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不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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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坐在辦公桌前的遲宴眉眼微垂,指尖一下又一下敲擊着桌面。他的視線直落在對面的何秋韻身上,面色平靜,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此時,許歲歲正蹲在何秋韻腳邊,他将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嫩白的右手抓着何秋韻褲腿不放。
小孩頭發軟趴趴的泛着點棕黃,頭頂有幾根細軟的發絲翹起。從何秋韻的角度看,像一個放大版猕猴桃。他不由得勾起嘴角,壞心眼的拿腳尖輕輕戳了戳小孩的屁股。
許歲歲察覺到身後人的動靜不解地轉過頭來,他烏黑的眸子泛着水光,歪起腦袋盯着何秋韻看。他雖然不說話,但臉上明明白白寫着“你幹什麽”幾個大字。
何秋韻覺得有意思極了,他伸手摸了摸許歲歲的腦袋,頃刻間,小孩腳踝處冒出幾根銀白色蠶絲。那些絲線極細,像一條正緩步垂衣爬行的小蛇,貼着許歲歲的腿往上扭動。
許歲歲顯然也看見了自己腿上憑空出現的東西,他指着自己的腿低喃了一句:“有東西……”
何秋韻收起之前玩味的神色,眼底微沉,他一向不喜歡這些不聽話的東西,他安撫道:“別怕。”
這樣說着,何秋韻牽起許歲歲的手,他從指尖放出一只青色蝴蝶,蝴蝶在兩人頭頂飛了一圈後停在許歲歲肩頭。下一秒,原本還在向上試探的蠶絲縮回許歲歲褲腿。
小孩驚訝地看着這一幕,眼睛裏迸發出一絲亮光。
一旁的遲宴并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但他聽見了歲歲的那句“有東西。”之前在爺爺房間門口時,歲歲也說過這句話。
“剛剛怎麽了?”遲宴從椅子上站起,一邊說一邊朝何秋韻走來,臉上出現了些擔心的神色。
何秋韻“唔”了一聲,他知道遲宴看不見那些蠶絲,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思考了片刻後回答:“一些欺負小孩的東西。”
說罷他看了眼許歲歲肩頭的蝴蝶又道:“不過你放心,最近小徒弟不會有事了。”
遲宴挑眉:“小徒弟?”
何秋韻笑道:“是啊,遲總你放心,我會把他培養成最優秀的造夢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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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宴并未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何秋韻見他這副表情不以為意,補充說:“以後他可以繼承我的事務所,當然,玩具店也是他的。”
遲宴聽到他的話發出一聲悶笑:“他是遲家的繼承人。”
這句話說得很隐晦,但何秋韻聽懂了對方的潛臺詞。以後整個遲家的公司都是許歲歲的,他怎麽會在意一個小小的玩具店?
何秋韻舌頭頂了頂腮,可惡的有錢人。
遲宴站在何秋韻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一大一小兩人,淡淡出聲道:“歲歲,過來。”
許歲歲擡起頭眼巴巴看向遲宴,遲疑了片刻,做了個很艱難的決定。他抓着何秋韻褲腿的手緊了緊,慢吞吞對遲宴搖了搖頭。
何秋韻笑出聲,小徒弟真是太可愛了。他彎起眼沖遲宴勾了勾唇,眼裏帶着得意。
他的內心活動明晃晃寫在臉上:瞧見了嗎,這可是你兒子自己選的。
遲宴将他此時的樣子盡收眼底,腦子裏冒出一只狐貍的身影。那狐貍搖着紅色大尾巴,眯起狹長的眼睛看着自己。
徒弟?造夢師?遲宴想起何秋韻剛剛的話就覺得頭疼,他只是去外地出了幾天差,不是從火星回來。生活裏為什麽冒出這麽多讓人難以理解的東西?
他走過來把許歲歲抱起,假裝懲罰般捏了捏小孩的鼻尖:“遲爸爸說話都不理了?”
何秋韻饒有興致地看着面前一大一小兩人互動。說實話這種感覺很奇妙,不亞于他小時候第一次入夢,見到一只在天上飛的長勁鹿帶來的沖擊感。
但與其說是互動,不如說是遲宴在講單口相聲,因為不管他說什麽,許歲歲都一言不發。
何秋韻有些好奇:“小徒弟多大了?”
他其實是想問許歲歲是不是不會講話,但覺得這樣問不太禮貌。
遲宴聽出來他想問什麽,并沒有介意:“四歲,他有輕微的自閉症,不喜歡跟陌生人說話。”
何秋韻點點頭又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考慮好了嗎?”
遲宴說:“何先生,我不能答應你的請求。”
“為什麽?”
“我只想讓他開開心心地長大,希望你能理解。”遲宴這話說得何秋韻沒法反駁。
他想了想,向前邁了一步問:“遲總,你是不相信我嗎?”
兩人隔得極近,遲宴甚至能看清對方卷翹的睫毛。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說實話,到爺爺康複前,他确實不會完全相信對方的話。
不管是一個月前秦澤琰告訴他造夢師這件事時,還是現在他親眼見到了造夢師本人,自始至終,他都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剛剛在爺爺房間裏等待的那二十分鐘裏,他本以為自己會看見什麽超自然現象。
可實際上,何秋韻安靜得像是小憩了一會兒。不知道該不該慶幸,遲宴那些自己都覺得離譜的幻想并沒有發生。
他看着面前神色認真的青年,“不相信”三個字像堵在嗓子眼裏,遲遲發不出來。
“我…..”遲宴剛吐出一個字,書房的門被人推開,房內兩人轉頭一看,又是遲幸。
不知為何,遲宴松了口氣。
他沖遲幸揚了揚下巴,一字一句道:“怎麽了?”
遲幸聽他哥這語氣一哆嗦:“爺......爺爺醒了,他說想見見何先生。”
何秋韻已經站回到原地,他點點頭拎起腳邊的小箱子“嗯”了一聲:“下次吧,今天讓遲爺爺好好休息。”
至于為什麽是下次,因為何秋韻确幸,這不會是他最後一次來遲家。
他轉頭對遲宴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帶着涼意的手指輕輕勾住遲宴掌心:“記得玉石的事,下次見。”
遲宴眼皮一跳。
剛走到門口,何秋韻突然想起了什麽腳步一頓:“對了遲總,我的卡號你知道吧,別忘了。”
遲宴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沉默兩秒,随後低頭一看,一張名片躺在自己手裏。
名片上面寫着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擁月巷繁星玩具店 何秋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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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韻心情極好,他今天總算明白了什麽叫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運氣好,師父之前也試圖再給他找一個師弟,但五年過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現在好啦,雖然沒有師弟,但自己馬上就能越級成為師父。更何況小徒弟長得白白嫩嫩的,雖然不愛說話,但像根小尾巴一樣黏着自己的樣子挺可愛的。
何秋韻想想都覺得好玩,不對,是想想就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何秋韻平時跟師父住在玩具店二樓的閣間裏,現在師父去了療養院,那裏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住了。
天已經黑了,入夢消耗了何秋韻一些體力,他此時覺得眼皮沉沉,剛坐上出租車就靠着窗戶睡着了。
司機是個四五十歲的阿姨,她見何秋韻頭一點一點的,好幾次差點碰上車窗。
“小夥子別睡啦,馬上就到擁月巷了。”阿姨還是沒忍住出聲提醒道。
何秋韻聽到後眨巴了下眼睛,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了。
“工作很辛苦嗎?我看你一上車就睡了。”阿姨笑盈盈的,說罷她往左打了下方向盤:“你們年輕人工作再忙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瞧你瘦的,平時要多吃點飯!”
何秋韻臉上浮上一點笑意,語氣放得極輕:“知道了阿姨,您也要照顧好身體。”
阿姨應了一聲,她從後視鏡裏看了何秋韻一眼:“我也有個像你這麽大的孩子,我平時老擔心他在外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按時睡覺。”
她自顧自說了許多,過了一會兒突然又停下來,有些不好意思道:“哎喲,你瞧我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了,我兒子平時老說我唠叨,害,小夥子你別介意啊......”
何秋韻抿唇一笑,他撫了撫放在一旁的木質小箱子,那是師父親手做的,送給他的十八歲成人禮。
何秋韻輕聲說:“不,您一點都不唠叨。”
阿姨聽到何秋韻的話樂了:“小夥子嘴真甜,待會兒阿姨給你抹個零!”
巷子裏車不好掉頭,何秋韻沒讓阿姨把車開進去,他在巷口下了車,走的時候阿姨跟他連聲道謝,還不忘叮囑他照顧好身體。
何秋韻啞然失笑,一一應下。
他提着箱子順着巷子往裏走,由于心情不錯,順帶着覺得今天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何秋韻很喜歡擁月巷這條巷子,稍有些曲折的巷口一直向裏延伸,和它的名字一樣,這像是一條通往月亮的路。
他的目光順着巷子裏看去,然而,好心情在看見店門口站着的男人時戛然而止。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身體微微倚靠在門邊,他聽見動靜緩緩轉過頭來,見到何秋韻的瞬間站直了身子。他臉上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像是硬要擠出一個和善的笑但很不自然。
何秋韻霎時斂去臉上的笑意,語氣冰冷又低沉:“你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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