是完了…..”許松禾低喃着,雙目完全失神。
男人聽到何秋韻的名字,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悅,他嗤笑一聲道:“厲害?沒了趙竹之他就是個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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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罷從門邊的櫃臺上摸了顆薄荷糖扔到許松禾懷裏說:“許總,你要是被發現了,現在還能好好站在這裏嗎?”
許松禾聽到他的話才反應過來——對面的可是遲宴。如果他真發現了那件事,今天自己丢的就不只是和趙氏的項目,而是自己的小命。
男人又道:“況且,發現了又能怎樣?去警察局說他做了個夢,要報案?警察恐怕會把他當瘋子送進精神病院吧。”
許松禾臉上的恐懼全然消失,一直懸着的心終于落地,他面露喜色,不自覺提高了音量喊道:“你說得有道理,太好了!太好了!”
男人瞥了他一眼,将防盜門拉回來只留下一小道縫隙:“這是最後一次你來這裏找我,明白嗎?”
他說這話時語氣裏沒有一丁點起伏,像一臺沒有感情的AI,許松禾下意識點點頭。
男人見到他的反應很滿意,又道:“具體是怎麽回事我會搞清楚,你最好別去招惹遲宴和他兒子,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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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何秋韻起得很早,當然,他并不是自願的。他餓了,需要快點接到合适的委托。
從前天起,何秋韻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能感覺到那些蠶絲很餓,若不刻意壓制,他的小閣樓或許會變成盤絲洞。自從趙竹之出事,他總安慰自己說,不需要十足的噩夢也能喂飽它們。
他只需要定期接幾個小委托,把那些蠶絲放進去讓它們撒撒野。比如考了倒數第一的中學生做的噩夢、和對象分手了的年輕人做的噩夢,再或者是看完恐怖電影後做的噩夢都行。
只是最後一項有點困難,因為看完恐怖片後做的噩夢和電影一樣,裏面的鬼全都是“人”假扮的。那些“人”得在噩夢裏待一輩子,猛地見到其他活人會顯得比較亢奮。
何秋韻記得他和師父有一次被那些熱情的鬼抓着不放,硬是在夢裏打了一整晚鬥地主……他們倆剛從那個夢裏出來,便毫不猶豫的在清單裏加上了“不要看書、不要看電影、不要看電視”這一條規定。
想到這,何秋韻從床上起身走到窗邊。他拉開窗簾,任由晨光照射進來,灑落一地。
上次進入遲德明的噩夢後,何秋韻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心爽神怡,那些蠶絲得到滿足後更加肆無忌憚起來,像在百貨大樓裏管大人要玩具的任性的小孩。
果然,這些小打小鬧的噩夢滿足不了這些貪婪的東西。
窗戶下有一塊木地板有些松動,踩上去時發出“吱呀”一聲。何秋韻在那塊地板前駐足,他思索片刻,從腳踝處放出許多蠶絲。那些蠶絲沿着地縫鑽到翹起的地板下方,何秋韻伸手一按,那塊地板便牢牢粘在了地上。
被壓住的蠶絲有些不滿地晃了晃,何秋韻只當沒看見,甚至伸腳踩了兩下。
他沖那一小塊地板道:“安分點,這是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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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韻打開店門時門口已經站着個人了。
韓冬今天還是穿着件白色衛衣,但何秋韻看出來這件和上次那件不同,因為領口發黃的位置不一樣。何秋韻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回店裏坐下。
韓冬跟在他身後進來,揚了揚手裏的豆漿沖他說:“哥還沒吃早飯吧,豆漿喝嗎?”
何秋韻右手撐着腮,韓冬這點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像小雞一樣叽叽喳喳的總喜歡圍在自己屁股後面轉。不過現在和當初不同的是,小雞長大了,從小雞長成了老鷹。
韓冬見他不理自己也不生氣,搬了根凳子在何秋韻面前坐下:“快,還是熱的,我幫你把吸管插上。”
他說着就要把那盒豆漿往何秋韻嘴邊送,何秋韻推開他的手,語氣淡淡道:“我說了那件事不可能。”
“嗯。”韓冬應了一聲,他的視線一直和桌面垂直,嘴角帶着不自然的笑,雙手搗鼓着那杯早就插好吸管的豆漿,整個人顯得很僵硬。
何秋韻嘆了口氣,他在很久以前就決定不再管韓冬的任何事,但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弟弟,還算得上是他的師兄,他每次見到他又還是忍不住心軟。
但他雖這樣想着,表面還是嚴肅道:“要多少?”
韓冬一愣,終于将頭擡起來,他有些為難地咬了咬唇,手掌捏得那杯豆漿有些變形,裏面的液體不小心溢了一點出來。
他低低地回答了一句:“80萬。”
“80萬?”何秋韻反問:“他們最近賭這麽厲害?”
韓冬把豆漿放到一邊,說:“爸最近每天都去,那些人都跑到家裏來要債了……”
何秋韻擺擺手打斷了韓冬的話,他壓根不想聽到任何關于那對夫妻的事。
他看向韓冬,對方泛黃的衣領顯得格外礙眼。其實他以前就有個疑問,韓冬是不是知道自己心軟,每次來找他和師父幫忙的時候,就故意找一些舊衣服來穿?
他想着嘆了口氣,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他拿出手機把剛到手還沒捂熱的一百萬全部轉給韓冬。
“最後一次,下不為例,你再來的話我一定會把你趕出去。”何秋韻揚了揚手機道。
韓冬沒想到何秋韻這麽快就松口,他有些驚訝,深吸了一口氣後說:“哥,真的謝謝你。”
何秋韻低頭擺弄着桌上的一個不倒翁,看都沒看韓冬一眼道:“你趕緊從那裏搬出來,走遠一點,不要讓他們找到你。”
韓冬聽後頓了頓,說:“可是我沒地方去,哥,我可不可以……”
話還沒說完,何秋韻立刻打斷他說:“不可以,你滾遠一點也別讓我看見。”
韓冬還想說什麽,但何秋韻已經料到了他接下來的話,不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便說:“別說沒錢,多給你轉了點,自己去租個房找個工作,總之別來煩我。”
韓冬仔細想了想,笑了一聲。
何秋韻挑眉看他:“笑什麽?”
韓冬眉眼彎彎說:“哥表面上兇巴巴的,其實很關心我。”
何秋韻沒理他,韓冬卻突然收回了笑容。他語氣平平,讓人聽不出情緒:“但是我不能離開,我不走。”
何秋韻本以為自己聽見這話會很生氣,但實際上,他十分平靜。他和韓冬在同一個孤兒院待了兩年,那段時間裏他們就像親兄弟一樣同進同出。後來那對夫妻領養了他們,他們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兄弟。之後趙竹之先後收他們為徒,他們又成了師兄。但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一切都變了。
何秋韻從那個家離開的時候才十六歲,他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韓冬和那對夫妻站在小區門口。他們一家三口撐着傘,但他沒有,他渾身都被雨澆透了。
他名義上的養父被氣急了,不顧形象在雨中大喊:“你滾吧,滾了就別再回來了!”
何秋韻很聽話,他滾了,并且和他們解除了收養關系,再也沒滾回去過。
韓冬站在那把大傘下,被那對夫妻圍在中間沒淋到一點雨。何秋韻和他的視線在夜色中交彙,韓冬動了動腳,但最終還是選擇站在原地,站在那個黑色的保護傘下。
何秋韻看着此時的韓冬,那個比現在矮了半個頭的人影與面前的人重疊。他說不上自己是什麽滋味,但那些憤怒和酸楚早在七年前那場大雨中被澆滅,他撇了下嘴輕聲說:“那随便你吧。”
韓冬垂下眼,那杯原本冒着熱氣的豆漿已經涼透了。灑在桌子上的那滴白色液體順着桌角滴到他的腿上,他盯着那處看了半晌後才伸手擦了擦。
可是我走不了,韓冬在心裏默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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