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草棚
岑年看了眼标簽上的‘a組’, 又看了看不遠處傅燃手中明晃晃的‘a’,陷入了沉默。
“這個隊友其實作用也不大,”顧娴安慰他, “也就是住一塊兒罷了。”
他想了想,接着說“而且, 在這個游戲的大背景下, 我合理揣測——分配這麽一個室友,也許不是為了讓你倆團結查案, 是為了方便狼人殺人啊。”
這個游戲裏,八個玩家的真實身份大體分為狼人與好人。
狼人有兩個,而好人又可以細分為‘女巫’、‘預言家’和‘獵人’,
由于是把‘狼人殺’游戲搬到了現實裏,對‘殺人’、‘預言’、‘狙擊’等行為,也不像桌游裏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達成的。
殺人是真的要到對方房間裏去的。
岑年“……”
“好吧。”他聳了聳肩。
自我介紹完畢, 衆人上了大巴。
顧娴是那種挺投入的性格,他上了車,就想坐到那個模特身邊, 探聽點消息, 硬是被岑年按了下來。
“坐我旁邊。”岑年說。
“哦。”顧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傅燃, 回過味來,點頭。
傅燃身邊留着個空位。
前幾個人面面相觑, 都走了過去。大家也不是瞎, 都看得出來這空位留着是給誰的。但岑年和顧娴一塊兒坐在後面, 那個位置就空了下來。
傅燃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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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車往外開了十幾分鐘,岑年又坐在後座,颠簸的厲害。他有點暈車,此時臉色不那麽好看了。
“要不你坐前面去?”顧娴建議他,“前面颠簸的不那麽嚴重。”
“不去。”岑年閉上眼睛,說。
由于身體狀況一直不大好,岑年頭暈的厲害。中途車在加油站停了一次,岑年模模糊糊聽到有人走到旁邊,跟顧娴說了句什麽。
岑年實在頭暈的厲害,意識都很模糊。突然,他發現自己的身體騰空了。
岑年一怔。
“放我下來。”
他閉着眼睛,面無表情地說。
傅燃又往前走了兩步,才依言把他放下了。岑年睜開眼睛,顧娴在旁邊玩手機,忐忑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岑年和顧娴正坐在第一排,而傅燃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最後排,看着窗外。
第一排的颠簸果然沒那麽嚴重了。後排的女模特湊過來同他們聊天,岑年、顧娴和模特三人都是話匣子,很快說笑起來。
而後排,傅燃的臉色卻很蒼白。
“岑年,”女模特回頭看了一眼,問岑年,“傅燃是不是暈車啊?看他好像挺不舒服的。”
“也許吧。”岑年沒回頭,淡淡道,“說不定是裝的呢。”
他的聲音不大,但大巴車挺空蕩,這話順着風一路穿到了傅燃耳裏。
傅燃身形滞了滞,沒說話。
“哎呀,怎麽說話呢你。”顧娴數落他,“即使有仇,也不能沒禮貌。”
岑年沒回答。
其實,說完後他也覺得有些不大禮貌。顧娴把礦泉水瓶給他,讓他給傅燃遞過去,岑年也沒有拒絕。
“謝——”
傅燃接過礦泉水瓶,笑了笑,剛說了半個字。岑年卻看也沒看他,無動于衷地轉身離去了。
“謝謝。”
傅燃低聲把這句道謝說完,咳嗽了一下。
岑年往前走的腳步一頓,最終沒有回頭。
又過了一個小時,目的地到了。
梨花村,是個與世隔絕的小山村。村民淳樸極了,也許是節目組提前打點過,突然一輛大巴車開來,也沒有覺得奇怪或者害怕。
幾個雙頰紅撲撲的小孩子,有三四歲的、也有七八歲的,睜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圍在村口外頭。
一行八人下了車。
由于是在錄真人秀,大家下車,照例插科打诨了幾句。而且,這一期節目融入了角色扮演的元素在裏頭,大家都很敬業。
“哎呀,這兒真好看,”女模特雙手捧臉,假兮兮道,“攝影大叔,我等會兒要以村口的梨花樹為背景來兩張寫真。”
角色是‘攝影師’的絡腮胡大叔笑了笑,舉起紙片剪出來的‘單反’,淡然道
“主意不錯,可惜咱們的相機沒電了。”
另外六個人都十分捧場地笑了笑。
岑年動作慢,是最後一個下車的。他剛下車,小孩子裏,一個小女孩的眼神亮了亮,小火箭似的朝他沖來。
“岑老師!”
岑年一怔,抱住她。
之前說過,岑年在十七歲時,來過梨花村支教。不過,那對于此時的他來說,已經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對于這個小女孩來說,可能才過去一年吧。
岑年在腦海裏搜尋着這張臉,好不容易想起了小姑娘的名字。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說
“雅雅。”
跟拍的攝影大哥和節目組打了個激靈。
“岑年,”角色是‘女警察’的女明星走過來,十分訝異,“你和當地的村民也認識?”
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筆帶過“去年讀書的時候,來支教過。”
“哇……”
好幾個人都露出的驚訝的表情。
小女孩笑得露出大門牙,一點也不怕生。她看看岑年,大眼睛滴溜溜轉,又看向了傅燃。她張了張嘴,說
“傻大個哥哥!”
傅燃一怔。
“傅燃也來支教過?”這下衆人更吃驚了。
傅燃搖頭“沒有,也許——”
“雅雅,你認錯了。”岑年低聲說,他還是沒看傅燃,笑了笑,“傻大個……”
他的後半句話沒出聲,沒有被現場麥克風收錄進去。
但傅燃卻看見了他的唇形。
——‘傻大個比他好多了’。
傅燃的眸色暗了暗。
岑年當時把傻大個撿回了村裏,不知道他的名字,幹脆一直‘傻大個’‘傻大個’的叫着。後來,他帶的班上的孩子有樣學樣,也跟着叫傻大個。傻大個也不生氣,誰喊他他都樂呵呵地回應。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
天色晚了,大家按着抽簽的順序兩兩結對,去尋找自己的住處。晚飯已經準備好了,正放在每個人住的地方。
住處并不是統一的。
比如,顧娴和他的隊友‘高中生’,他們在一個農家小洋房前看見了自己隊的顏色。他們的住處就是村長家。
除此之外,‘女警察’和‘模特’這一組的住處是普通農人家裏;‘攝影師’和‘高中生’這一組的住處是守夜人的小屋。
岑年和傅燃雖然是隊友,走在路上,卻隔的很遠。別的隊都湊在一起、在小地圖上研究,唯有他們兩個人,跟陌生人似的,連最基本的交流都沒有。
岑年專心低着頭玩手機,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
終于,他們找到了有自己隊代表色的建築物。
傅燃的腳步先停下來。岑年專心玩手機,沒看路,差點一頭撞在傅燃身上。他趕緊剎車,和傅燃一起擡頭看去。
——牛棚。
岑年“……”
傅燃“……”
“節目組——”傅燃說。
“好毒啊。”岑年喃喃接道。
岑年說完這句,傅燃眸中浮上一絲驚喜。
他看向岑年,低聲說
“岑年,你……”
剛下意識地說完那句,岑年就後悔了。他收回視線,臉上的表情撤了下來,率先沉默地走進去說。
傅燃在外面站了兩秒,也跟着進去了。
說是牛棚,其實裏面也沒真的養牛。就是空間狹窄陰暗,地上鋪着些稻草,稻草裏擺着兩個盒飯,這就是岑年和傅燃的晚飯,也是他們晚上要睡的地方。
岑年看了一溜,說“先吃晚飯吧。”
傅燃對跟拍的攝影師打了個手勢,攝影師愣了愣,比了個‘ok’,退了出去。
“岑年。”傅燃說。
“唔。”岑年心不在焉地應。
“如果你真的很抗拒,由我出面和節目組協商,”傅燃頓了頓,溫聲說,“把你換過去跟顧娴一組,怎麽樣?”
岑年正在掰一次性筷子。聞言,他笑了笑“沒那麽任性,一個牛棚還是住的來的。”
傅燃以前老是說岑年任性,此時被他用原話堵了回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傅燃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幹澀,“你不是讨厭我嗎?”
岑年打開盒飯,沒說話。
傅燃也挽起袖子,坐了下來。他拿起盒飯,打開。
牛棚裏沒有電燈。而且,牛棚其實就是個稻草房,不是全封閉的,夕陽從頂上的大圓孔透下來。農村的夕陽是很濃郁絢爛的顏色,一片金紅灑滿了整個小小的空間。
岑年已經沉默地吃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
“讨厭?”岑年笑了笑,“你配嗎?”
傅燃握着筷子的手僵在原處。
岑年沒再說話,很快把這一盒飯吃完了。吃到後來,也沒吃出究竟是個什麽味道。
“我出去打聽打聽。”岑年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稻草,說。
這畢竟是個解謎游戲,晚上正是玩家互動、取得信息的時候。無論是好人還是狼人,這會兒都應該抓住機會,探聽消息,好為了晚上的殺人、語言等技能做準備。
岑年剛往外走了兩步,傅燃卻喊住了他。
“岑年,”傅燃平靜地說,“我是預言家。”
岑年一怔。
他聳了聳肩,沒回頭“所以呢?”
“你如果是狼人,晚上就殺我吧。”傅燃低聲說,“這樣更方便,也對你更有利。”
每晚上總是要死人的。
并不是說這個游戲有多重要,而是,在真人秀裏,活得越久、對積攢人氣的作用就越大。畢竟,早早地死了,雖然後面還有複活環節,但鏡頭也會相對的少。
由于和傅燃的矛盾,岑年本來的鏡頭就少,如果再早早地被淘汰,那幾乎就是劃了個水。
在‘狼人殺’裏,死亡有三種方式。被狼人殺死,在白天被投票死,被女巫毒死。如果真如傅燃所說,他是預言家,那麽對于狼人來說,越早殺死預言家,狼人的生存幾率就越高。
岑年沒說話。
他往前邁去的腳步頓了頓,收了回來。岑年轉身,直視傅燃,笑了笑
“傅先生。”
傅燃平靜而溫柔地注視着他,‘嗯’了一聲。
岑年眼睑半垂着,漫不經心道
“說吧,這回騙取我的信任,又想做什麽?”
傅燃呼吸一窒。
夕陽靜靜地落在他們身上。
站在小小的稻草棚裏,傅燃的面色有些蒼白。他張了張嘴,說
“我不是。”
岑年笑了笑,轉身離開。
他身後,傅燃沉默了許久,坐了下來。
高大的男人靠着稻草棚的邊緣坐着,眼眶有些發紅。半晌後,他笑了笑,閉上眼睛。
岑年也沒多投入游戲。
他和顧娴聚在一起打了圈撲克,旁敲側擊地試探了一下顧娴和顧娴隊友的身份,就從村長家的小洋房離開了。
他在鄉間的小路上走着。
攝影師很敬業,一路跟着拍。經過一整天的趕路,岑年也累了,沒再跟攝像機互動。
農村的空氣質量很好,到了晚上,漫天的星子閃爍,秋季的山風悠悠拂過。
農村睡得晚,這會兒,好幾家的燈已經熄滅了。路過一戶農家,岑年視線随意劃過,見白熾燈下,一個小女孩晃着小腳丫、拿着鉛筆正在寫作業。
正是雅雅。
小姑娘揮着鉛筆,隔着窗子和岑年打招呼
“岑老師,傻大個哥哥沒跟你一起嗎?”
她還認為傅燃是傻大個呢。
岑年笑了笑,沒再解釋,搖了搖頭,揚聲對她說
“早點睡,晚安。”
“岑老師,”雅雅的腦袋探出窗外,“傻大個哥哥之前悄悄做了一只小狗玉雕,他送你了嗎?”
岑年一怔。
小狗玉雕塑?
傻大個準備過這個東西?但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是他忘記了,還是雅雅記錯了?
還是……
岑年模糊地感覺自己抓到個線頭,卻看不清明。
上輩子支教的時候,一共有四個大學生。他們剛來,就在村口撿了只小野狗。那小野狗生了病,四個大學生輪流照顧、找各種方法救它,卻還是沒救回來。
岑年當時才十七歲,沒見慣生離死別,小狗死的時候,很是難過了一陣。
那天之後,傻大個好像就在背着他做些什麽。但岑年每天要忙的事情很多,也沒特意追問。
岑年心裏一團亂麻,和雅雅道了別,往回走。
今晚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牛棚很窄,躺兩個大男人有些勉強。更別說,岑年的真實身份還是——
狼人。
岑年很快走到了牛棚外。
他正要推開小門進去,聽見裏面傳來一小段旋律。是用樹葉吹的,音色并不如何完美,僅僅是簡單的小調。
是star flos。
不知為什麽,聽見這聲音,岑年心裏湧上一股無名火。
等到那聲音停息,岑年推開門。
“傅先生,好久前就想跟你說了,”岑年看着傅燃,低聲說,“這首歌挺不好聽的。”
傅燃沉默一陣。
“是嗎?”
他仰頭看着岑年,過了一會兒,慢慢笑了笑。
“抱歉。”他說。
岑年搖搖頭,走了進去。
兩人一時無話。
牛棚的空間太窄了。岑年帶上門,坐了下來。他伸手要去拿自己的包,正是這時,傅燃轉過頭,溫聲問他
“抱歉,岑年,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歡它,為什麽還——”
空間過于狹窄,由于傅燃這一下毫無征兆的轉身,兩人的臉挨得很近,幾乎呼吸交錯。
岑年怔了怔。
這天晚上的繁星閃爍,從草棚頂上的圓孔中投射而下。燦爛的星光把兩人籠罩在中間。
傅燃的眸色一深,笑容淡了。
岑年的手也夠到了他的充電寶,他握起數據線,打算後退,卻正在此時——
傅燃一手按着他的後腦勺,不管不顧地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