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發布會
“這個研究成果将會是跨時代的。”
上一個提問的記者感嘆着坐下。岑立軍夫婦坐在臺下第一排滿意地看着, 産品研發負責人站在臺上,年輕才俊, 游刃有餘。
“是的,”研發人看了一眼岑氏夫婦一眼,自信道,“各位還有什麽問題嗎?如果沒有, 今天就——”
“稍等。”
人群中,一個高挑白皙的青年站了起來。他穿着白大褂, 面容是疏離中帶着幾分輕蔑的英俊
“能否請問貴公司,能夠如此精準通過腦電波讀取思想、做出指令的人工智能, 是否是經過人體實驗研發出來的?”
四下嘩然。
人體實驗是個多麽敏感的話題, 這不僅是不道德的,更是非法的。即使是志願者自願, 也……
“江博士。”
研發人是江緒留學時同校的學弟, 他嘴唇抖了抖, 有些慌亂,但迅速反應過, 沉聲道
“前面已經回答過, 我們的産品對人體是完全無害的。至于實驗,只征集志願者做了模拟實驗,目前還沒有——”
江緒張了張嘴, 剛要說些什麽, 旁邊卻橫插進來一道聲音
“是嗎?”
那聲音清朗悅耳, 是個少年的聲音, 帶着幾分不谙世事的天真與柔軟。
記者們紛紛往那邊看去,一時間都愣了。下一秒,各種鏡頭移過來,鎂光燈不間斷地響起。
——這是岑年啊,前段時間剛因為和傅燃的接吻視頻上了熱搜的人。除此之外,如果沒記錯,他還是岑氏的養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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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料!今天果然沒白來。
岑年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王桂茹從他身後走出來,抱着一張照片,對着無數的鏡頭,硬撐着體面、眼眶卻通紅了
“沒有做人體實驗?!那我家軒軒是怎麽死的?岑立軍,你告訴我。”
來之前,岑年勸過王桂茹很多次。岑年建議王桂茹最好不要親自出現,只要匿名證據即可,否則不僅被岑家記恨,之後生活也不得安寧。
但是王桂茹拒絕了。她就是要在大庭廣衆之間,在無數鏡頭之下,把岑家的醜惡行徑公之于衆,為兒子讨個公道。
“岑立軍!”王桂茹捧着照片,照片的左邊是王明軒正常時候的照片,十四五歲的小孩子,對鏡頭笑得開心,右邊是他最後的時刻,面部深深凹下去,瘦的皮包骨,神情癡呆,“你們能不能解釋一下,原本說的‘兼職’為什麽會把人折磨成這樣?你們還找了多少別的人?”
岑夫人霍然站起來,讓保安去制住她。研發人站在臺上,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而所有記者剛剛如同被打了雞血,此時直接炸了——
“岑總,可以解釋一下嗎?”
“岑女士,貴公司真的進行了非法人體實驗?”
“請問……”
岑夫人隔着人群與岑年對視,對方回給他一個氣定神閑的微笑。
岑夫人眯了眯眼。
岑年面上淡然,心裏其實也捏了把汗。事發突然,他有些事情沒準備好,王桂茹這邊有證據,但其實也有漏洞,比如——
下一秒,岑夫人笑了起來。岑年心裏咯噔一聲,直覺不好,把王桂茹護在身後,退了兩步到門口。
果然,岑夫人說
“王女士,令郎不是死于癌症嗎?除此之外——您的精神分裂症治好了嗎?前段時間不是還在治療嗎。”
再次反轉。
沒錯,漏洞就是王桂茹這個證人,她的精神狀态并不健康。
岑年早有準備,岑夫話音剛落、保安和記者剛要來堵人,助理就在身後打開門,岑年先把王桂茹推出去,自己再上車,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溜之大吉。
他原本抱着僥幸,岑家不會注意到這個細節。不過注意到了也沒事,他給自己留了退路,反而把岑家置于風口浪尖,無數雙眼睛盯着岑家,他們一定不敢輕舉妄動了。
岑年先把王桂茹送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才一臉疲倦地走出來,在樓梯下,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江緒雙手揣在白大褂的兜裏,沒什麽情緒地看着他。
許多線索于此刻一一串聯。與上輩子不同,江緒提前回了國,還出現在了新聞發布會上,他以前明明從沒有涉及這個領域。
略一思索,岑年便得出了結論。
岑年對那臺階下站着的青年笑了笑
“十年?”
江緒點頭“十年。”
天快亮了。
“燃哥,歇歇吧,說不定那個玉雕已經……”
李陽幫着找了一會兒,實在熬不住,上岸趴着了。他勸傅燃了很多次,從一開始到現在。
但傅燃每次都是神色淡淡地,說再找一會兒,就找了整整一個晚上。
他不會覺得累、覺得難受嗎?李陽幾乎有點不可思議。
傅燃把每一寸池子都找遍了,沒有。池水浸着月色,打濕了傅燃的襯衫,他臉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只是每探過一寸空蕩蕩的土地,眸中的失落就會更深一分。
服務員磕磕巴巴地表示,今晚剛好清了一次垃圾,可能是之前撈垃圾的時候被清走,現在再怎麽也找不到了。
傅燃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李陽有點怕傅燃去高價請人翻垃圾箱,還好沒有。
傅燃上了岸,接過毛巾,看着平靜的水面和遠處慢慢升起的朝陽,沒說話。
在水裏泡了這麽久,李陽勸傅燃去酒店洗個澡,再睡一覺。傅燃答應了。
快要走進大廳了,傅燃回頭,再看了一眼水面。
“有時候,我想,”傅燃低聲說,“我同岑年的緣分很淺。”
總是在錯過,總是沒能踩在同一個拍子上,像是兩個笨手笨腳的舞者,勉強合着音樂跳華爾茲,到最後才發現兩人跳的根本不是同一支舞。
李陽一愣,心情複雜。
是啊,酒店景觀池塘好幾天才清理一次垃圾,這短短的四五個小時裏竟然清了垃圾,把玉雕清走了。
可不就是沒緣分麽,老天爺不眷顧。
傅燃頓了頓,低聲說
“但是我不信。”
“我不甘心。”
“燃哥,”李陽心裏畢竟是偏向傅燃的,勸他,“何必非要見到黃河才死心?這個世界上好的人,明明多的——”
傅燃笑了笑,打斷他。
傅燃的眸色深邃,印着殘存的月光與一點點亮起來的朝陽,溫柔而英俊。他輕描淡寫道
“如果他是南牆,即使撞得頭破血流,又能怎麽樣?”
李陽看着傅燃的背影,張了張嘴。
過了兩秒,他才反應過來,跟了上去。傅燃的手機沒電關機了一整個晚上,就放在李陽的包裏,得趕緊充上電。
清晨了,酒店很多工作人員都開始忙忙碌碌。電視被打開了,早間新聞的主持人正在播報,她的聲音有點不穩
“昨日,岑氏企業‘alle’新型人工智能發布會如期展開,然而岑氏卻深陷疑似進行非法人體實驗風波,舉報人正是岑家養子岑年——”
傅燃的腳步停了停。
“上樓坐坐?”
到了訂好的酒店樓下,岑年禮貌地客套道。
沒想到,江緒看了他半晌,問
“可以嗎?”
一副的确打算上去坐一坐、喝杯茶的樣子。
岑年“……”
“當然。”他刷了卡,走進電梯。
岑年給自己和江緒各自泡了一杯咖啡。淩晨的時候,整個城市一片黑暗,江緒坐在沙發前,把許多資料一一攤開。
“這些是我收集到的證據。”江緒淡淡道,“但是,岑夫人做事很精明,沒留下太多把柄,這些證據的力度也一般。”
他邊說着,邊接過岑年的咖啡,道了一聲謝。
“嗯,我這邊的情況也差不多。”岑年點了點頭。
想要給岑家造成一點小麻煩并不難,但是想撼動其根基卻還是比較困難的。
“謝謝。”岑年收好了江緒給他的證據——江緒應該是這個意思,然後笑了笑,“江博士應該很忙吧,那我就不多留了。”
這是委婉地趕客。
岑年與江緒并不熟,即使他們一個高中,即使他們都來自十年後,岑年也沒有打算與對方促膝長談的打算。他相信江緒也是如此,他們兩個,本質上是同一種人。
“嗯。”江緒點了點頭,卻沒立刻站起來,而是看向他,“我想跟你談談,關于傅燃的事情。”
從之前那個接吻視頻,還有事後傅燃和岑年各自的态度,不難猜出他們如今是個什麽狀态。
岑年一怔,端着咖啡坐下。
“更加具體的事情,由我來說,并不太合适。”江緒淡淡地道,“我只能從我本職的角度,告訴你一些事情。”
回到了十年前,除了搜集證據外,江緒還在做另一件事。他上輩子研究出的胃癌治療方案,雖然出現了傅燃這個成功案例,但是,它是真的可靠的嗎?
江緒模拟出了當時傅燃的身體條件,用數據分析出結果。因為這個年代的科技還不夠發達,一直到兩天前,結果才出來。
“你大概也猜出,傅燃上輩子得了很嚴重的疾病。”江緒說。
岑年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上輩子的确就有很多跡象了,醫院,巅峰狀态時的突然息影,搬到郊外,還有他最後一次見到傅燃時、某種預感。
“我原本勸他去國外,”江緒喝了口咖啡,“儀器更加先進,手術的成功率也高些。”
“但是他說,這邊有個小朋友他放心不下,要留在b市。”江緒看向岑年,一字一句道。
岑年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片刻後,笑了
“我是個成年人,我會有自己的判斷,如果您講這些的目的是想博取我的同情心與、令我自責——”
雖然這麽說,但岑年無法克制地有些心慌。但他面上瞞的滴水不漏,輕飄飄地往咖啡裏加了塊方糖。
“不是。”
破天荒的,江緒笑了笑
“我只是想同你分享一件事情。”
“什麽?”岑年眉心微動。
“在最後一次的手術過程中,”江緒淡淡道,“傅燃心跳停跳了三次。當時情況緊急,我回到十年前後,一時興起、來進行了數據分析。”
“按照傅燃當時的身體狀況,那次手術的成功率,實際上不足百分之十。”
岑年的手一瞬間攥緊了,又很快松開
“什麽意思?”
“意思是,他很幸運。”江緒頓了頓,想起後面發生的事情,補充道,“也很不幸。”
遍嘗了世間苦澀,跨過了九九八十一難,好不容易活着出了手術室,這才發現,他等的人,不要他。
“如果不是為了見你,”江緒輕輕放下咖啡杯,低聲道,“他早就死在那個手術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