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和解
“但是, ”傅燃頓了頓, 接着說,“每一次小男孩要開槍的時候, 他都會想起星星。萬一星星明天來找他聊天了呢?他想, 再等一天, 明天, 見完星星之後再離開。”
岑年聽到此處, 嘴唇抿緊了, 用一種複雜的神情注視着傅燃。
傅燃的睡前故事仍在繼續
“而且, 小男孩的星星也很不安全。有那麽多人想把它從天上拽下來,想偷他身上的寶石、想奪去它的光芒。小男孩放心不下, 他害怕一閉眼, 星星就被別的壞人給欺負了——雖然, 小男孩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人。”
傅燃笑了笑, 說“很可笑吧?到後來, 星星大約也察覺了小男孩的感情, 它更加親密地圍着他打轉,但小男孩卻不能回應。”
“小男孩很了解他的星星。他知道, 如果自己在任何一個時候告白,哪怕是随口一句玩笑、沒有戒指與承諾,星星也會答應的。它會自己黯淡下來, 依偎在小男孩身邊, 永遠陪着他。”
岑年聽到此處, 驀然想起了昨天與江緒的對話。
——他這麽一聲不吭地死了, 哪怕死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我,我也一滴淚不會流。
——說不定,他就是想要你一滴淚也不流呢?
“但小男孩舍不得。他心裏有一個陰暗的角落,希望星星落下來,永遠陪着他,哪怕小男孩死去了,也永遠守着他、屬于他。但是每次這麽想,更強烈的心疼與不舍就會迅速包裹上來。”
“但是沒有關系,只要小男孩一直不說,星星就不會落下來。哪怕後來小男孩離開了,他也會在難過一段時間後,重新閃爍起來,”傅燃端着咖啡杯,看向窗外柔軟的月色,笑了笑
“而且,這麽多年小男孩一直沒有回應星星,它一定已經——讨厭小男孩了。小男孩不希望星星讨厭他,但是他知道,星星越讨厭他,遺忘得也越快。”
說到此處,傅燃不知想起什麽,眼神暗了暗
“後來,小男孩終于找到了遠處的一位好心人。這位好心人願意幫他,并且有完全治愈他的方法。小男孩高興極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他也願意試一試。他進入了牧師為他創造的冒險世界。”
岑年低下頭。
後面的事情他也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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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冒險世界裏,小男孩打倒了邪惡的女巫,殺死了惡毒的巨龍,他穿過無盡荒漠與雪原。這些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冒險世界的夜裏,沒有星星。
“小男孩很想他的星星,哪怕是看一眼。”
“後來,小男孩好不容易,從冒險世界裏活着出來了。”傅燃說到此處,嗓音有些幹澀,“他急急地帶着準備好的戒指,要去找他的星星。卻突然發現,他的星星不見了。”
岑年沒說話。
“還好,上天還是沒有把所有的路封死。小男孩……”傅燃說到此處,含糊了一下,接着說,“後來,他回到了十年前。他一邊再次靠近自己的星星、提前聯系同樣回到十年前的好心人開始治療,一邊調查上輩子,奪走星星的兇手。”
傅燃溫柔地注視着岑年,低聲說
“小男孩知道,星星已經很讨厭他了,也不願意再同上輩子一樣圍着他打轉。”
傅燃頓了頓,輕聲問
“這麽多年,小男孩積攢了很多話想要對星星說,還有很多事情想和星星一起做。他屋子裏有一整筐的糖果,他精心挑選了戒指,他想好了在婚禮上該演奏的曲子——”
“小男孩想問星星,能不能……再給他一個機會?”
岑年垂着眼睑,沒說話。
他的視線落在眼前玻璃杯中漂浮的泡沫上,一點微弱的燈光映在他的瞳孔裏,淺琥珀色的眼瞳明暗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麽。
傅燃安靜地等待。
他早就預想好了岑年的所有反應,但事到臨頭,還是會緊張。
酒館老板彈唱着蘇格蘭民謠,上千年前古樸的情歌穿越時光,在此地緩緩流淌。
岑年閉上眼睛,半晌後,他睜開眼。
兩人對視片刻。
傅燃眉心動了動,安靜地等他開口。
岑年看着傅燃,笑了笑,說
“既然小男孩送了星星一首歌,星星也送小男孩一首歌,行嗎?”
傅燃一怔,看向他。
岑年與老板交談了兩句,老板的吉他聲挺了下來。岑年坐在三腳鋼琴旁,試了試音。他主學的是小提琴,鋼琴彈的并不怎麽好。
岑年的這首歌,調子很簡單。一開始彈錯了幾個音後,他逐漸熟練起來。
樂曲的調子不算輕快。
鋼琴聲很溫柔,像是一片夜晚的大海,溫柔而深沉,它由輕快激烈的部分,也有壓抑着、洶湧着的低沉樂章。那旋律在昏暗的燈光、漆黑的街道中響起。
岑年彈奏時,眉頭微微蹙着。整個酒館滅了燈,唯一一束光亮在岑年頭頂,那束光投射而下。
傅燃注視着他。
他想從曲調裏去分辨些什麽,解讀出什麽,最後卻失敗了。他只安靜地看着岑年,看着他的男孩坐在光的中央,為他彈一首鋼琴曲。
曲子即将結束時,尾音漸漸收束。
岑年一睜開眼,就落入了傅燃的眼神。他平複了片刻呼吸,站起來,走到傅燃身邊。
“傅燃,你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嗎?”岑年小聲問。
“嗯?”
“叫做……”岑年看着傅燃的眼睛,頓了頓,說,“先不告訴你。”
傅燃“……”
岑年笑了笑,接着說“一個月。”
傅燃一怔。
他低聲重複了一遍“一個月?”
岑年點頭。他微微仰着頭,看進傅燃的眼睛裏。
“我不知道,”岑年說,“現在的我,對你是什麽看法。可能已經不喜歡了,或者喜歡淡了很多。”
傅燃的呼吸滞了滞。
半晌後,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這是拒絕嗎?”傅燃過了一會兒,笑了笑,溫和地說,“沒關系——”
“不是。”岑年搖了搖頭。
他伸出一支手指,晃了晃,說“給你一個月。”
——“一個月,追求我。”
岑年笑了起來,他的眼睛彎着,眼睫上盛着盈盈的燈光。
傅燃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可能要得心髒病了。
翌日清晨。
岑年醒來,下意識地打開微博。
他看着那多到快要炸掉的評論與數,又默默地退出了微博,順便把這個軟件給卸載了。
不用看也知道會是些什麽內容,昨天發布會的大轉折、岑氏夫婦的倒臺、包括後面傅燃的求婚,一連串事情,哪個上熱搜都不足為奇。
昨天傅燃說的話,給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沖擊。但是要說就此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就此原諒傅燃,岑年也是做不到的。
但是,他願意給傅燃一個機會,給他們兩個人一個機會。
也許是近來看多了世事無常,他對一些事情的态度都轉變了不少。他的性格裏有很大一部分倔強、叛逆的成分在,很不聽勸,自己執意要去做的時候,很多事後都會後悔。
他沒能立刻放下心結,但他知道,如果再次錯過,他一定會後悔。
岑年打着哈欠看了一眼時間,起來洗漱,然後去醫院。
李阿姨之前由于勞累過度昏倒了,剛醒沒多久就被岑夫人逼着回去繼續工作,連仔細的檢查都沒來得及做。岑年昨天安排人帶李阿姨去檢查,今天應該能出結果了。
岑年到醫院的時候才剛八點。李阿姨的房間是在頂樓的單人房,環境挺好。
岑年還沒推門,就聽見裏面傳來李阿姨的聲音
“岑年這孩子,平時看上去比誰都要強、不服輸,偶爾也挺叛逆,挺不乖的,但他是個好孩子。”
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應道
“嗯。”
這是傅燃的聲音。
岑年“……”
“你倆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李阿姨問。
岑年“…………”
傅燃笑了笑,說
“這個暫時還沒有确定,看他的意思。”
岑年心裏想,傅燃這話仔細想想沒有問題,但就是聽着怪怪的。
李阿姨過了一會兒,又說
“傅先生,我看你是個很本分老實的人。但你要知道,談戀愛和婚姻是兩碼時,日後你們二人相處呢,許多缺點都會暴露出來,你需要知道一些——”
岑年“……”
他敲了敲門。
李阿姨揚聲說“請進。”
岑年推門進去,與傅燃對視了片刻。
傅燃面色鎮定極了,把床頭放着的保溫壺其中之一遞給他,笑着說
“知道你會來,這是早餐。”
李阿姨欣慰地道“看人家傅先生多體貼你,年年,不說謝謝?”
岑年“……”
有什麽不對。
他和李阿姨說了兩句,扯一扯傅燃的衣角,讓傅燃跟他走到外面。
“我沒記錯的話,”岑年懷疑地看他,“我昨天沒答應吧?”
為什麽感覺傅燃已經在以岑家長媳身份自居了?
“是的。”傅燃鎮定地點了點頭,說,“也許是李阿姨誤會了。”
岑年當然不信李阿姨會平白誤會,肯定是傅燃故意誘導的。但傅燃不肯說,岑年也并沒有辦法。
一邊的護士已經舉起手機在拍照,岑年和傅燃只能又回了病房。檢查結果出來,李阿姨的身體問題不大,只要仔細調養,不再像以前那樣高強度無間歇的勞作,就不會再得上輩子的那種病。
現在岑家夫婦已經進局子去了,想來,以後李阿姨也能過一段安穩日子了。
和李阿姨道了別,走出病房,岑年決定回家睡個覺。兩人進了電梯,傅燃先按下了頂樓的鍵。
岑年“……?”
岑年按了一樓的鍵,但也許因為頂樓有人在等電梯,電梯先升了上去。
問題是,如果岑年沒記錯的話,頂樓是天臺。
電梯門開,門外空無一人。
岑年一頭霧水,要去按關門鍵,突然被人從身後抱了起來。
岑年想掙開,看見醫院的頂樓,停了一架直升機。
傅燃不由分說地把他塞了進去,自己也跟進來,直升機的門關上,緩緩升空。
岑年“等等?!你幹什麽?”
傅燃鎮定無比“綁架。”
岑年按手機,已經沒信號了。
“你說的,一個月。”傅燃頓了頓,說,“怕你不答應,就沒提前跟你說。”
岑年“可是……”
傅燃說“李阿姨已經安頓好了,之後的通告和宣傳延期了,欠債還清了,還有別的嗎?”
岑年“……沒了。”
直升機緩緩升空,離開兩人生活了多年的故土,向湛藍的、一望無際的太平洋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