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睡覺
山風吹過。
初秋的山裏, 繁星的光芒不經任何煙塵與燈火的過濾, 安靜地綴在夜晚的村莊上。星光在稻草上一點點鋪開, 本來是很浪漫的色彩,卻似乎被凍住了, 在兩人的腳邊, 再也不能前進一寸。
傅燃仰頭坐着,岑年半支起身, 手上拿着他的數據線與充電寶。
出乎意料的,他沒有推開傅燃, 當然也沒有回應這個吻。
岑年半垂着眼睑,沒有閉眼,漠然而乏味地看着傅燃。
平靜, 漠然,倦怠。
不像在接吻。
傅燃的手指僵了僵。
半分鐘後,傅燃後退半步, 閉上眼睛, 自嘲地笑了笑
“抱歉。”
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一種反應。
哪怕岑年用力掙紮、用最惡毒的字眼罵他、甚至是當下就掏出刀來往他心窩裏捅上一下……也遠遠比這一種要好。
“沒事。”
岑年站起來。
他用手背拭過嘴唇,笑了笑, 低聲說
“也沒那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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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傅燃無動于衷,原來,沒有他想的那麽難。
傅燃沉默下來。
兩人各坐在草棚的一頭,星光灑在他們中間, 好似被一道銀河遠遠地隔開。
“岑年, ”傅燃頓了頓, 低聲說,“你很厭惡我嗎?”
岑年低頭玩着手機,心不在焉地道
“沒有。”
他頓了頓,又說
“已經沒什麽感覺了。”
就像剛剛那個吻。
那簡直稱不上一個吻。
“剛剛跟你接吻的時候,”岑年漫不經心道,“突然發現,既不激動,也沒有什麽特殊——噢,也許有一點反感。”
傅燃的呼吸滞了滞。
岑年笑了笑,接着說
“我很快就能把你當成陌生人了,傅先生,你別急。”
他的視線停留在手機屏幕上,一邊刷着手機,不大專心地說。
聽見這句話,傅燃的眼眶驟然紅了。
但在一片黑暗裏,根本沒有人看到,岑年更不會看到。
岑年看了眼時間,站了起來,拉開門。
“岑年,”傅燃在他身後,啞聲道,“你能不能……”
即使是厭惡他,憎恨他。
也遠遠比這樣要好。
他幾乎無法想象,在未來的某一天,岑年會平靜而坦然地遞給他一張婚禮請柬,上面寫着岑年與另一個人的名字。
“別忘了我。”
傅燃的聲音低到幾不可聞,被山風一吹,就悄沒聲息地散去。
岑年的身形停了停。
也不知聽沒聽見,岑年沉默了半分鐘,推門走了出去。
他沒有回答。
草棚裏,傅燃雙眼通紅的厲害,帶着點茫然,看着那在眼前關上的門。
他像是被大人鎖在了家裏的小孩,不知什麽時候會有人來開門,不知什麽時候會有人打破這一片黑暗、把他帶出來。
也許永遠不會了。
那個拿着鑰匙的人已經走了,把鑰匙随手丢在不知哪個小河溝裏,轉身去翻開了沒有他容身之所的下一個篇章。
岑年會遇見新的事物,更好的人,他會擁有一個更好的未來。也會就此徹底忘記,被他遺落在書本上一頁的、某個無關緊要的名字。
傅燃半靠着稻草,閉上了眼睛。
半晌後,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岑年走出門,步伐越來越快。
心頭有股焦躁。
這股焦慮感來的莫名其妙、無跡可尋。他低頭看了眼手機,真正進入游戲中設定的‘夜晚’是晚上九點,現在八點四十五分。
在‘狼人殺’的游戲模式下又加入了‘隊友’設定,也給這個游戲增加了一個很大的難度。因為,無論是‘狼人’‘預言家’還是‘女巫’,在晚上都是需要出門活動、完成技能的。而如何做到完全不引起隊友的疑心,又或者被隊友發現後如何僞裝身份,都是這個新模式的一大看點之一。
當然,這個看點在岑年這裏,由于某些特殊情況而失效了。
現在的問題是,今晚,要殺誰?
他現在獲得的信息點很少。但是,從節目組的最初用意來看,怎麽樣的身份設置比較有看點?
八點五十。
岑年趕到了狼人身份卡上面提示的地點——每天夜晚九點整,狼人會在村口第一株梨花樹下對月嚎叫,化身為狼。
這句話隐含的信息,就是狼人每晚九點,在村口的第一株梨花樹下碰頭。
岑年到的時候,隊友還沒有來。
心頭的那股焦躁卻愈演愈烈。每當他往前走一步,那焦躁就會愈多一分。
“顧娴的腦子不算很聰明,”岑年分析道,“為了增加看點,他不會拿到身份特別重要的牌。”
“除此之外,女警察和傅燃都比較沉默。”
岑年一邊低聲分析着,手指無意識地在唇上撫了撫,“預言家和狼人非常需要口才,并且要能煽動人心,從這點來看——”
之前傅燃跟他說自己是預言家這話,岑年的确沒信。
雖然,理智上知道,傅燃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話騙他,但現在對于傅燃,岑年真的很難說服自己、相信他。
岑年的手在唇上停滞片刻,突然渾身一僵。
“我在做什麽?”
他的思緒驟然一斷,皺着眉,看向自己的手指。
“嗨,岑小帥哥,”女模特踏着月色來,為了符合模特的身份,她穿着奔放的小吊帶和短褲,性感又利落,“果然是你啊。”
跟岑年剛剛的分析一樣,狼人必然是選兩個最有迷惑性的人。
岑年給人的表面印象是天真十八歲,女模特給人的印象是胸大無腦,但實際上,這兩個人都是人精,來做狼人最合适不過了。
“咱們今晚殺誰?”
女模特嘴裏叼着個棒棒糖,嘟囔道,“不如殺傅燃?”
傅燃和女警察,雖然話不多,但絕對是智囊型的角色。他們的邏輯和判斷都非常敏銳,從勝負的角度上來說,第一個晚上從這兩人中挑一個下手,肯定沒錯。
“不。”
岑年的聲音卻比腦子動的要更快。
說完這句,他自己先愣了愣,才慢慢為自己找理由“他今天跟我說他是預言家,我猜——他可能是瞎說的,或者真實身份是獵人,想詐一詐我們。”
獵人在被殺死時,白天可以開槍,任意狙擊一位玩家。
不過,話雖如此,岑年的話裏也有許多牽強之處。好在,女模特并沒有深究,點了點頭。
兩人很快就決定好要殺誰。
和顧娴一屋的高中生。
即使不是平民,也可以确定,他至少不是獵人。
“村長家,”女模特想了想,“西南邊,走吧。”
岑年卻微微後退了半步。
“抱歉,那個,”岑年摸了摸鼻子,說,“我有些事,你能不能自己去?”
兩人看向攝影師,攝影師比了個‘ok’的手勢。只要是兩位狼人在見面後決定殺某個人,只要其中一個抵達被害者的住處即可。
岑年和女模特道了別,轉身往回走。
他必須得回去看看。
傅燃肯定是有什麽不對。生病了?暈車後遺症?還是——
岑年走到後面,幾乎小跑了起來。
五分鐘後,岑年推開小草棚的門。
剛剛劇烈運動過,他的呼吸不大均勻。岑年定定地注視着稻草上的人。
傅燃很随遇而安,已經躺下了。他躺在裏面,側身向着外面,給岑年留了不小的一半位置。傅燃閉着眼睛,似乎已經睡着了,呼吸均勻,眉目舒展。
……好像很正常。
岑年怔了怔。
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沒生病,沒暈車後遺症,他這才走二十來分鐘,傅燃竟然已經睡着了。
岑年摸了摸鼻子,感覺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農村入夜的早,不過九點出頭,整個村莊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岑年想了想,似乎沒有別的事情了,于是脫了鞋,輕手輕腳地在傅燃留下的那一半空位處躺下來。
他仰躺着,看着天幕。
天幕幽藍,綴滿了星子,與許多年前的別無二致。十七歲那年,他住在鄉下的小土胚房裏,房頂破了個洞,也是看見這樣的天空。
那時也是這樣。
他躺在單人小床上,傻大個睡在他腳邊的地鋪上,像條撿來的野狗,均勻而安靜地呼吸着。
……等等。
“想什麽呢。”岑年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低聲說。
那時躺在邊上的是傻大個,現在明明不是。
傻大個都失蹤好久了。
瞎想了一會兒,困意湧上。岑年又往邊上靠了靠,防止傅燃半夜翻身沒位置,閉上眼睛。
然而,岑年閉眼還沒兩秒。
傅燃翻了個身。
岑年吸了吸氣,又往邊上靠了靠,這下是無處可退了,整個人緊緊地挨着稻草房邊緣。誰知,傅燃安靜了兩秒,伸手往前探了探,似乎在找什麽。
他的手碰到了岑年,十分自然地摟住少年的腰,不動了。
岑年“……”
他臉色變了變。
“你故意的吧?!”他皺着眉,看着傅燃平靜的臉,低聲問。
然而沒有回答。
岑年從來看不出別人是不是在裝睡,更何況是傅燃這種被國際公認了演技出神入化的人。
兩分鐘後。
岑年用手機抵着傅燃的肩,使勁把他一點點推開。傅燃眉頭微蹙,像是被人擾了清夢。
天上一陣雷鳴。
剛剛還是繁星萬裏,突然飄來一片烏雲。初秋的天氣,還是有些涼,傅燃摟着岑年腰的手收了收,不願放開。
岑年的t恤被蹭上去了點,傅燃的手直接放在腰上,有點癢。除此之外,岑年這才發現,傅燃的手掌完全是冰涼的。
很冷?因為感覺到了活人的體溫,所以下意識靠過來?
傅燃也許是有些着涼了。或者,身體狀況不太好,在這邊被冷風一吹,有感冒的跡象。
岑年怔了怔,但卻沒有改變主意。他握着手機又用力,傅燃被他推出去幾厘米。
明天必須跟節目組要求換住處了。
與此同時,岑年仔細打量着傅燃。
呼吸均勻,眉頭微蹙。
……好像,真的睡着了。
岑年松了手,和傅燃保持着一段距離,轉身背對着他,閉上眼睛。就在他即将入睡之際,後背又貼上來一個熱源。
岑年睡意頓消。他不耐煩地轉過身,卻猝不及防,被人在頸側輕輕咬了一口。
岑年“…………”
生理上的反應無法抑制。岑年的脖子一向很敏感,毫無準備地被人舔咬了一口,岑年的下腹驟然一酥。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後勃然大怒。
“別裝了,”他壓抑着聲線,用力阻止着傅燃靠近,皺着眉說,“傅燃,你在裝睡吧?你——”
傅燃的眼睑終于動了動,緩緩掀開。
他的視線在岑年臉上定格了片刻,有些茫然。
岑年以為他這是醒了。他整了整衣領,輕咳兩聲,正襟危坐;
“傅先生,我們能談談嗎?”
傅燃‘嗯’了一聲。
他那眼神跟往常都不大一樣。也許是睡懵了,甚至還沉浸在夢裏,不似平日那麽清明與冷靜。
“明天我會跟節目組要求換一間房子,”岑年低聲說,“今晚,你先別——”
傅燃打斷了他的話。
草棚的空間實在太小了,傅燃一伸手,就能把岑年摟在懷裏。比如此時,他把半撐起了的岑年帶下來,認認真真地把他從頭到腳看了個遍。然後,他伸手握着岑年的手,從掌心到指尖,一寸寸細細地觸摸了一遍,仿佛在确認什麽。
岑年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想抽回手,用了力氣,卻怎麽也沒抽回來。
傅燃垂下眼睑,眸色柔和,氤氲着不知名的情緒。半晌後,他啞聲問
“岑年?”
岑年一怔,眯了眯眼“不然呢?”
傅燃定定地看了他半晌。
岑年想了想,接着說“傅燃,你稍等,我現在就去跟節目組——”
“我喜歡你。”
傅燃看着他,認真地說。
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