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星星
“所以,嫁給我, 好嗎?”
在場的記者瞬間炸了。
無數人按快門按到手指疼, 錄像的記者有手抖了一瞬, 沒有握穩攝像機。
但這一切都與臺上的兩人無關。
岑年表情有些空白。
他下意識地想後退一步, 反應過來,又止住了腳步。他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些少年人該有的表情,詫異,茫然與不知所措。
傅燃仔細打量着他。
至少沒有反感與厭惡。
岑年很快鎮定下來, 搖頭, 說
“抱歉。”
傅燃沉默片刻, 笑了笑
“沒關系。”
他收回戒指, 站了起來,看向岑年“談談嗎?”
這個還是可以的。
岑年斟酌片刻, 說“走吧。”
他們兩人本來是要跟去警察局做筆錄的, 但傅燃差遣自己的助理去了, 不知為什麽, 警察就沒再找他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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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記者們推推搡搡地,馬上就要擠上臺來。岑年走在前面,這是岑家名下的會場,他對構造比較熟悉,領着傅燃七拐八拐甩開媒體,從小路離開。
“去哪兒?”
兩人沒有并排走, 岑年走的稍前一點, 他的影子被路燈拖曳着, 依靠在傅燃影子旁邊。
“河邊,可以嗎?”
出乎意料的,傅燃說。
岑年一怔,點了點頭。貫穿整個b市的大河離這裏很近,五六分鐘便走到了。
這天的月亮很圓,月色是柔軟的暖黃色。晚上十點多了,河岸邊還有零星幾個依偎的情侶。近來的事情太多,岑年到這一刻才反應過來,這天是中秋節。
中秋節……
傅燃的生日。
岑年突然想了起來。
傅燃跟着老人長大,家裏過農歷生日,他恰好是中秋節當天出生的。上輩子的最後一個中秋節,傅燃邀請岑年去他家做客,在落地窗前,給岑年彈了一段star flos。
那個中秋很奇怪,月色并不奪目,反而是星光耀眼無比。
“生日快樂。”岑年回神,低聲說。
傅燃笑了笑,說“謝謝。”
此時,一輛自行車飛快地從岑年身邊略過,差點撞到他。傅燃自然地上前兩步,扶了扶小孩兒的肩,兩人并排了。
岑年多看了他兩眼,沒說話。
“江緒說,”岑年的聲音有點悶,“你上輩子得了絕症?”
傅燃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頓了頓,才說
“是的。”
“不過,”傅燃補充道,“來這邊後,我提前開始治療,問題并不算大。”
“嗯。”岑年點了點頭,“傻大個也是你?為什麽?”
傅燃沒有說話。
河水裏悠悠地放着幾只花燈,不知道哪裏的習俗,過什麽節都愛放花燈和長明燈。明明快深夜了,路上卻一點也不昏暗,光線是帶着點古舊味兒的黃,讓人心情平和。
岑年說這話的時候,出奇的,自己也沒有生氣,只是有點疲倦。
傅燃頓了頓,說
“今天是我的生日。”
岑年‘嗯’了一聲。
“可以要禮物嗎?”傅燃笑了笑,說,“不貴。”
岑年當然沒立刻答應,說“看情況。是什麽?”
“岑年,今天之後,”傅燃停下腳步,看着燈光下眉眼漂亮的少年,說,“能不能別一直躲着我?”
他的語氣一切如常。
只是尾音有些啞,似乎是緊張。
岑年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了一絲心酸。他想了想,說
“好。”
河水從兩人身邊慢悠悠地流淌而過,流向大海,流向無盡的月色與繁星。
傅燃走在岑年身邊,說
“岑年,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可以嗎?”
岑年側頭看了他兩眼,‘嗯’了一聲。
路邊有個小酒館,酒館的确很小,一個客人也沒有,老板一個人在櫃臺邊,抱着吉他唱蘇格蘭民謠。店面很老了,裝修還行,光線昏暗,角落竟然擺着一架三角鋼琴。
傅燃點了一杯豆奶,而岑年則點了一杯咖啡。老板看了看兩人的臉,沒多說什麽,很快就把喝的東西上齊,繼續彈唱。
傅燃把豆奶推給岑年,把咖啡端到自己面前。溫聲說
“以前,有個小男孩。”
“嗯。”岑年用勺子攪了攪豆奶,毫不捧場,“小男孩是你嗎?”
“……是。”傅燃啞然片刻,笑了,“我想用第三人稱講這個故事,可以嗎?”
“請便。”岑年做了個手勢。
“他小時候,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父母間很和睦,家裏也并不困難,他想要的東西——玩具車,游戲機,奧特曼,全部都有。除了每個周六,母親都會把他叫到一個小小的房間裏,給他打針。”
聽到此處,岑年握着勺子的手頓了頓,擡頭看他。
傅燃的神情很平淡,注視着岑年,仿佛這的确是個稍微有點殘忍的睡前故事
“打針很疼,但是打完針,一直不喜歡搭理他的母親會摟着他說說話,所以小男孩覺得,疼是值得的。小男孩六歲那年放學回家,看見他的爸爸……”
傅燃說到此處,喝了口咖啡,繼續說
“躺在地上,他的媽媽手裏拿着一把沾了血的刀,看向小男孩。她沖上來了,與平時溫柔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有點像奧特曼裏摧毀城市的怪獸。”
岑年定定地看着傅燃,‘嗯’了一聲。
“這時候,一群陌生的人出現,攔住了她,也救了小男孩一命。那群人說,小男孩的母親是被迫嫁給父親的,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在謀劃着怎麽殺掉自己的丈夫,并長期在暗中給小男孩注射微量高放射性的藥——”
岑年忍不住前傾了身體,打斷他
“所以,你會是傻大個那個樣子?”
傅燃笑了笑,溫聲說
“這是後面的情節了,年年——不,岑年,我們先讀完這一段,好嗎?”
岑年“……”
他又往後靠,陷進沙發裏,說“好的。”
“小男孩家族本來就有病史,并且長年被注射藥物,許多專家都斷言,他活不過三十歲的。”
岑年細細打量着傅燃說這話的表情,眉頭蹙了蹙。
傅燃仍用那麽溫柔的眼神看着他
“後來,小男孩搬去跟爺爺奶奶一起住。別人都跟他說,他會很快死掉,但是他不信——他明明這麽健康,高中的長跑比賽還拿了第一名。高考前的那個晚上,爺爺跟他下了半局棋,他考完回來時,爺爺倒在棋盤邊,就像睡着了一樣。”
“小男孩總覺得,爺爺還會醒過來,跟他下完這半局棋?”岑年搶了傅燃的話。
傅燃并不生氣,忍俊不禁地點了點頭
“是的。那天之後,奶奶的記憶也開始模糊,她有時根本記不得小男孩,有時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喊爺爺的名字。小男孩大學四年級那年,奶奶去世了。”
岑年沉默片刻,點頭。
“小男孩當時覺得,他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但後來他發現,命運遠遠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殘忍。它總是會給小男孩一些東西,又很快把它們全部奪走。”
比如爺爺奶奶,比如表面上的健康,比如……岑年。
傅燃垂了垂眼睑,喝了一口咖啡,嗓音低沉,繼續這個故事
“那一天,他在自己的脖子上,發現了一個紅疹。後來他發現,自己的記憶有許多丢失片段,反應力也逐漸遲鈍。”
“他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他真的變成了路邊一個滿身紅疹、智力低下的流浪漢。沒想到,他害怕的那一天,很快就來了。”
岑年握着杯子的手緊了緊。
這後面是他所熟知的那一段了。
“但一直到很久以後,小男孩都并不憎恨自己的病、自己那一段流落街頭的經歷,”傅燃的手在咖啡杯沿磨挲一陣,說,“因為,正是因為自己的病、因為自己流落街頭,小男孩才會遇見他的星星。”
岑年沉默。
他擡眼,難言地注視着傅燃。
“那顆星星非常耀眼,”傅燃半垂着眼睑,聲音柔軟,“小男孩想象過它,在生日的燭火裏,在最香甜的夢裏,在童話書的某一頁。但他沒有想過,星星會這麽心無芥蒂地、毫無準備地,落在他身前。”
酒館的老板恰好在唱一支蘇格蘭情歌,輕快的曲調漂浮在兩人身側。
“但是,”傅燃看向岑年,眼神中有些難過,“他把星星弄丢了。”
岑年皺了皺眉,想說什麽,傅燃卻接着說。
“不,”傅燃搖了搖頭,“星星從來都不屬于他。天上有很多星星,但是只有小男孩喜歡的那一顆星星、格外的不聰明。”
岑年“……”
“他看不出小男孩滿身都是傷,也看不出小男孩一條路快要走到盡頭。它以為,小男孩和它一樣,也是一顆星星,能和它一路走下去。”
“但其實,”傅燃笑了笑,“小男孩只是陰溝裏的一只茍延殘喘的老鼠而已。”
“不是。”岑年悶聲打斷他。
傅燃點了點頭“抱歉。總之,在後來的日子裏,小男孩的病還是不斷地複發——他沒有再長紅疹,但記憶混亂缺失的毛病一直在。他不知道自己還剩幾天可以活着、可以繼續看着、守着他的星星。”
“小男孩開始害怕死亡。他嫉妒又無助,他不願意自己的星星屬于別人。”傅燃注視着岑年,說,“他找了很多資料,問了很多的人,從國內到國外,每一個相關的領域他都尋找過了。”
“但是所有的人,給小男孩的答複都一模一樣——放射性藥物造成的損傷是不可逆的,以小男孩目前的身體狀況,他十年內存活的概率不足百分之十。”
岑年的呼吸滞了滞,他端起玻璃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口。
“某天醒來後,小男孩突然想通了。
“他的星星以後也許不會屬于他,但是……他的星星可以一直活着,忘記小男孩,開開心心地在天上發光,那就夠了。星星畢竟不是老鼠,有很多別的星星願意與他做朋友、願意永遠陪伴他。
“星星那麽好,沒有必要為了小男孩,永遠地黯淡下去。”
岑年的呼吸急促了些“你怎麽知道——”
傅燃搖頭,接着說
“但是,那顆星星他不知道啊。明明小男孩已經努力用最差的語氣、最敷衍的态度對它了,星星卻好像跟沒有看見一樣,放棄了別的星星,一直圍着小男孩打轉。”
“一開始,小男孩很想自己立刻死去,他通過某些手段購入了槍,在每天的射擊訓練後,都很想往自己的太陽穴上開一槍。那時候,星星雖然喜歡小男孩,但對他的感情還不深,只要這時候死了,星星很快就會忘記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