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訪談
第二天傅燃果然沒有來。
岑年也不知道他是幾點離開的, 出門時,傅燃已經不見了。
岑年也沒多想。
他在盡力減少自己想起‘傅燃’兩個字的頻率。
“喂, ”岑年用肩膀夾着手機, 雙手在包裏翻充電寶, “抱歉, 馬上到。”
方莉莉有事請假了,這幾天,岑年去近的地方靠滑板、遠的地方靠地鐵。前幾天還好, 從昨晚那個‘滑板少年’的視頻在熱搜爆紅之後, 今天出門以來, 他感覺周圍的視線都有點怪怪的。
還有好幾次, 有人蠢蠢欲動想上來搭話。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咖啡廳。
‘風雨不兼程’的制片人趙宇、王月包已經在咖啡廳裏等了十分鐘。岑年的确是路上堵車了, 此時也十分不好意思, 對趙宇連說了好幾聲抱歉。
雙方談起了合作的事情。
‘風雨不兼程’制作組的合作誠意十足,首先, 開的這個片酬就十分可觀, 合同上也處處給岑年留了餘地和好處。一百五十萬, 聽上去似乎不算多, 畢竟現在許多明星動不動三百萬往上。
但是, 結合岑年現在的熱度——即使算上昨晚那個爆紅的視頻,他與各路流量還是差了不只一個檔次的。
“說實話, ”大體的事情都定了下來, 岑年認真地看着趙宇, 笑了笑, “趙先生,請我來錄節目,你們不會覺得虧嗎?”
趙宇哈哈大笑。他笑了一陣,才解釋道
“不,岑年,我們對你有信心,你也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趙宇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岑年才大概摸出了些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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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秀的常駐班底看似随意,其實是有要求的,各個類型之間的搭配、選擇,是需要經過一遍又一遍定奪的。而‘風雨不兼程’看中的本來是另一位明星——那是個搖滾歌手,痞酷類型,生活白癡,很符合真人秀需要的‘反差萌酷男孩’形象。
“‘風雨不兼程’第四期,采用現在比較流行的客棧形式。一共八個人,組成四隊,兩個人為一對,在外同吃同住一個星期。”
趙宇解釋道,“而我們原本看中的那位突然有事,需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可這開拍的時間臨近,實在是……”
所以,岑年昨晚那個視頻的爆紅也是趕了巧。
而且,趙宇還有另外一件事沒說。
《不寄他年》預計明年年中會上映,當時候,真人秀差不多播到第四期,剛好炒一把。趙宇看過路透片段的,當時就被岑年驚豔到了,他有預感,一百五十萬絕對不是便宜了岑年、反而是他們節目組撿了漏。
“嗯。”岑年看着桌上的合同,揭開筆帽,點了個頭。
但在落筆的前一秒,岑年的筆尖頓了頓。
“怎麽了嗎?”趙宇微笑着說,“有什麽要求也可以跟我說,不要緊的。”
“那個,”岑年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眼王月包,說,“趙先生,有件事情想請問一下。”
“嗯,你說。”趙宇雙手交疊,身軀微微前傾。
“恕我冒昧,”岑年說,“這個節目,與傅燃沒有關系吧?”
聽到這麽個問題,趙宇反倒愣了愣。
他以為岑年會問片酬、條件之類的,萬萬沒想到是這麽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
“傅燃從來不參加真人秀的,這個你不必擔心。”趙宇反應很快,“而且,我們常駐都定好了,名單在這裏。”
岑年接過平板看了眼,這顆心也掉回了肚子裏。
沒有傅燃。
裏面有兩個女明星,加上他六個男明星。岑年把名單從頭看到尾看了三遍,安心了。
“謝謝。”他對趙宇笑了笑,揭開筆帽,痛快地簽了字。
事情談完,已經下午兩三點了。
岑年晚上還有事,雙方便先告了別。
“對了,”臨走前,趙宇說,“岑年,原本定的這一季主題曲是由那位搖滾歌手來唱——不知道你會不會唱歌?”
這是想把主題曲也一起交給岑年了。
岑年一愣,答道“唱是能唱,勉強不跑調。”
但也僅僅是不跑調了。
上輩子二十來歲的時候,春晚曾經想請他上去唱一首,總制片人只聽了一句,就禮貌地把他請出了演播廳。
“謙虛了,”趙宇根本不信,“改天你有空,來我們錄音棚一趟吧。先試試,別緊張。”
岑年“……”
他來不及再說什麽,趙宇升起車窗,走了。
趙宇戴着藍牙耳機開車,突然,傳來了有人呼叫他的提示音。
趙宇按了接通。
“喂,趙哥,”這聲音是‘風雨不兼程’定好的常駐嘉賓之一,程昱新在那邊吞吞吐吐道,“我,這個事兒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講,我——”
趙宇心裏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程昱新說“我……那個啥,前幾天去了趟澳門,一不小心多玩兒了兩把。”
趙宇的臉黑了“所以呢?”
“您看,”程昱新搓了搓手,“對家真人秀給我開價是一千萬一天,如果——”
趙宇被氣笑了“你瘋了?一千萬一天,真當自己國際大咖了??”
這程昱新也就是個二線,當時還是靠着‘風雨不兼程’紅的。
“那就不要怪我了。”程昱新的語氣一下子冷了下去。
“哎,”趙宇瞪起眼睛,“你等等——”
“嘟——”
電話挂斷。
趙宇傻眼了。
這第四季是怎麽回事?!剛補好一個洞,又漏一個???
趙宇失魂落魄地下了車,進了公司。
然後,他迎面看見坐在他辦公室外等着的人。
趙宇一愣。
那是傅燃的經紀人,熊宇林。熊宇林怎麽會在這裏?
“趙先生,”熊宇林笑呵呵地端着茶杯,“聽說,風雨不兼程的第四季快開拍了?”
“是啊。”
趙宇答應完這聲,突然湧起了一個猜想。
難道……
他雙眼一亮。
不對……
想起今天在咖啡廳裏,岑年跟他說過的話,趙宇眼前一黑。
晚上,是一個訪談節目的錄制。
《不寄他年》殺青了,明年三四月份大約就會上映,而宣傳也要提上日程了。當然,正式宣傳還沒有開始,但是只請主演兩人做個小訪談之類的,還是需要的。
岑年不大想去。
這訪談居然還是個直播,他更不想去了。
他對傅燃笑不出來,擺不出好臉色。他演了這麽久,到這會兒是真的一點都不想演了。
疲倦,難受,累。
岑年躺在床上。
一直到訪談的前一個小時,他還在瞪着天花板,思考以突然發燒為借口鴿掉節目的可能性。
然而,事與願違,他還是在最後四十分鐘時被王月包從被窩裏扒拉出來,扔到了後臺化妝。
岑年一臉麻木地任由化妝師擺弄。傅燃跟他不是一個化妝間。
“兄弟,”化妝師是個男的,“你怎麽一臉生不如死?失戀了?”
岑年搖了搖頭“被人騙了,還被人糾纏着,有些不舒服。”
化妝師咋舌,心想,能讓他頹到這個程度,該是被騙了成百上千萬、不僅騙財還騙色了吧?
岑年當然不知道化妝師在想什麽。直播的時間很快到了,岑年被人催着趕鴨子一般幹上了舞臺。
臺上擺着兩張沙發,一張單人沙發,一張雙人沙發。主持人顯然是要坐單人沙發的,那麽……
岑年皺了皺眉。
節目組的想法他可以理解,畢竟是同性題材,制造點小暧昧,甚至賣賣腐。但是——
他心中閃過一個想法。
傅燃姍姍來遲,一直到開始的前三分鐘,才風塵仆仆地走進來。妝也沒化,所幸,他底子很好,沒化妝上臺也并沒有很大關系。
時間悄悄走到八點整。
無數的c粉、傅燃粉搓着手打開電視或者視頻網站,雙眼放光,開始看《不寄他年》的訪談。
這期節目,是她們期待已久的,岑年與傅燃兩人第一次正式同框——不算之前《不寄他年》的開機和殺青儀式,開機的時候兩人隔得老遠,殺青的時候傅燃有事不在。
而一些老粉則比一般人更為期待。因為,她們通過某種特殊的渠道,看到了些沒能流出的片段。
比如之前某個在b市新開游樂場拍攝的室外綜藝——雖然,那一期因為突發狀況沒能拍完,但并不妨礙她們得到某些片段,并且在內心暗戳戳腦補出十幾萬字。
什麽吸血鬼與他的混血小王子啦,什麽公主抱、揉小腿啦,什麽‘前輩,手感怎麽樣’啦……
甚至,私底下,有大手連漫畫都畫了小幾卷。
看室外綜藝片段的時候,大家都或多或少地發現,岑年與傅燃應該私底下交情就不錯。所以,她們毫不懷疑,這次訪談不僅不會翻車,說不定還會官方發糖,讓c粉開開心心地過個年。
總而言之,這十分具有歷史紀念意義的第一次同框,在許多人期待的目光下,緩緩拉開了序幕。
節目組想來也是十分清楚大家的心态。
在訪談開始前,節目組直接在大屏幕上播放了兩分鐘的片段。整個錄播廳裏的燈光還沒有全亮起來,昏黃的光線裏,只能模糊地看見臺上三個人的輪廓。
清晨,小鎮,自行車,鐵軌,海風。
岑年認真地看着屏幕,唇邊勾着得體的笑意。
——選的是上學路上,顧悉強吻關寄年的那一幕。
傅燃沒看大屏幕。
在鏡頭沒有拍到的地方,傅燃的視線沉沉地落在岑年身上。從眉梢到眼角,最後落向形狀優美的唇。
屏幕上,海風悠悠地吹過,絢爛的陽光下,是兩個緊緊依偎着的身影。
鏡頭漸漸拉遠,行至高潮的鋼琴伴奏驟然加強。
觀衆席在段在的安靜後,響起了如潮水般的鼓掌聲,伴随着竊竊私語。
整個演播廳的燈亮起。
“大家好,歡迎來到‘黑白匣’電影訪談。”
主持人笑着寒暄兩句,給岑年和傅燃分別做了介紹。
在幾句閑聊後,切入了正題。
“岑年和傅燃,”主持人把長卷發往背後撩了撩,“你們在劇組裏的時候,據李導說,ng率非常低——能配合這麽默契,你們的感情一定非常好吧?”
說完這句,主持人才敏銳地發現了一個問題。
雙人沙發不算短,岑年卻挨邊坐着,離傅燃離的老遠。
主持人的眉頭動了動,心中有些詫異。
聽見這個問題,傅燃沒回答,他把目光投向岑年。與往常不同,傅燃沒有笑。
“嗯,”岑年微笑着說,“傅先生教了我很多。”
“比如呢?”主持人敏銳地發現,傅燃參與的積極性不高,她只得轉向岑年,與他攀談起來。
“比如,”岑年看也沒看傅燃,從上這個訪談開始,岑年的視線就沒有落在傅燃身上、哪怕一秒,“教會我怎麽認清一個人。”
傅燃呼吸一滞。
主持人“……怎麽說?”
“這個世界上道貌岸然的人很多啊,”岑年笑了笑,“有些人表面有多可親,心裏就有多不堪。還好,在傅先生的幫助下,我學會了及時止損。”
傅燃沉默。
岑年仍是微笑的,眼底的情緒卻很冷。
主持人畢竟是大風大浪都經歷過的,立刻把話題凹了回來
“所以,傅影帝教會了岑年很多人生大道理啊。”她笑了笑,“除此之外,演技方面呢?我們都知道,岑年是新人,這是第一部 電影就能讓李導如此賞識,除了自己的天賦外、傅影帝大約也出了不少力吧?”
“是啊。”岑年彎了彎眼睛,“傅先生的演技真的非常好,我自愧不如。”
傅燃“……”
主持人的額頭冒出一滴冷汗。
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這看上去像個高中生的男孩兒,每一句都意有所指。
一片安靜。
觀衆席裏,好多人茫然地睜着眼睛,視線在傅燃與岑年之間滑來滑去,不知說什麽好。
這時,沉默至今的傅燃終于說了第一句話。
“抱歉。”他低聲說。
主持人與觀衆的表情呆滞地非常統一。
岑年認真地看向主持人,恍若未聞。
一直到主持人開始問下一個問題,岑年背對着鏡頭,看向了傅燃。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半晌,岑年先笑了起來。
他對傅燃無聲地說了句什麽。
傅燃的瞳孔縮了縮。
——岑年說的是,‘晚了’。
無論怎麽說,在這種尴尬的氛圍中,正常的訪談內容總算是進行完了。當然——主持人,包括許多敏銳的觀衆都發現,岑年和傅燃之間的氛圍,與他們所預料的有很大差別。
在進行到一半時,主持人已經完全面如死灰了。甚至不用看後期的效果,她就已經知道,這期節目的效果簡直不能更糟了。
好不容易熬到錄制結束。
主持人一臉疲倦,強顏歡笑地與大家道了別,對岑年和傅燃說了‘期待二位下次來做客’,同時在心裏祈禱着他們千萬不要再來,逃也似的下了臺。
幕布落下。
“岑年,”傅燃站了起來,沉默片刻,說,“抱歉,能不能——”
岑年看都沒看他,下樓梯走了。
傅燃怔了片刻,跟上。
此時是晚上十點。
b市車水馬龍,萬家燈火。傅燃剛下臺,就被圍上來的粉絲堵住,只能眼睜睜看着岑年踩上滑板,沿着小路七拐八拐、消失了。
晚上十二點。
岑年從一輛保時捷上下來,背着他的滑板包,哼着歌,心情還不錯地往小區裏走去。
剛走兩步,岑年的腳步停了停。
一輛車橫亘在居民樓下。
傅燃穿着長風衣,面色蒼白,脊背挺直地站在一邊。
兩人隔了幾米的距離對視,一片落葉飄下。
“是誰?”傅燃低聲,沒頭沒尾地問。
岑年笑了笑,沒看他。
他越過傅燃,走上了樓。半個小時後,岑年背着個包下來,把兩把鑰匙隔空扔到傅燃手裏。
“既然傅先生這麽喜歡這套房子,送你了。”
他扯了扯嘴角,徑自走開。
“岑年,”傅燃面色白了白,看着他的背影,“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岑年沒有回答,上了路邊的出租車,很快消失在傅燃視線範圍內。
傅燃的手收緊,鑰匙嵌入掌心裏。
突然,他發現那觸感不對。
岑年家裏應該只有一把鑰匙,當他掌心裏,分明握着兩把。
傅燃一怔,低下頭。
——另一把,是他家祖宅的鑰匙。
上個月,他小心翼翼地藏在角落、不由分說地交到岑年手裏。祖宅的鑰匙一式兩份,從上世紀開始,分別由家主、家主的愛人保管。
此時,那把鑰匙如同送出去時那樣,原封不動地回到了他的手上。
岑年不要它。
以後也不會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