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真.掉馬
——“我在星星落下來的地方。”
岑年低聲說。
說完這句話,他看着角落臺詞架上的青苔, 陷入了短暫的恍惚。
一個小時前, 陌生號碼給他發了短信。
在短暫的驚訝後,岑年立刻意識到, 這多半是對方給他下的套。但是——他必須承認, 吳雪這個誘餌給的很精巧。
上輩子, 岑年一直知道傅燃有事情瞞着他,但傅燃也從沒跟他多說過。吳雪和于琳必然是提前調查過傅燃的身世, 而且于琳位置特殊, 知道的比岑年要更多。
岑年于是将計就計, 假裝中了吳雪拙劣的圈套,再在這一刻反客為主,讓吳雪把她所知的東西都交代出來。
至于吳雪打給傅燃的電話……純屬意外。岑年沒想到吳雪竟然會給傅燃打電話——按理來說, 綁架人質再向別人要挾,不應該找最親近的人嗎?難道, 在吳雪眼裏, 傅燃是岑年最親近的那個人?
當聽見吳雪給傅燃打電話時, 岑年心頭一動,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很湊巧,吳雪把他‘綁架’來的地方,是上輩子他與傅燃跳過華爾茲的破舊大劇場。而‘等星星落下來’又是只有岑年和上輩子的傅燃才知道的句子。
——這是岑年給傅燃的最後一道題。
岑年的手機放在游樂園裏, 無法通過手機定位的方法得知他的具體位置。而破舊劇院的位置很偏僻, 在森林的深處, 如果, 在這種情況下,傅燃仍然能在一個小時、乃至半個小時之內找過來……
那麽,傅燃必然是聽懂了那句‘等星星落下來’。
這意味着,現在的傅燃,與岑年一樣,來自十年前。
“希望你不要找過來。”岑年低聲說。
說完這句,他閉了閉眼,手心裏有點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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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希望傅燃能在一個小時之內來。
很不希望。
他原本已經有一大半的把握,認為傅燃并非重生。但到這一刻,岑年卻莫名緊張了起來。
最好的情況,是傅燃在兩個小時之後和警察一起姍姍來遲,關切地幫他披上一件外套。他們會一起回市區的家,坐下來喝一杯暖茶壓驚。在一切安頓下來後,傅燃會溫和而略帶疑惑地問他,“星星落下來的地方”是什麽意思。
那樣,岑年就會對傅燃說,他沒有說過這句話,也許是傅燃記錯了。
在互道晚安前,岑年還會問出那個醞釀了整整兩天的問題——
明天有空嗎?有空的話,一起去登記結個婚吧。
……
岑年睜開眼睛。
吳雪驚疑不定地看着他。
岑年摸了摸鼻子,說“抱歉,繩子綁的你很疼嗎?稍微忍一忍吧。”
吳雪“……”
“姐姐,是你先要綁架我的。”岑年攤手,“對了,關于傅燃,你都知道些什麽?”
“我憑什麽告訴你?!”
看岑年的樣子,似乎是個好欺負的,吳雪也漸漸鎮定了下來。
剛剛是她大意,讓這小孩鑽了空子。現在,她萬萬沒有自己坦白的道理了。
這個看上去像高中生的小朋友,能幹什麽?料他也不敢打人殺人,頂多罵兩句,這早就不痛不癢。
吳雪看着岑年的眼神帶上了些嘲諷——岑年剛剛雖然拿出了刀,但是她感覺的到,岑年拿到的手法生疏的很,還有點顫,和傅燃拿刀時簡直是天差地別。
這就是內行和外行的差距。
“當然,”岑年向後靠了靠,“你也可以選擇不告訴我。”
他把吳雪的手機拿過來,用她的指紋開了機,登錄雲端賬號。
器材室內光線不亮,只有一盞要亮不亮的燈。
岑年認真地看着吳雪。
吳雪也鎮定地回視他。
然後,岑年忽然彎了彎眼睛,軟了嗓子“真不告訴我?”
岑年聲音天生就清朗悅耳,此時帶上了些軟糯。吳雪耳根一酥,差點就要答應了,好歹忍住
“不告訴。”
“那就不怪我了。”
岑年按了按屏幕。
——暧昧的水聲,肉體撞擊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吳端陽那人,腦子一直不好使,進去了也是他活該。”
男人聲音粗啞,正是剛剛被椅子腿砸昏過去、正癱在地上的嘉輝娛樂某經理。
“哎,”這是吳雪的聲音,她低喘着說,“說他做什麽?壞了興致。”
“好好好,不說他,咱們來說說你這個小母狗。”
吳雪“……………………”
吳雪的臉色又青又白,一時像是難以置信,一會兒又變成了惱怒尴尬。
是的,在大半個月前,y國的樂器室,岑年躲在放置大型樂器的櫃子裏,錄下了吳雪與那個男人偷情的音頻,并且上傳了雲盤——當然,他當時沒想到有這個作用,只是想留個證據,看看有沒有什麽關鍵信息。
沒想到,人生處處是驚喜。
“你,”吳雪像是大半口氣都要喘不上來了,“你卑鄙!”
岑年笑眯眯地承認“是啊,我卑鄙。”
他點開了微博,查了查‘岑年v’的粉絲數量,對她說
“我有兩百多萬粉絲,剛好免費幫姐姐你宣傳宣傳?”
吳雪“………………”厚顏無恥!
雖然殺人放火的事情岑年不敢幹,但是,這種事吳雪相信他是幹得出來的。
吳雪生平最好面子。吸毒被抓就算了,如果被抓的同時,還流出了這種音頻,她即使出了獄也一輩子擡不起頭。
吳雪一咬牙,權衡道
“我說,但是你要把音頻删了。”
“成交。”岑年說。
吳雪掙紮了半分鐘,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其實……我也不知道多少。知道的最多的,應該是于姐。”
她低低地說“我就在閑聊的時候聽了個只言片語。”
岑年沒說話,也沒有附和,安靜地聽着。
“傅燃他似乎是小學的時候,才搬去了z市,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在他七歲以前,沒有人知道他是在哪裏生活、和誰在一起。”
“于姐跟我說過,傅燃就是在七歲之前,被人長期注射放射性超标的新藥。這個藥物的副作用就很多了,不僅會增加癌症的發病概率,還會——據說,會導致很多副作用。具體的我不清楚。”
‘放射性超标的藥物’。
岑年記下了這個詞。
之前,于琳想把高純度毒品大規模引進國內的時候,找的似乎也是‘抗癌新藥’的借口。他原本以為,于琳是随意找的渠道,這麽一看,似乎還有其他方面的考量?
如果,真如吳雪所說,傅燃是從很小時就被注射了過量的‘新藥’,那麽他上輩子的某些異常就可以解釋了。
不過,吳雪的話究竟是真實的,還是編出來騙他的,這個還有待考量。
岑年點了點頭。他想了想,問
“那麽,為什麽,這麽多年來傅燃都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後遺症?”
按理說,從七歲到現在,也有十幾年了。而且,就岑年所知,上輩子一直到三十多歲,傅燃都是很正常的。
他是那種身份,但凡有什麽明顯的外貌特征變化、或者精神紊亂,必然是藏不住的。
——吳雪在說謊?
“信不信由你,”吳雪并不怕他,翻了個白眼,“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說了。”
岑年“……”
他做了個手勢,請吳雪接着說。
“至于那個活不到三十四歲。”
岑年精神一振。
這才是他最在乎的。也是他決定冒險、将計就計的原因。
“其實是我騙你……”
岑年猜到她可能會這麽說,他笑了笑,正要再問吳雪點什麽。但突然,一聲劇烈的聲響從門口傳來。
——器材室的門被人猛然踹開。
一束光從門口照射進來,灰塵飛舞,被光芒照射成幾道光柱。
岑年沒有回頭,在聽到聲音的那一刻,他渾身微微一僵。
岑年閉上眼睛,半晌後,才睜開。他的視線移向門口。
流動的空氣緩緩停滞。
吳雪的嘴巴一張一合,但一切聲音都再無法傳入岑年的耳朵裏。
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所有景物消失褪色。
隔着幾米的距離,他坐在黑暗裏,傅燃站在光裏,兩人靜靜地對視。
傅燃的襯衫解了兩顆扣子,袖子挽起到手肘,想來是趕路趕的急,不複原本的規整。也是,畢竟才過了半個小時。
——距離剛剛那個電話,才過去不到半個小時。
這意味着……
岑年淺色的眸子漸漸透出些茫然。
他想為傅燃找些什麽借口——随便什麽。
推開的門帶起一陣風,在岑年唇邊打了個轉兒,依戀地糾纏了一會兒,又輕輕飄遠。秋日的夕陽從門口一路拖曳到岑年腳下。
隔了半分鐘,岑年找回自己的聲音
“傅燃。”
傅燃定定地看着他,低聲應道“嗯。”
他的腳步頓了頓,向岑年走來。
岑年垂下眼睑,喃喃道
“你知道‘星星落下來的地方’是哪裏?”
“我知道。”
傅燃垂下眼睑,說。
“是,”岑年看着他,勉強笑了笑,小聲問,“是從什麽童話書、旅游手冊上看的嗎?”
事到臨頭,反而是岑年抱有一絲僥幸。
說不定、說不定——
“不是。”傅燃頓了頓,說,“是以前我自己說的。”
“……”
岑年沉默。
他臉上的一切表情漸漸消失了。
傅燃俯下身,他看見了岑年手腕上的些許淤青,想把他抱起來。
岑年推開了他。
事發突然,傅燃還穿着錄節目時裁剪得體的西裝、沒來得及換衣服。一向成熟穩重的男人,被這麽輕輕一推,卻好像被人憑空扇了一巴掌,他有些茫然,手足無措地看着岑年。
岑年維持一個姿勢久了,供血不太足。剛站起來,就晃了晃,差點摔倒。
傅燃抿了抿唇,上前兩步,想抱起他、至少扶一扶。
但當傅燃靠近時,岑年卻疲倦地說
“別過來。”
“岑年,別——”像以前許多次一眼,傅燃下意識地想說‘別任性’。
“聽不懂嗎?”岑年面無表情,低聲說,“滾。”
傅燃渾身一僵。
……岑年知道了。
上午還湊在耳邊戲弄他、軟着嗓子讨要一個承諾的小朋友,此時看他的眼神,乏味而倦怠,像是對他厭煩失望極了。
門外,節目組的人、助理、警察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這兩人發生了什麽。
岑年一個人扶着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方莉莉就等在門外,見岑年出來,把衣服披在了他肩上。
自始至終,岑年沒再看傅燃一眼。
在他即将要走出器材室時,傅燃在岑年身後、低聲問
“岑年。”
岑年沒回頭,接着往前走。
“你,”傅燃啞聲問,“你明天有空嗎?”
——如果你願意,我們明天就可以登記結婚。
——一直算數。
岑年的腳步頓了頓。
周圍一群人鴉雀無聲,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一臉驚疑地看着兩個人。
過了半晌,岑年笑了笑,聲音裏帶着些嘲弄
“沒空。”
“以後也不會有空了。”
說完這句,他在方莉莉的攙扶下上了車。
車很快開走,消失在了傅燃的視線範圍內。
傅燃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掌心裏躺着一枚戒指。
在今天之前,他想,無論岑年要怎麽罵他、如何憎恨他,都要把那句話說出來。他沒想去期盼什麽轉機,只是想——
他一直知道,岑年的厭惡與倦怠是一支支冷箭。卻沒想到,冷箭紮在心髒上,竟然那麽痛。
長久的沉默。
傅燃垂下眼睑,看着掌心裏的戒指,自嘲地笑了笑。
這大概也算是失戀了。
那天之後,岑年随便選了套房子,行李都沒收拾,就從傅燃的對門搬了出去。
節目拍不了,付了高額的違約金。
整整兩個星期,岑年就一直宅在家裏。
吃外賣,追番,打游戲。
這周六,他lol好不容易上分到了白金段位,竟然在當天晚上被人盜了號。
岑年怒火中燒,拿起電話就要投訴騰訊總部。誰知,剛打出去,卻發現手機欠費。
岑年茫然。
“如果我沒記錯,”他一邊從躺椅裏站了起來,一邊嘟囔,“我的話費是自動從銀行卡裏扣的吧?”
寬敞的客廳裏亂成一團。
地下散亂地擺着些衣服、泡面碗、外賣盒,杯子裏放着前天的可樂,上星期的碗還堆在洗碗機裏。
岑年環視四周,末了,自己有點難以忍受地皺起了眉頭。
“怎麽這麽亂?!”
岑年一臉嫌棄地看了眼周圍,似乎那些都和他無關一樣。
對了,他記得他請了定期保潔、按小時付費,怎麽沒有人來收拾?
岑年在微信上敲了方莉莉
“莉莉,為什麽沒有人來收拾我的房子?我應該請了保潔人員的。”
“對啊,”方莉莉秒回,“可是你上次的工資還拖欠着。”
“嗯?!”
像什麽房租水電、保潔工資、話費,如果岑年沒記錯,都是上輩子自動扣的吧?!
岑年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打開水龍頭,沒有水。
水費也沒交。沒過多久,電燈閃了閃,滅了。看來電費也告罄了。
嗯……
不好的預感逐漸加強。
這個不好的預感,直到他的理財顧問在微信上找他時,正式應驗了。
理財顧問“岑年,我想辭職。”
岑年“???”
理財顧問“看在這大半年的交情份上,最後這半個月的工資,我就不用你出了。”
“等等,”岑年一頭霧水,“我不缺錢啊,我——”
理財顧問發了個‘摸摸頭’的表情包。
“別逞強了,”理財顧問憐憫道,“買股票破産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大家都會遇到。”
岑年“…………”
等等。
他來自十年後,在這邊剛睜開眼就買了幾支非常穩的股票,幾年內翻倍沒問題,怎麽可能破産?
岑年懵了。
“不是,”岑年一邊打開證券軟件,一邊辯解道,“我買的那幾支不可能——”
看到軟件上顯示的線條,岑年不說話了。
的确,他原本買的那幾支股票正在穩步上漲。
問題是……
上個星期,大約就是在被吳雪‘綁架’的那個晚上。他搬了家,喝了點小酒,宿醉,第二天早上開盤時,大腦還不大清醒、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手。
——原本買的、所有很穩的股票清倉,同時,岑年一時興起,随便購入了幾支名字好聽的股票。
而就在昨天。
a股崩盤。他買的那幾支股票,參加跳水比賽似的,一個賽一個跳的狠。
岑年木然地算了算自己的總資産。
“還好,”他安慰自己,“也就欠了幾千萬而已。”
說完這句,他呆滞地目視前方。
然後,他慢慢、慢慢地把臉埋進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