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沒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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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宴跟着何秋韻走進房間,床上的遲德明已經醒了,他靠在床頭,掀起眼皮對遲宴點了點頭。
房間的窗簾被何秋韻拉起,他沒有開頭頂的燈,只有一點微弱的光從床頭處傳來。
何秋韻輕聲對遲德明說:“現在您可以把床頭的堅果吃掉了。”
遲德明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做。
何秋韻來時自帶了一個木制小箱子,箱子上刻着精美的竹子紋樣,箱頂镂空處雕着兩只蝴蝶。他從裏面拿出一個風鈴挂在床前,那風鈴随着他的動作發出叮當一聲脆響,何秋韻的衣角被不知哪來的風吹得輕輕飄起。
緊接着,他拿出一個香爐擺在原本放着堅果的地方,随着香爐一起拿出來的還有香筷、灰壓一類的東西。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在香爐上輕輕移動,眼神專注,像在描摹一件藝術品。
遲宴站在門口,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對方身上。
何秋韻拿出一根線香點燃,一縷青煙升起。他将線香靠近香篆,幾秒後,一股恬靜素雅的草木香緩緩飄來。
聞到這香的一瞬間,遲德明竟然覺得自己有點困了。
“遲爺爺,待會兒你只管好好睡一覺,醒來後一切都會結束。”何秋韻放輕聲音,一邊說着一邊用指尖搖晃風鈴。
遲德明半眯着眼睛喃喃道:“真的會結束嗎?”
何秋韻嗯了一聲:“請相信我。”
遲德明眼睛已經完全合攏,他嘴裏發出一聲低喃,何秋韻站得離床邊很近,将那句話聽得很清楚。
他聽見遲德明說:“我不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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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宴不知何時走到何秋韻身後,他壓低嗓音湊到何秋韻耳邊問:“需要我做什麽?”
何秋韻渾身一顫,他耳朵很敏感,這是個秘密。他耳尖泛起紅暈,還好此時光線昏暗看不太出來。
他往前站了一步,轉身指向窗邊的一張椅子,面色平淡地說:“你坐在那裏保持安靜就行了,不要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遲宴笑了,問:“呼吸聲也不行嗎?”
何秋韻知道他在開玩笑,無視了他這個問題:“等會兒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要把人叫醒。”
遲宴走到椅子邊坐下:“知道了。”
何秋韻閉上眼撥動了六下風鈴,下一秒,眼前的場景變成一塊黑色幕布,成千上萬的蝴蝶掀起幕布一角。那些蝴蝶扇動着翅膀,雙翅顫動的聲音随着風鈴的叮聲飄入何秋韻耳裏。聲音忽遠忽近,何秋韻站在一片黑暗中,頭頂打下一道光束,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長。
這時,右側傳來海風的聲音。隐隐約約的,有一股大海的鹹腥味飄進何秋韻的鼻翼。
到了。
何秋韻睜開眼,這裏已經不是昏暗的房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波濤洶湧的大海。
天空黑壓壓的,雷聲轟鳴。
何秋韻向海水中走去,水面很快沒過他的大腿。海裏有許多正在掙紮的動物,其中,一只老虎離何秋韻最近。它一邊往岸上游去,一邊露出尖牙向何秋韻施威。
何秋韻并未理會這只自身難保的老虎,因為他已經找到了目标——海面中央有一只小船。
他游向小船,心裏松了口氣。還好前年師父逼他學會了游泳,不然今天可能真的會栽在這裏。
就在這時,海面挂起一陣大風,巨大的阻力讓何秋韻無法前行。何秋韻啧了一聲,看來自己被夢境的主人發現了。
但這還不算最糟糕的,更糟糕的事緊接着發生。何秋韻眼看着藍綠色海水突然變得純白,有幾滴順着他游動的動作進入嘴裏。
……是牛奶。
他意識到這一點後滿臉寫着絕望,不是都讓委托人不要喝牛奶了嗎,現在的雇主真是越來越難帶了。
何秋韻真的很讨厭牛奶,而且他乳糖不耐受!他嗆咳了兩聲,努力仰起頭不讓牛奶進入口腔。但很顯然,一切都是徒勞。
一般人做夢的時候是沒有五感的,但造夢師不同,他們在夢裏也會将一切感知得很清楚。也就是說,何秋韻會有味覺也會感到疼痛,如果他在夢裏死了,現實中會變成植物人永遠沉睡。
一只金毛游到何秋韻身邊,他立刻扶了上去。他找到支撐點恢複了一些體力,心裏想着狗狗不愧是人類最好的朋友,這次出去得在店裏養只狗才行。
但留給何秋韻的時間并不多,雷聲不斷從頭頂傳來,天色暗得吓人。何秋韻沒能休息太久,他憋了口氣,松開金毛繼續往小船靠近。
他衣服全濕透了,此時正不停拖拽他的身子。何秋韻皺起眉毛,費了好大勁才游到小船邊緣。
和猜想的沒錯,船裏躺着的人正是遲德明。對方雙手合十放在胸前,臉上滿是平靜,和周身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何秋韻伸手攀住船想翻身上去,但緊接着他感覺不對。
他現在整個身子都在向下沉,海水已經把他的嘴唇完全淹沒。他今天穿的襯衣很薄,就算打濕了也不可能有這麽大的重量。
何秋韻眼珠子往下一轉,接下來的一幕讓他瞳孔緊縮了一下。
——拉着他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一個“女鬼”。那“女鬼”的頭發在水裏漂浮,烏黑看不到亮光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
何秋韻深吸一口氣,水下的女鬼順着他的腿往上爬了爬,何秋韻看清了她的臉。
這不是什麽女鬼,而是夢境的另一個主角——遲爺爺已故的老伴。
何秋韻使出全身力氣将抓着自己腳踝的人蹬開。
他仰頭,修長的脖頸全部露出,他低聲念了句什麽,頃刻間,海面刮起巨浪,浪花邊緣卷起一層奶泡。
海風吹得何秋韻頭發紛飛,他擡手,泛着紅暈的指尖飛出一串蝴蝶。
不知為何,蝴蝶絲毫不受海風影響,它們在昏暗的空中舞出令人驚豔的弧度。随後,蝴蝶将小船團團圍住,何秋韻閉上眼,周身泛起一圈白光。
過了幾秒,小船正上方的烏雲被撕開一道口子,金光從中投射而下。何秋韻睜開眼,浪潮已經消失不見。他站在一片草地上,此處綠草如茵,空氣中滿是青草的氣息。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何秋韻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他轉頭,是遲奶奶。
遲奶奶穿着一條碎花連衣,微風拂過她的裙擺。
她笑了笑說:“謝謝你。”
何秋韻看着她問:“你是有什麽東西落下了嗎?”
一般來說,除了那些生前就是仇人的,已故之人如果一直以噩夢的形式出現在夢裏,很有可能是他們身不由己。他們有很重要的東西沒有帶走,執念慢慢演變成邪念。
遲奶奶和遲德明顯然不是仇人關系,何秋韻看得出來,他們感情很好。
“我和德明有一對玉石戒指,我們約好,等我去世後,我的那顆随我一起入葬。”遲奶奶輕聲說:“但他臨時改變主意了,那顆玉石一直被他藏在枕頭底下。”
“我只是不希望他一直那樣痛苦,我看得出來,他每次睡前看向那顆玉石的時候,都很難過。”遲奶奶說着擦了擦眼淚:“後幾次進入他的夢時,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知道我變得很可怕,甚至有點歇斯底裏。”
這就是遲德明說的“她想帶我走”。
何秋韻在草地上坐下,他用手蹭了蹭草尖:“我幫你們造一個夢吧,你有希望進入的場景嗎?”
如果說先前的噩夢是開胃菜,那現在才開始上正餐。造夢師的職責就是吞掉噩夢,然後幫夢主創造一個美夢覆蓋掉那些可怕的記憶。
遲奶奶也在何秋韻身邊坐下,她的聲音溫和清潤:“那就麻煩你幫我回到50年前我和他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吧。”
何秋韻點點頭,夢境像被人按了倒放鍵,時空迅速回旋。很快,場景來到五十年前的一個電影院前。街上人來人往,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似乎有些緊張。
何秋韻認出那是年輕時的遲德明。
遲奶奶也變回了年輕的樣子,年紀看起來和何秋韻差不多大。她紮着麻花辮,轉頭對何秋韻笑着說:“謝謝你。”
何秋韻擺擺手:“不客氣,祝你們約會愉快,我先走啦。”
他說完,身體逐漸變成透明色,眼前最後一個畫面是遲奶奶跑到遲德明身後吓了他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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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韻從夢裏出來時還保持着入夢前的姿勢。他站起身,一轉頭便對上遲宴深邃的眼眸。
“可以了,你爺爺一會兒就會醒過來。”何秋韻一邊說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等他醒來,找一個晴天,把枕頭下面的玉石戒指埋在院子裏。”
遲宴挑眉,皮鞋敲打着地面發出“噠噠”聲。他一步步朝何秋韻靠近,在對方身前半米的位置停下:“結束了?”
“結束了。”
“才20分鐘。”
而且從遲宴的角度看去,何秋韻只是一直坐在地上沒動。
何秋韻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眸光微動:“你是想我留下來看你爺爺奶奶約會?”
遲宴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溫熱的氣流擦過何秋韻的臉頰,他低沉的聲音在房間響起:“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總覺得很有意思。”
房間內燈影閃爍,兩人站在唯一的光源處,光影照射在他們臉上将他們連成一片。
何秋韻微眯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只見遲宴嘴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眉眼深邃又淩厲,那種屬于強者的氣場隐匿在他身後的影子裏,仿佛随時會冒出來将人吞噬。
何秋韻喉結滾動了一下,下一秒,房門被人從外推開,一個小不點跑進來抱住了自己小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沒攔住……”遲幸站在門口探進來一個腦袋,他一邊看房內兩人的臉色一邊一個勁兒地道歉。
“沒事,已經結束了。”何秋韻說罷低頭看向腿邊的許歲歲,小孩漆黑的眼睛裏透着水光,光滑的臉蛋像顆水蜜桃,正緊緊貼着自己,
就在這時,何秋韻突然覺得自己小腿處傳來一股暖意,他定睛一看,許歲歲身邊居然出現了許多蠶絲。那些蠶絲像找到了一個有意思的玩具,在小孩周身竄動。
“你……”何秋韻語氣微微上揚。
找到了。
“遲總,你兒子叫什麽名?”何秋韻的聲音帶着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興奮。
遲宴說:“許歲歲。”
姓許?
何秋韻問他:“跟你老婆姓嗎?”
遲宴一頓:“我沒老婆......”
何秋韻了然,哦,單親奶爸。
他點點頭看向遲宴,狹長的眼眸彎起,說了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遲總,你兒子可以給我當徒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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