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于琳【已補齊字數】
這是個很浪漫的國家。
由于時差, 下飛機時, y國這邊剛好是午後兩三點。
這國家歷史悠久, 路邊的建築都上了些年頭。天空水洗一樣的藍, 廣場上飄着彩色的小旗子, 白鴿一步步走, 拿着煙鬥的老人慢悠悠地翻過一頁報紙、還舉起煙鬥對岑年笑着點了點頭,用唇語說‘歡迎你,年輕人’。
岑年微笑着回禮。
方莉莉是頭一回出國, 興奮極了,一直在看着各個商鋪大呼小叫。
他們去酒店登記入住,各自回了房間。第一天是給大家倒時差的,第二天再正式開始拍戲。
奔波這麽久,大家也累, 方莉莉很快就睡下了。岑年卻沒睡。
他坐在沙發上,看了看外面水洗一樣的藍天,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y國了。
上輩子,他還來過一次。也大概是這個時候, 因為拍戲來的。
這輩子的拍攝時間提前了, 上輩子卻沒有。當時, 拍戲結束後剛好就是影後于琳的生日宴,于琳給他發了邀請函, 他便也去了。
去了才知道, 根本就是鴻門宴。
岑年眸色暗了暗。
這酒店有些年頭了, 老式電視機上畫面一幀幀閃過。那明暗交替的畫面印着岑年的瞳孔, 半晌後,他垂下眼睑,笑了笑。
“我又不是個好欺負的人。”
岑年撐着下巴,按了按遙控器,換了個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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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巧,剛好切換到了一個訪談節目。采訪的是一個z國女演員,她在此次奧獎裏入圍了最佳女演員,是近兩年裏第一個入圍該獎項的z國人。
巧了,就是于琳。
于琳的長相很獨特。她并不是那種端莊大氣的長相,也不是正統的美麗相貌,硬要說,有點劍走偏鋒。顴骨高突,鳳眼,瘦,她長得有點刻薄,即使畫了很重的腮紅也會感覺面色蒼白、神情恹恹,看人時也讓人感覺陰冷。
但當她笑起來時就不這樣了,她是個很會做人的女人,為人處世都很圓滑,八面玲珑。
岑年看了兩眼,嘟囔道
“你要倒黴了,大姐。”
還好,于琳并不會聽到。不然,她說不定會被這句‘大姐’氣個半死。
上輩子,岑年還沒來得及怎麽報複,于琳和嘉輝娛樂就自己倒臺了。重活一次,他說什麽也要自己來,把這群人送給他的‘驚喜’一一奉還。
岑年看了眼時鐘,給自己定了四個小時後起床的鬧鐘。
然後,他拉高被子,合上了雙眼。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岑年這一夢,正是夢到上輩子于琳生日宴上的事情。
他同于琳既不是一個公司,也沒有合作過什麽東西,這邀請函給的着實奇怪。上輩子,岑年原本不打算去的,卻突然接到了岑家的電話。岑夫人遮遮掩掩地建議他去一趟,說什麽既然要在娛樂圈待下去,積累一些人脈也是好的。
上輩子十八歲的岑年,還沒來得及看清這群人的真面目,不疑有他,也就去了。
誰知道……
岑年穿着西裝,打着領結,有點拘謹地站在人流中央。面目不清的人在他身邊說笑攀談,來來去去,偶爾有人朝他投來奇怪的視線。
方莉莉沒有邀請函,進不來,而他猝然被扔進一個陌生的環境裏,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只覺得尴尬極了。
他松了松領結,端起一杯果汁,想去角落坐着,等差不多到點了就走。然而,剛走沒兩步,被人群包圍着的于琳竟然走到了他旁邊。
“小帥哥,”于琳笑了笑,說,“看你表情不大高興,不會怪我這個做主人的怠慢了吧?”
“沒有。”
岑年搖了搖頭。
他看着于琳,一時弄不清這人是什麽意思。于琳的香水味道有點刺鼻,而且,她一過來,許多人也跟着過來,一下被這麽多人圍觀着、評論着,岑年有點不大适應。
他微微蹙了蹙眉。
“哇,”于琳十分自來熟,看見他皺眉,委屈而誇張地道,“還說沒有?一看就是在心裏埋怨我吧。”
周圍的人也笑着調侃他,說他害羞、腼腆。
“真的沒有,”岑年只能展平眉頭,微笑着說,“只是覺得有點悶。”
“悶?”于琳轉身,囑咐侍者把空調溫度調低了些。
然後,她轉回來,看着岑年手裏的果汁,小聲抱怨道
“是這裏的酒不夠多,入不了岑少爺的眼?”
岑年一怔。
她認得他,現在又過來做出這個樣子,難道是想讨好他,借此從岑家那裏得到好處?
他這樣想着,面上卻不動聲色,笑着說“沒有,是我酒量不好,怕出了醜。”
“來,岑少爺,”于琳從侍者盤子上端過一杯香槟,遞給他,說,“就當是給我這壽星一個面子。”
旁邊的人也紛紛笑着起哄,說是。
岑年被吵得頭暈,沒辦法,只得接過香槟,和于琳碰一碰杯,喝了。
于琳又調侃了兩句,轉身離去。
岑年又端回他原本的果汁,慢吞吞地挪到角落去窩起來。
沒多久,突然進門處傳來一陣騷動。許多人都往那邊湧。
岑年看了一眼。
果然,傅燃來了。傅燃走到哪兒都是被衆人追星捧月的,但他本人冷淡的可以,有時甚至連禮貌的微笑都欠奉。他只接過于琳的香槟,卻沒喝,視線四處逡巡了一圈。
岑年一怔。
他垂下眼睑,下意識地喝了口果汁。
傅燃在找誰?誰這麽幸運?
唉,反正總不會是他。
岑年有點沮喪地想着,又多喝了幾口果汁。
他對別人的視線很敏感。喝到第三口果汁時,突然感覺到有許多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
怎麽回事?
岑年頓了頓,擡頭。
傅燃站在他面前。
岑年“……?”
他怔了怔,迅速調整好表情,笑了笑“前輩好。”
他那時實在是太喜歡傅燃了,雖然已經一起拍了很久的戲,靠的這麽近時,還是有點口幹舌燥。
傅燃點了點頭。
人來人往的大廳,燈火通明,他們這片卻很安靜。
傅燃沉默了半晌,說
“你好。”
岑年笑着‘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傅燃還是沒說話。岑年覺得有點奇怪,猶豫了一下,問“前輩,有什麽事情嗎?”
傅燃抿了抿唇。
他的視線往四周掃了掃,低聲說
“如果有人給你遞酒,別喝。”
岑年點了點頭。
于琳似乎正在找傅燃,她看向了這邊,頗有點要走過來的意思。傅燃蹙了蹙眉,說了聲‘失陪’,便離開了。
岑年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決定不告訴傅燃……于琳給他遞了酒,而他喝了。
這麽多雙眼睛看着,總不會出什麽大事吧?
事實證明,是他太天真了。
……
岑年被自己的手機鈴聲吵醒。
夢裏上輩子、于琳生日宴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一睜開眼,岑年不免有些恍惚,但他沒來得及恍惚多久,手機鈴聲锲而不舍地響着,把岑年的思緒打斷了。
他拿起手機一看,距離他睡下,不過三個小時,怎麽鬧鐘就響了?
不,不是鬧鐘。
岑年有點煩躁地揉了揉頭發,間歇性的起床氣發作了,他按了接通鍵,沒好氣道
“什麽事兒?”
“剛起?”
魏衍顯得有點驚訝,“你們飛機晚點了?”
他看到的消息是,岑年早上八點的飛機,他算着這會兒差不多該醒了。
岑年閉了閉眼睛。
接近六點,房子裏沒開燈,窗外的夕陽染着層好看的淺紫,曲調輕快的風笛聲從窗邊傳來。
岑年緩了緩,心情一點點平靜下來,起床氣好不容易消了。
他笑了笑,說“是,晚點了。魏大少爺還記得我這號人呢?”
他這就是在調侃了。
其實,成年人的交往,好幾個月不聯系是正常。不過他們經常習慣互怼,也是一種特殊的交流方式。
“之前被強制遣送鄉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魏衍顯得有點喪氣,“我斷網出來,才發現那群人竟然敢搞你,我——”
“行了。”岑年笑了笑,“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吳端陽都蹲了有一會兒了,沒事。”
兩邊一時沉默。
魏衍頓了頓,提議道“咱們見個面吧。”
“行啊,”岑年說,“等我回國,去找你?”
“就現在吧。”魏衍說。
岑年以為他在開玩笑“我在國外呢,你飛過來找我?”
魏衍說“你開窗。”
岑年“…………”
他打開窗,看見樓下一個熟悉的腦袋,頂着一頭奶奶灰。魏衍在樓下,又酷又拽地仰頭看着他。
岑年大學提前一年修完的學分,比魏衍畢業要早。
魏衍現在還在讀書,不過,偶爾被家裏趕着去各地學習處理一下企業事務。比如現在,剛好是暑假,他剛從鄉下出來,就被差遣來y國分公司幫忙。
岑年随便收拾一下,就下了樓。
魏衍正站在大堂門口等他。看見他來,揚了揚下巴,算是打招呼。
魏衍有點不對勁兒。
根據多年相處的經驗,岑年這麽判斷到。他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魏衍,發現他似乎有點……緊張。
緊張什麽呢
岑年沒想明白,一頭霧水地跟魏衍上了車。
等紅綠燈時,魏衍看了看窗外,手搭在方向盤上敲了敲,狀若不經意地問他:
“花收到了嗎?”
“……花?”
岑年有點懵,“什麽花?”
魏衍以為他在裝傻,臉色一黑。
“……不喜歡就算了。”魏衍嘟囔道。
然後,紅燈時間過去,車流開始緩緩前行。岑年追問了兩句,魏衍也不再回答,似乎不樂意多說了。
岑年覺得很奇怪。
魏衍這是怎麽了。
除此之外,他發現魏衍今天穿的竟然有幾分正式。與以往的polo衫不同,他竟然規規矩矩地穿了西裝,打了領帶。
這是剛談完生意,還是怎麽的
他們進了一家西餐廳。岑年擡頭看了看,“sugar”,這餐廳的名字還挺奇怪。
此時岑年并不知道,在魏衍的口袋裏,有着一個小小的天鵝絨盒子。
盒子裏躺了一枚戒指。
從機場出來後,傅燃看了眼表。
“先吃個晚飯,再去酒店吧?”李陽提議道。
他們的酒店位置有點偏,周邊吃飯的地方不是很好找。傅燃點了點頭。
他有點心不在焉。
說很不高興吧,倒也談不上。李陽一直跟在傅燃旁邊,對他的情緒也很猜不透。
也談不上悲傷或者憤怒什麽的,傅燃就是單純的在走神。
甚至在上飛機的時候,他的登機牌差點都忘了換。
但明明在昨天,傅燃還好好的。所以,今天早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李陽一顆八卦的心蠢蠢欲動,但畢竟那是傅燃的隐私,他也不适合多問。
“去哪兒吃?”傅燃又走神了一陣,問他。
李陽打開提早找好的攻略,從裏面挑出一家好評很多的餐廳,說:
“燃哥,就這家吧,我上飛機前就提前訂了位。”
傅燃點頭。
他對吃的倒是無所謂,就随意掃了一眼。
——‘sugar’
這名字有點怪。
魏衍有點奇怪。
根據岑年對他多年的理解,魏衍此人,極度厭惡穿正裝。上中學時他春夏秋冬都穿運動服,偶爾讓他穿一次禮服校服的襯衫,他能黑着臉不高興一整天。
所以,這樣的魏衍,又為什麽要穿着西服、打好領帶,每一顆扣子都扣的規規整整?
是有什麽很重要的生意要談?談完直接來約他吃飯?
岑年揣測着,跟魏衍走進了那家名叫‘sugar’的西餐廳。
不過,魏衍這奇奇怪怪的态度,總讓岑年感覺魏衍是要惡作劇。高中的時候,魏衍有次也是這麽神神秘秘的,問他什麽都不說,結果第二天,岑年登上了游戲,才發現魏衍昨天登錄他的賬號,一不小心把他的裝備全融掉了。
這時魏衍的表情,跟那會兒一樣。緊張,忐忑,還不斷地打量着岑年的臉色。
總感覺沒什麽好事兒。
岑年摸了摸下巴。
也許是因為y國人實在少,正是飯點,這家名叫sugar的餐廳裏卻沒什麽人。樂隊正在演奏一首當地的民謠,燈光昏暗,氣氛是挺好的。
他們在靠窗的雅座上坐下。
這家餐廳的位置很高,在二十八樓。從窗外可以看到一整個城市的燈火,夜色溫柔,燈火明亮,在異國他鄉的第一個夜晚,以這麽一種略顯奇妙的方式拉開了序幕。
岑年收回視線。
侍者上了餐前甜點,岑年邊吃布丁,邊與魏衍攀談了兩句。
上正餐前,魏衍頓了頓,突然問他
“咱們認識也有不少年了吧?”
岑年一怔。
他就着夜色往去,魏衍的眼神少了幾分戾氣與吊兒郎當,平添一絲溫柔和認真。
岑年思考了一下,想出了一種可能性
“對,認識了七八年吧。”
魏衍點了點頭,說
“所以,我……”
“你要借錢?”岑年試探着問。
“……”
魏衍的臉色頃刻間黑了下來。
他把刀叉一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兇巴巴地問
“岑年,你小子什麽意思?我會窮到要問你借錢?!”
岑年縮了縮脖子。
說實話,他和魏衍熟到這種程度,他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麽事能讓魏衍這麽正經?
難道……
岑年突然就想到一種可能。
魏衍看他這樣子,接下來的話也罵不下去了,只得悻悻作罷。正餐上了,兩人陷在各自的心緒裏,都沒有說話。
岑年看着桌上的燭光,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一團亂麻。
……他不是遲鈍,是真沒往那方面想。
他和魏衍當了七八年的朋友。
魏衍交女朋友的時候,他還幫忙遞過情書。魏衍和女朋友打啵兒的時候,他還幫忙望過風。兩人這麽多年的交情,什麽該見的不該見的全都見過了,醜态、黑歷史也各自參觀目睹了不少。
怎麽好好的朋友,說彎就彎?
岑年看着魏衍忐忑而緊張的眼神,心裏咯噔了一下。
這是他最不希望的一種結果,但它顯然是真的。
岑年對魏衍熟悉的很,光看個眼神,就知道他心裏打着什麽主意,只是,他重生回來之後并未留意過這方面。
“……”
氣氛安靜,悅耳的蘇格蘭民謠還在繼續。
岑年握着銀勺,猶豫了一下,說
“魏衍。”
魏衍耳朵抖了抖,擡起頭看向他,沒好氣地問
“怎麽?”
岑年低頭舀了勺湯,很淡地笑了笑,說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之前說過的。我喜歡傅燃。”
他低着頭,沒去看魏衍的表情。
岑年知道這話說的有點殘忍,但他別無選擇。
岑年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以前是他沒往這方面想,也就沒注意自己的言行。至于現在……既然不喜歡魏衍,這話還是早日說清楚的好。
魏衍僵了僵,說
“我記得。”
說完這句,他用難言的眼神打量了岑年半晌。
蘇格蘭民謠還在緩緩流淌着,空氣中的溫度卻在一點點下降。
岑年放下勺子,擡起頭,想說點什麽。
但他看着魏衍,接下來要說的話卻突然卡在了喉嚨裏。
“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
魏衍說。
岑年一怔。
——明滅的燭火光亮下,魏衍的眼神很認真,也很鄭重。
魏衍知道自己将要說什麽,也知道他将要得到什麽答複,但他還是決定說出口。
他只身一人、奔赴一場必敗無疑的戰争。
“我……”
岑年說了這個字,接下來卻不知該說點什麽了。
心頭巨震。
岑年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壓抑、酸澀、哀恸,無數種情緒交織着湧上心頭。
恍惚間,岑年看着這樣鄭重認真的魏衍,竟仿佛通過魏衍那雙眼睛,跨越了數年光陰,與多年前的自己遙遙對視一眼。
上輩子的他,是不是也這麽看着傅燃?
岑年放下了銀勺,擡起頭。
魏衍也同他對視。
半分鐘後,魏衍笑了笑,問他
“你猜到了吧?我要說的。”
岑年沉默片刻,點頭。
岑年突然意識到,上輩子的自己,遠遠比不上魏衍。
那時的他,遠沒有魏衍這樣坦蕩堅定。他是個膽小鬼,他害怕失敗,因為失敗意味着放棄。
而他不願放棄。
岑年垂下眼睑,唇角抿緊。
魏衍沉默地注視了他片刻,站了起來。
背景音樂不知什麽時候變了。樂隊的人很會玩,應景地演奏起一首關于愛情的民謠,曲調輕快而動人,把氣氛烘托的暧昧極了。還有別的客人在吹口哨、鼓掌。
但這陣熱鬧的中央,魏衍與岑年的表情卻都不輕松。
魏衍從口袋裏拿出天鵝絨的小盒子,單膝跪下。
“岑年,”吊兒郎當了大半輩子的魏衍,這一刻認真極了。他仰頭看向岑年,說,“我喜歡你。”
他明明渾身都有些僵硬,是緊張的。但這話說的卻一點也沒磕磕絆絆,動作也沒出錯,不知是私下排演了多少遍。
“我,”魏衍看着岑年的表情,一時也有點慌了。他頓了頓,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你能嫁給我嗎?”
岑年怔怔地看着他。
魏衍仰着頭,認真地回視他。
岑年的眼眶紅了。
他表情與剛才沒什麽分別,只有一滴淚水,毫無征兆地從眼角滑落。
起哄聲與口哨聲更響。
旁觀的客人們似乎以為岑年是被感動哭的,他們都在起哄,在喊着各種各樣的祝福,在為這對年輕的異國情侶感到高興。
——他們看起來十分相配。
年紀相近,同樣的英俊帥氣,對彼此極為熟稔,交談的氛圍也極好。
這兩個人單是站在一起,就已經足夠養眼了。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一對十分恩愛的情侶,也即将變成一對十分恩愛的夫妻。
整個餐廳都沉浸在一種熱鬧而喜悅的氛圍裏。
除了站在門口的人。
他很高,相貌英俊,是個惹人注目的長相。周圍的所有人都在笑着、鬧着,為中間的兩個人祝福。
但這位客人卻沒有笑。
透過層層人群,傅燃的視線定格在岑年身上。
岑年在哭。
很感動?應該是的。傅燃想。
多年的愛戀即将開花結果,任何人都會很感動。
更何況,岑年那麽喜歡這個人。
整整十年,這是岑年自己說的。岑年的每一次喜怒哀樂,情緒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是因為這個人。
這個叫魏衍的男孩,怎麽運氣這麽好。
……好到讓人有些嫉妒。
傅燃沉默片刻,搖頭,笑了笑。
他轉過身,邁步向餐廳外面走去。
他的小朋友要結婚了,傅燃想。
該送點什麽新婚禮物呢?不過,他送的禮物,岑年未必會喜歡。
畢竟岑年那麽讨厭他。
門口的侍者正為這對新人感到由衷的高興。突然,他轉了轉視線,看見一位往外走的客人。
侍者愣了愣,上前去招呼。
“抱歉,先生,”他用不太熟練的英語問那位客人,“您身體不舒服嗎?有什麽我可以幫到您的嗎?”
傅燃溫和地笑了笑,說
“謝謝您的好意,但我并沒有感覺身體不适。”
那侍者卻用完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他。
侍者是個熱心人,他不可置信地笑了笑,誇張地說
“請您不要逞強,我很樂意為您幫助的。”
“人都是有病痛的,何必為此感到羞澀?”
“因為……上帝啊,您都這樣了。”
傅燃一怔。
他看了看玻璃的反光,這才反應了過來。
……也難怪侍者會如此大驚小怪。
他的臉色蒼白極了。
鏡子裏的他,額頭布滿冷汗,唇角抿緊,雖然勉強笑着,眼神卻茫然無措。
簡直像是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最避之不及的噩夢——
成真了。
“抱歉,魏衍。”
眼淚仍在不斷往下淌。
但岑年的表情已經平靜了下來。他沒有接過戒指,而是低着頭,很認真地看着魏衍,說
“謝謝你的喜歡。”
“我很高興,也……很榮幸,能被你喜歡。”
“但是,我不能接受。”
周圍的賓客聽不懂普通話,但也察覺到了氣氛有些微妙。
四周都靜了靜。
魏衍沉默了片刻。
“嗯,我知道。”
他也認真地看着岑年。
互相開了大半輩子的兩個人,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們難得的一次認認真真、沒有插科打诨的聊天,竟然是這樣一個內容。
魏衍把蓋子合上,站了起來。
“祝你幸福。”魏衍說。
也許是因為提早有心理準備,他并沒有顯得十分難過。
“也祝你幸福。”岑年垂下眼睑。
他吸了吸鼻子,問“魏衍,我還是你朋友嗎?”
魏衍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問“不然呢?你還想當我的誰?當我兒子?”
岑年“……”
滿心的難過被魏衍這麽一打岔,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
魏衍沒給他留太多思考的時間。
“這西餐果然吃不慣,正裝穿着也難受,”魏衍一邊扯了扯領帶,對岑年說,“咱們轉移陣地吧?”
“去哪兒?”岑年問。
“外面有個夜市攤,便宜,一百塊能吃一個晚上。走嗎?”
“……走吧。”
于是,賓客們眼睜睜看着這一對‘情侶’,先是交換戒指失敗,本來應該決裂了。
結果,他們肩并肩——嗯,去外面吃燒烤去了?
所以,這求婚到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當然,這些都不是岑年和魏衍需要考慮的。
他們間的氣氛短暫地尴尬了一瞬間,但畢竟是七八年的關系,随意對罵了幾句,很快就恢複如常了。
當然,要完全像以前一樣是不可能的。
有些事情,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抹平的,只有等時間慢慢地去洗刷一切。
岑年和魏衍走進夜市,走進熙攘的人群。
像是少年時無數次晚自習逃課出去時一樣,他們的在燒烤攤旁坐下,酒杯裏盛着廉價的啤酒。
夜風溫柔地撫過。
他們對視一眼,笑了笑,各自飲盡杯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