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未來
“絕不原諒。”
岑年低聲說完這句話,咖啡廳的這個角落陷入一片死寂。
傅燃的手攥緊了,很快又松開。他沉默片刻,擡頭,視線沉沉地望向岑年。
而岑年低下頭,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
重生後,他想了很多事情。
假如,上輩子那個吊燈沒有掉下來,他沒有死,面對傅燃的告白……他會怎麽辦?
他想不到,他不知道。
他無法忘記這整整十年的痛苦,卻也無法放下傅燃。還好,他重生了,他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十年前,他不需要做出選擇。
現在的傅燃不曾欺騙他、敷衍他、不曾把任何痛苦加諸他身。十年前的傅燃什麽都不知道,十年前的傅燃是可以、也值得去愛的。擁抱這樣的傅燃,并不算辜負過去的自己。
如果,在這裏坐着的是十年後的那個傅燃,岑年現在的态度一定會大不相同。
——幸好不是。
岑年垂下眼睑,掩去眼神中的情緒。他吐了口氣,看向傅燃和李延,聳了聳肩,笑着說:
“只是一種假設,別當真。”
沒有人回答。
“……怎麽了?”
岑年摸了摸鼻子,顯得有點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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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傅燃先淡淡地笑了笑,他擡眸,看進岑年的眼睛裏,說,“只是一種假設。”
然後,傅燃把端着的咖啡輕輕放下,他頓了頓,低聲問:
“如果,那個人……他是迫不得已呢?”
咖啡廳裏放着鋼琴曲,此時琴音一滑,驟然變奏。
他們坐在窗邊,窗簾半垂,傅燃的眼神隐在暗處,看不清明。
岑年略一思索,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
傅燃為什麽會執着于這個問題?岑年有點奇怪,但他并沒有多想。岑年随手拿過桌上的餐巾紙,邊疊邊心不在焉道:
“迫不得已?”
那片餐巾紙三折四折,已經看不見原本的形狀了。他邊疊着,邊思考了片刻。然後,他看向傅燃,認真地說:
“前輩,您知道十年有多長嗎?”
傅燃平靜地看向他。
岑年并沒有等傅燃的回答,他笑了笑,說:“十年,八萬多個小時,整整三億秒。”
他嘴邊的弧度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卻一絲笑意也無。他垂下眼睑,不再去看傅燃的眼睛,輕聲說:
“那麽喜歡的人,每一秒我都想跟他呆在一塊兒,想親他、抱他、想對他說無數句甜到發膩的情話。”
“但他卻讓我足足等了三億秒。”
岑年握着紙巾的手指有點泛白,他盯着桌布繁複的花紋,一字一頓道:
“我每一秒都在期待他的回應、期待着他說愛我——他明明愛我。”
“我是個那麽小氣的人,別人遲到兩分鐘,我都會生氣。”岑年閉了閉眼,“他卻整整遲到了十年。”
傅燃沉默了。
他看着岑年。十八歲的大男孩兒,還沒完全長開,岑年個子竄的太猛,有點瘦削的肩膀支棱着。他坐在那一小片陰影裏,垂着頭,是個孤獨而倔強的姿勢。
——岑年不相信任何人,當然也不相信他。
岑年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勉強笑了笑:“抱歉,我……”
“岑年,你知道嗎,”傅燃打斷了岑年的話。他的聲音低沉,不知是因為光線還是別的什麽,他眼底是一片濃到化不開的陰霾:“愛情的構成裏,除了激情,還有責任。”
他輕輕撥弄了一下咖啡杯裏的勺子,一塊白色的方糖悄無聲息地沒入黑咖啡裏,一絲漣漪都不曾驚起。
“那個人,他肯定不只想要三億秒。”傅燃定定地看着岑年,嗓子低沉中略帶點啞。在岑年看不見的地方,傅燃的手握的很緊,緊到指甲嵌入了肉裏。
傅燃看着岑年,一字一頓道:
“他想要一個未來。
“他連自己的未來都看不清,怎麽能——”
聽到這裏,岑年睜開眼睛。
窗外烏雲聚攏,雷聲轟鳴,要下雨了。
岑年平靜地看向傅燃,過了一會兒,他諷刺地笑了笑,輕聲說:
“那個‘未來’……”
“它真的會來麽?”
傅燃的表情一滞。
曾無數次出現在噩夢中的情景再次浮現。墜落的吊燈,飛濺的鮮血,那孩子不曾喊出口的那一聲呼救……
傅燃的瞳孔驟然縮緊,不知想起什麽,他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面色都有點蒼白了。他坐在咖啡廳的沙發裏,卻似乎置身于風雨呼嘯的荒野,幾乎有點搖搖欲墜。
背景的鋼琴聲一個滑音,進入了最澎湃悲壯的樂章。
加方糖的小銀勺在傅燃掌心裏,由于他握得太緊,小銀勺的柄紮進掌心,有血流出來。
傅燃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把那只手背到了身後。
“我……”傅燃低低地開口,聲音略顯幹澀。
岑年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前輩,”岑年表情一松,似乎剛剛質問的人根本不是他。他彎起眼睛笑了笑,“這只是一種假設,不必太認真。”
“如果讓你感到不愉快,我很抱歉。”
傅燃一直是這樣,對什麽都很認真,一般的劇本讨論、各種分析時,他也會認真地把自己代入情景裏。岑年的視線順着咖啡杯滑向傅燃的手,他頓了頓,沒往下說。
傅燃沉默片刻,勉強笑着點了點頭。
然後,他看向窗外,徹底走神了。
“對了,李導。”岑年轉向從剛剛起就一直沒說話的李延,說,“你剛剛問我,有沒有興趣出演《不寄他年》?”
李延從剛剛起,就一直低頭玩着手機,聽見岑年的問話,他也并不曾擡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明明這麽個沉重的話題,還是李延提起的,他卻自顧自低頭玩手機,根本沒管後續的發展了。
岑年笑了笑,說:
“很抱歉,我還是——”
畢竟,他對自己這輩子的規劃裏,根本沒有拍戲這一項。而且《不寄他年》說到底,還是岑家投資的電影,如果他拿了這個資源,還是在欠岑家人情。
雖然岑家從他這裏奪走的東西很多,但他們不仁,岑年卻不能不義。
突然,李延長舒了口氣,小聲嘟囔道:“搞定了。”
“小岑,”李延捏了捏鼻梁,問,“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我想,我還是不接《不寄他年》這部電影了。”
岑年很誠懇地說:“承蒙厚愛,但實在是對不起。”
李延擺擺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說:“沒事,你開心就好,我不會強迫。”
李延态度這麽爽快,倒有點出乎曾年的意料。
“真的很抱歉。”岑年沒多想,說。
“不過,”李延看看他,又看了看沉默的傅燃,長嘆了口氣,“你和傅燃,真是很合适。”
“……什麽?”岑年眯了眯眼睛。
“我不是說那種合适,”李延笑了笑,“我是說,這部戲的兩個主演,由你們兩個來演,很合适。剛剛問那個問題,也是想試探一下你們各自的态度。”
《不寄他年》是一個橫跨數十年光陰,關于愛、背叛、欺騙的故事。
演技的确很重要,但是,能夠與主角共情、與其感同身受,效果遠比單純演技的堆砌是要好上許多倍的。
而岑年和傅燃的态度,與電影裏關寄年和顧悉的價值觀,十分契合。
失去了這麽合适‘關寄年’的一個演員,李延卻并沒有顯得很失落。他甚至低頭看了眼手機,露出了一個微笑。
岑年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他定定地看着傅燃,微蹙起眉。
“對了,岑年,有件事情還是要告知你一下,”李延突然想起什麽,“岑家不再是投資方了。”
李延的眼神滑向傅燃。
岑年一愣。
岑家撤資了?
他手撐着椅子扶手,身體前傾,蹙着眉問:“岑家撤資了?那主要投資方換成了——”
傅燃手指在咖啡杯上輕輕敲了兩下,溫和地笑了笑,接過話頭:“換成了我。”
他似乎已經從方才的情緒中抽離,又是那個成熟而穩重的前輩了。
岑年:“啊?”
他表情呆滞了一秒。
他想起上輩子《不寄他年》的慘淡票房,幾乎想開口勸勸傅燃。上輩子,《不寄他年》的投資方全都虧的賠本,更不要說主要注資方。
不過,傅燃雖然拿了個影帝,但是他……哪來的那麽多錢?給一整部電影投資,可并不是一筆小數目。
“前幾天炒股,賺了點。”傅燃看出了岑年的疑惑,輕描淡寫道。
他細細打量着岑年的表情,眸底浮現一絲笑意,他低聲說:“別擔心,不會賠錢的。”
岑年:“……”
岑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他眼神有那麽露骨麽?
沒等他想再說點什麽,李延率先站了起來,說:“那咱們今天先這樣?如果沒什麽事兒,我先走了。”
岑年和傅燃應了聲,李延打量了岑年一眼,先走了。他的車就停在門口,有點像落荒而逃。
說實話,從剛剛進咖啡廳之後,李延的種種舉動都有點奇怪。岑年搖了搖頭,沒細想。
“你如果有急事,不必等我。”傅燃笑了笑,說,“我再坐——”
“前輩,你的手不疼麽?”
岑年定定地看着傅燃,突然說。
傅燃一怔。
在岑年看不見的地方,由于剛剛過于用力,他的掌心被手中的銀勺刺破,正在流血。
岑年是怎麽發現的?
岑年沒有解釋。
他從剛剛起,就一直在疊一片紙巾,此時那塊紙巾終于成型——他竟然把餐巾紙疊成了一朵白玫瑰。
傅燃略一挑眉,有點訝異。
岑年解釋道:“前幾天剛學會怎麽疊的,謝謝您昨晚——”
他頓了頓,沒把話說全,兩人都心照不宣。
謝謝……昨晚那段黑暗而狹長的走廊,傅燃伸出的手。
岑年把白玫瑰從桌面上推給傅燃,傅燃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接過紙玫瑰,垂眸端詳片刻。他眼底的情緒有點莫名,半分鐘後,他擡頭看向岑年,認真地道了聲謝。
岑年定定地看着他,打量傅燃的表情。過了半晌,岑年搖頭,笑了笑,回到剛才的話題。他輕聲說:
“傷口都流血了,還是包紮一下吧,我幫您,行嗎?”
傅燃沉默地注視着他,岑年的笑容不變。
過了大約半分鐘,傅燃垂下眼睑,低聲說:
“麻煩你了。”
岑年的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他笑着搖了搖頭:
“前輩的事情,怎麽會是麻煩。”
另一邊。
微博熱搜上,‘#《不寄他年》主演名單公布#’的詞條正在慢慢往上爬。
無數的人吃完了午飯,午後打盹兒,昏昏欲睡時打開熱搜,看到‘傅燃’的名字後面,緊緊挨着另一個名字。
他們心裏同時閃過一個疑惑。
——這個‘岑年’,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