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試探【一更】
不, 不對。
岑年想。
他定定地看進傅燃眼裏。熾烈的夕陽在此處沉澱成一種略顯淺淡的顏色, 那裏面的鋒利與灼燙被一層又一層地濾去, 只留下一點最柔軟的暖色, 認真而溫柔地看着他。
岑年心裏湧上了點莫名的感覺, 他說不上來, 想再去琢磨時,傅燃的眼神卻已經褪去了。
傅燃平淡地注視着岑年,與以往也沒什麽分別。
好像剛剛那點甜到不可思議的溫柔, 全是岑年的錯覺。
是剛剛的光線太微妙,自己看錯了?岑年琢磨着這個問題,注意力完全跑偏了。
兩秒後,岑年舉了舉手,喊
“抱歉, 我忘詞了。”
李延十分驚訝。岑年這場戲到此為止的狀态都非常好,從開拍到現在也沒有出現過忘詞的問題,怎麽突然就忘詞了?雖然很惋惜,但沒辦法, 這一條的确是廢了。
後來又拍了兩次, 這場才勉強算是過了。
但第二次和第三次, 岑年和傅燃的狀态明顯都沒有第一次好,甚至沒有之前許多戲的狀态好。
李延看着他們好半晌, 搖了搖頭, 讓他們各自回去反思一下。
岑年回到酒店房間, 收到了李延微信
“你跟傅燃鬧矛盾了?”
這問題, 他還真有點不知怎麽回答。岑年想了想,随便說了兩句,就退出了微信,關上了手機。
Advertisement
他仰頭看着天花板,回想着重生以來發生的這些事情。
從睜開眼睛的第一天,到後來搬家,開拍,進劇組,住院……
傅燃的态度不對,很不對。
上輩子,傅燃對他、對所有人的态度都可以說是很冷漠的了。他甚至很少笑,也更加沉默,除了拍戲與鑽研劇本、電影,就是偶爾下下棋,是個沉默到幾乎無趣的年輕人。他曾經親眼看見他直白地拒絕了一位很有資歷的導演的邀請,說的話也十分不留情面。
但這輩子,傅燃明顯要成熟了不少。整體上變化不大,但笑容多了,人也更難琢磨了。
而且,他對岑年的态度,的确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是自己一直當局者迷嗎?為什麽有那麽多不對的細節,岑年一個都不曾發現。
岑年盯着天花板想了好半天,卻一個線頭也理不清,心裏一團亂麻。
他皺着眉翻了個身,‘啧’了一聲,揉了揉頭發。岑年看了眼表,幹脆爬起來,把手機和房卡往兜裏一揣,出門去了。
“喂?”
岑年邊下電梯邊撥通了一個電話“顧晏,有空沒?請你喝酒。”
顧晏顯然也是閑的,幾乎沒多廢話,說了個地址。
兩人在市中心的一家餐館碰頭。
岑年仰了仰頭,看這餐館,從頭到腳都透着‘養生’兩個字兒,飄來的熱氣裏帶着雞湯和紅棗枸杞的味道。
“沒辦法,”顧晏撓了撓頭,“真要去喝酒,傅燃能把我活活撕了。”
實際上,岑年約他出來這件事,他已經悄悄給傅燃說了。顧晏也不是傻子,剛認識沒幾天的小孩兒和多年的哥們孰輕孰重,這他還是知道的。
更何況,岑年大半夜的突然約他出來,總不能是因為看上他了吧?
多半與傅燃有關。
兩人在窗邊的雅座坐定,服務員上了兩壺龍井後躬身退去。
岑年右手提起茶壺,左手扶着右手,給顧晏斟了一杯茶。倒茶時,他特意觀察了一下顧晏的表情。
唇角抿的緊,眉頭僵着,鼻尖微聳。顧晏對他笑了笑,看似随意,眼角眉梢都藏着不安與探究。
——顧晏顯得很緊張,且心事重重。
岑年面上不動聲色,心裏輕笑兩聲。
岑年是什麽人?
寄人籬下着長大的孩子,總是很會看人臉色。除此之外,他的本職是演員。
在他面前,顧晏那些不大入流的僞裝與演技,實在是不太夠看。
這也是他選擇約顧晏出來,而不是直接試探傅燃的原因。
傅燃城府深,遠比顧晏要更難琢磨、更難抓住把柄,而顧晏卻不同。
這次見面的事情,傅燃此時應該已經知道了。顧晏肯定是第一時間告訴傅燃的。
他甚至可以猜到,顧晏正緊張握着的手機,打開的一定是與傅燃的微信對話框。
那麽,現在——
岑年與顧晏随意說了些話。岑年一直很會和人聊天,又專挑顧晏喜歡的話題聊,從dota聊到了世界杯,兩人甚至還各自舉了舉茶杯,輕輕一碰,慶賀ig奪冠。
距離無形間就拉近了不少。岑年眼睜睜看着顧晏神态越來越放松,緊緊閉着的閘門也開了一道縫隙。
時候差不多了。岑年想。
“顧晏,”岑年看向顧晏,笑了笑,不經意問,“傅燃最近變化這麽大,你是不是不大習慣?”
岑年是演員,即使心裏藏着幾千道溝壑、小心思山路十八彎回環曲折,面上也是不動聲色的。他的眸色淺,兩眼彎彎,唇形帶笑,看着天真而胸無城府,是個能讓人卸下防備的長相。
而且,他聲音軟,是刻意調整過的、閑聊時有點懶散的嗓音。
顧晏聽的親近,在加上岑年這話,與他近來心中的苦悶不謀而合。
顧晏喝了口茶,嘆一口氣,他看着岑年,那句‘是很不習慣,我快給悶壞了’幾乎就在嘴邊。
突然,他的手機震了震。顧晏低頭一看,是傅燃發來的。
“小心別被岑年套話了。”
顧晏一怔,昏沉的大腦一醒。
……傅燃這句話發的太及時了。
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他就要被岑年套話了。
顧晏咬了咬牙,警覺地看了岑年一眼,反問“傅燃最近變化大嗎?我怎麽沒覺得呢。”
顧晏猶豫了一下,說“可能是你與傅燃沒認識多久吧,他這人,不是一直就這樣嗎?”
顧晏到此時才轉過來腦子。
要是他剛剛回答了‘的确很不習慣’,豈不是默認了傅燃變化很大?
這小孩兒說的話看似簡單,裏面暗藏的機鋒與彎彎繞繞,竟一點也沒少。
一擊未中,岑年也不氣餒。
他笑了笑,說“那可能是我想錯了。”
兩人各自喝茶,又閑聊了兩句。
然而,這之後,顧晏的警惕心又豎起來了,且城牆越磊越高。
他生怕被岑年套話,到後來,摸不清楚的問題,就一概回答‘不清楚’‘不知道’,或者幹脆不回答。
一直到八點半,兩人的話題沒有任何進展,時間也差不多,就各自道了別。
這麽一頓茶喝下來,岑年幾乎沒有任何收獲。
顧晏打量着他略顯失落的表情,心裏得意極了,打算回頭就跟傅燃炫耀、并以此為由讓傅燃還人情。
顧晏開了車,把岑年送回酒店。
下車後,岑年進了大堂,卻沒急着上電梯。他回頭,看見顧晏的車停着,沒立刻開走,像是車主在同誰發消息或者打電話。
一直到顧晏的車拐過拐角,消失在視線裏,岑年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淺琥珀色的眸子,在酒店走廊的壁燈照射下,微微閃着光。他像是只眯着眼、盤算着什麽的貓咪,但比起貓,他的眼神又更鋒利了些,藏在肉墊裏的爪子也更尖銳了些。
上輩子,很多雜志與媒體都拿‘貓系’和‘年下奶貓男友’來形容過岑年,認為他是那種有點小心機、但更多的是軟萌可愛。
其實不是。深入認識過岑年的人都會知道,這只所謂的小貓咪,其實只是故意藏起了爪子,收起了獠牙,縮着耳朵裝出乖巧可愛的樣子。但實際上,比起無害的貓咪,更像是……
裝成貓咪的虎崽。
岑年走進電梯,眉眼間冷淡而乏味。他與反光鏡裏的自己對視半秒,想,顧晏還是太天真了點。
不過也是,顧晏才二十出頭,比起實際上二十八歲的他,會落了下風也是正常。
岑年笑了笑。
這麽一頓飯下來,他看似毫無收獲,任何信息也沒能得到。但是……
岑年的問題,顧晏想必也會一一反饋給傅燃。
包括他問的那句‘傅燃最近變化很大’。
這句話的意思多了去了,可以說是這個星期、比起上個星期變化大,也可以說是現在的傅燃、比起上輩子這時的傅燃變化大。
全看聽這話的人如何理解了。
如果傅燃清清白白,的的确确是二十四歲的傅燃,肯定是第一種理解。
如果不是……
無論如何,傅燃肯定會對這句話做出反應。無論是疑惑也好、刻意的僞裝也好,從傅燃的所作所為,岑年就能得到他想知道的信息。到時候,他只需要觀察與試探,就足夠了。
這麽大半個晚上,他看似一無所獲。
實際上,從他說出的第一句話開始,岑年早就占盡了先機。
只是顧晏并沒有發現罷了。
那麽——
傅燃,會怎麽反應呢?
岑年眯起眼睛,笑了笑。
《不寄他年》中有一段戲,是要飛往y國取景的。
關寄年在與顧悉分手後,去y國留學了,而後顧悉追去y國糾纏不休,把關寄年心裏的最後一絲愛意也磨的一幹二淨。
這段戲本來安排在靠後的地方,但第二天早上起床時,岑年卻接到了李延的電話,說取景地出了些變動,在約定的時間用不了。
所以,計劃提前,今天就要飛y國。
岑年倒是沒什麽所謂。
他想了想,問“那傅前輩呢?跟我們一趟飛機走?”
他問這話也是因為,傅燃和他們的咖位明顯不同。為了避免什麽接送機的問題,傅燃有時是坐自己的私人飛機走的。
“這個……”李延問了問副導演,說,“他回b市有點事,昨晚連夜走了,到時候直接從b市飛y國。”
“哦,好的。”
岑年一怔。
傅燃回b市了?昨晚就走的?
什麽事情這麽急,白天時還在拍戲,一點響動都沒聽到。
他心裏揣着些事,心事重重地下樓吃早餐去了。
下午三點,b市。
傅燃訂的飛y國的機票是晚上七點起飛。還有四個小時,他決定先回家歇息一會兒。
又是整整兩天的連軸轉,即使是他,也有點累了。
不過……
傅燃看着擠滿了各種報紙的信箱,揉了揉太陽穴。
臨走前忘記提醒送報紙的人停送,整整一個月的報紙積在一起,看着有點不大舒服。
傅燃打開信箱,把報紙一一取了出來。
突然,在層疊的報紙間,一個張紙卡輕輕滑落。
傅燃一怔。
他俯身撿起了那張紙卡,還以為是什麽小廣告。誰知,拿到手裏才發現,并不是廣告,還挺正式的,像什麽邀請函。
傅燃看了看紙卡題頭的署名。
岑年?這是寄給岑年的,怎麽會投到他的信箱裏?
傅燃眸中漾起一絲笑意,嘴角也彎了起來。
他饒有興味地往下看——
笑意僵在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