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尋找
“我是不是有點……太任性了?”
方莉莉一愣, 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啊?”她問。
岑年并沒有執着于一個回答。他搖了搖頭, 沒有解釋,把書翻過一頁。
書裏寫的什麽一概不知。
岑年大腦裏堵的發慌, 看了兩頁就放下書。外面有人敲門, 岑年走去開門。
“岑先生。”傅燃的私人醫生任偉明對岑年禮貌地點了點頭。
岑年與他握手。
他的心一瞬間放了下來, 很快又高高地懸起。
兩人簡單地寒暄過後,任偉明和醫院的醫生一起進去了, 門被關上。
岑年坐在外面, 有些緊張。
突然,他的手機振動起來。岑年原本不想接,但他看了眼那上面的名字,皺了皺眉, 還是拿起手機、到走廊拐角處,接了電話。
岑年一邊遠遠看着病房的門, 一邊心不在焉地聽。然後,他捕捉到一個關鍵詞。
“抱歉, ”他打斷了對方, “發布會提前了?”
“是的。”那個人說,“岑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突然把新聞發布會提前到了今晚。”
“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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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年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病房,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傅燃還在生病, 在這邊孤身一人, 于情于理, 他都應該留着照顧一下。除此之外, 他自己也有打算。至少得問清楚徹底的情況,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而岑家突然把發布會提前,着實有點打亂了他的計劃。
“稍等一下。”
岑年看着病房的門開了,任偉明走了出來,“我先挂電——”
“等等,岑少爺,”那人說,“今天發生了個事情,李阿姨她昨天中午昏倒了……”
岑年的唇倏地抿緊了。
他親生母親去世地早,在岑家這麽多年一直寄人籬下,只有傭人李阿姨照顧着他。雖然她顧忌着主仆的身份,沒有同他太親密,但這麽多年,她對岑年的恩情已經數都數不清了。
七歲那年高燒,李阿姨冒着大雪出門請醫生,如果沒有她,岑年可能已經死在那天了。除此之外,夜裏的溫粥,白日的早餐……他上輩子的确不懂事,開始拍戲後就很少陪她,以為她每次在電話裏說的都是真的、她在岑家的确過的很好。
等他發現李阿姨身體垮掉的時候,已經晚了。她是岑家的老仆人,岑夫人挑剔極了,用新人用不順手,大部分事情都強迫着李阿姨跑動跑西。
但李阿姨受了老夫人的恩情,對岑家的感情很深。岑年才重生兩個月,想着潛移默化地說服她,沒想到,這麽早她的身體就開始惡化。
“現在怎麽樣了?”岑年輕聲問。
“現在好了,岑夫人要她去幫忙掌勺,已經出院了。”
岑年的手握緊了。
他挂了電話,看向任偉明。
任偉明點了點頭,說
“傅燃的情況是這樣的,暫時——”
岑年猶豫了一下,打斷“暫時沒有大礙,對嗎?”
任偉明愣了愣,點頭“岑先生有急事?”
“嗯。”
岑年垂下眼睑。
即使不說李阿姨,岑家欠了他那麽多,布置了這麽久,錯過了今晚,就全都白費了。
他登上了美團,開始訂一小時之後的機票。這裏離b市不算特別遠,現在下午六點,七點的飛機,九點能趕到發布會現場。發布會八點開始,那麽——
任偉明扶了扶眼鏡,神情不太贊成,建議道
“我想,傅燃他可能會希望醒來後第一時間見到你。”
他頓了頓,說“因為,他現在的心理狀況比較——”
“抱歉。”
岑年低聲說,“我會盡早趕回來的。”
“岑先生,事情真的非常要緊嗎?”任偉明想起傅燃一個人喝酒的那副樣子,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嗯。”岑年沉默片刻,點頭。
兩人都不再說話。然後,任偉明與岑年禮貌地握了握手。
岑年回病房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要走了。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有些低的輕喚
“岑年。”
岑年一怔。
他轉過身,卻發現傅燃是在說夢話。他眉頭蹙着,顯得有些難過,不知夢到了什麽。岑年的手指在他眉前停滞片刻,最終還是收手,關門離開。
方莉莉叫了車等在樓下,走之前,岑年問任偉明,可不可以把傅燃的具體情況發一份郵件給他,他會在路上讀。但任偉明卻說“這件事,還是由他自己來跟你說比較合适。”
岑年沒多糾纏,上了飛機。傅燃沒送出去的小狗玉雕還放在他口袋裏,岑年不知如何處理,事發突然,就自己帶走了。
晚上七點,病房。
傅燃眉心動了動,睜開眼睛。他眸中是一片濃到化不開的墨色,蘸了夜色,顯得茫然極了。他左右看了看,病房裏沒開燈。
他坐起來,扶着額頭,一點點地想發生了什麽事情。
慶功宴,喝酒,玉雕……
記憶的最後,停留在岑年掌心裏,小小的、易碎的玉雕。
他眼神中滑過一絲明顯的慌亂。傅燃四下找了找,沒找到。
——“那我把它丢掉,也是我的權力吧?”
傅燃沉默片刻。
他渾身脫力,緩了半分鐘才站起來。
他大約昏睡了大半天,并沒有人給他換衣服,還是穿着慶功宴上的襯衫與西褲。傅燃下地後晃了晃,很快站穩了,往外走。
小狗玉雕大約是被岑年扔了。那個酒店也許不遠,景觀池塘的水不是天天換的,現在去找,說不定還能找回來。
……得找回來。
小護士剛好了換藥,紅着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問“傅影……傅先生,有事嗎?”怎麽站起來了?
“嗯,”傅燃點了點頭,溫和地問,“你有看見一個長得很好看,比我矮一點兒的——”
“啊,你說岑年?”護士笑了笑,解釋道,“他有急事,走了。”
傅燃沉默片刻,道了聲謝,走進電梯。
一直到電梯門緩緩合上,小護士才一拍腦門,反應過來。
傅燃大病初愈,還沒辦出院手續,怎麽這就走了?!
傅燃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唇邊勾勒出些許的笑意。
至少,岑年不是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
片刻後,想起了另一件事,傅燃的笑容淡了下去。
出了電梯,他給助理打了個電話,李陽已經開車在樓下等着。
suv出了城區,上高速,半小時之內就到了省會隔壁的小縣城。
昨晚的慶功宴就是在此處。
縣城不太繁華,但昨晚慶功宴的酒店的确不錯。傅燃跟着服務人員進了後廊,看着人工池塘、池塘上的假山與小亭子,印着一汪月色。
“傅先生,”服務員結巴着解釋道,“我們的池塘是不換水的,您丢的東西可能……”
服務員心想,那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掉進池塘裏泡這麽大半天,毀的不成樣子了,哪裏值得這位影帝大老遠跑過來一趟?
傅燃大病初愈,卻不見疲色。李陽打量着他,建議道
“燃哥,不如咱們等一等,找專業的人來……”打撈?
傅燃沉默片刻,問
“大約要多久?”
“現在快九點了,估計得明天吧。”李陽說。
“嗯。”傅燃點頭。
李陽以為他同意了,剛要松口氣,卻見傅燃往前邁了一步,直接踏進水裏。
李陽“……”
池子不深,剛沒過腰際。服務員吃驚地捂住了嘴。
剛剛清了場,後院不會有別的客人來。
而傅燃拿着借來的手電筒,屏住呼吸,一寸一寸地低着頭摸索尋找起來。
李陽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仔仔細細地一寸寸看過去,突然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這個人,昨天還躺在床上。
自己的命都快沒了,好不容易掙紮着醒來,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來找這麽個東西。
李陽曾經在閑聊的時候聽傅燃說過那個玉雕。
小狗的玉雕。那段時間,傅燃拍戲的閑暇時候,就找人學雕刻。他天生對繪畫雕塑之類的藝術悟性不高,那會兒經常割傷自己,弄的滿手都是傷痕。
盡管都這麽努力了,最後出來的成果還是不很盡如人意。李陽在完工的那天去給傅燃送劇本,見傅燃坐在桌前,手指上貼滿了創可貼,捧着個小狗玉雕,神情沮喪。
李陽以前聽傅燃提到過。那塊玉的原料,是岑年送給他的。岑年那會兒在鄉下支教,朋友送他一塊原石,岑年不懂,随手抛給了他。傅燃帶着石頭回去後,找人打開,才發現是羊脂玉。
傅燃說這話時,眉眼溫柔,一向穩重的人,連李陽都能看出他那打心眼裏的高興勁兒。
李陽想,岑年一定沒送過傅燃什麽東西。
不然,傅燃又怎麽會把一塊石頭當做了寶貝,從裏面磨出玉石、雕出了生命來,笨手笨腳地捧出了一顆真心,卻沒人要。
岑年在飛機上,梳理了一下思路。
首先,是岑家欠他的。他親生母親的死亡,多半跟岑家父母有關——老爺子去世時,遺囑裏留的公司繼承權是給小女兒,也就是岑年的母親。岑立軍就是個草包,娶的老婆也只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
岑家老大從政,老二草包,反而是一直醉心音樂的小女兒可堪大用。這個小女兒,也就是岑年的親生母親,岑毓蝶。
然而老爺子剛剛撒手人寰,她就抑郁症自殺去世了,企業這才落到岑立軍的夫妻手裏。那一年,岑毓蝶剛剛生了岑年,也很喜歡自己的小寶貝,沒有理由在那個時候自殺。
除此之外,還有岑年自己。他仔細想了想,仍覺得江緒謀殺自己的動機不足,反而是岑氏夫婦的動機更清晰——岑年雖然可以用來讨好魏家,但岑年那時對他們積怨已久,一旦飛了出去、甚至因為婚姻而得到了魏家的支持,會變得很不好掌控。
養蠱不成,說不定會反噬自身,還是殺了來的幹脆,剛好還可以推卸到旁人身上……比如說,江緒。
還有李阿姨的事情,如果不是岑家的壓榨,她不會病到這個地步。
這麽多筆賬,必須要讨個幹淨。
不過,還差一點點。
他還沒有完全的把握,岑家提前了新聞發布會的時間,不知道原因,但只能姑且一試。
岑年低下頭,打開筆帽,開始思考一會兒的應對方法。空姐來提醒他氣流颠簸,收起尖銳物品,岑年于是把筆帽合上,往筆記本上看了看。
那空白的半頁紙上,有半個沒寫完的‘傅’字,是他剛剛無意識寫下的。
岑年怔了怔,把那張紙撕下來,揉成了一團。
很快飛機到達目的地。
岑年戴上口罩,和方莉莉從私人通道離開。自從那個視頻曝光以後,岑年的路人知名度也高了很多,走在路上不如以往方便了。
飛機到的比想象中要更早,此時還沒到九點。
岑年下了飛機,坐在車上,猶豫片刻,給傅燃打了個電話。
關機。
岑年沒再嘗試。
與此同時,車停了下來。岑年擡頭看向前方,會場到了。
他看了眼後視鏡中的自己,整整衣領,對自己笑了笑。
昨晚為了傅燃昏倒的事情,他有十幾個小時沒有合眼。方莉莉看了眼後視鏡,也忍不住驚嘆。即使這麽累,但從岑年的表面上看,一點也看不出來。
他顯得從容而俊美,不過是個是十八歲的少年,那隐隐透出來的、鎮定而自信的氣度,竟然比過分出挑的相貌還要奪目,牢牢地攥住了人的視線。
鋒芒畢露。方莉莉想到了這一個詞。
岑年下車後,一個中年婦女已經等在了旁邊。她衣着樸素整潔,即使努力壓抑,神色中還是透出幾絲哀傷與憤恨,又有幾分惶恐不安。
“王女士。”岑年戴着口罩,對她微微躬身,行禮,“感謝您今天能來。”
王桂茹看見他,先是禮貌地笑了笑,擺手。她只是個普通的全職主婦,心裏覺得這個‘岑年’很好看,但又有種太刺眼、不是他們平民老百姓該接觸的人的氣質,她縮了縮肩膀,唯唯諾諾地走在後面。
“王女士——不,王阿姨。”
岑年在前面,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他很禮貌而又很親切地擁抱了王女士,低聲說
“明軒是個好孩子,他是被陷害的,別人說的都是謊話。”
王桂茹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眼圈紅了。
“謝謝。”她低下頭,說。
這麽大半年來,她聽的最多的是說她兒子膽小鬼、自私狂、死了活該……
剛剛那幾分畏懼與膽怯淡去。她看着前面少年的脊背,恍然想,如果她家小孩還活着,也差不多這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