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玫瑰
“今早阿姨打掃過,拖鞋拿去洗了。”傅燃蹙着眉,猶豫了一下,“不如你穿——”
“我光腳就行。”岑年乖巧道。
傅燃點了點頭。
傅燃家裏鋪着地毯,光腳也并不很冷。岑年脫了鞋,僅穿着襪子,輕手輕腳地走進客廳。
邊走他邊想,緣分真是奇妙。
他和傅燃在真正意義上不過‘認識’兩天,這已經是第二次進傅燃的家了。傅燃家裏的陳設沒怎麽變,就是餐桌上散亂地放着一把剪刀、些許禮品包裝紙,像是有人曾坐在這裏準備禮物、包裝禮盒。
岑年僅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傅燃去廚房拿了個小玻璃盤出來,把岑年送的紙巾玫瑰認認真真地放在盤子裏,燈光照下來,這麽一看,還挺漂亮的。
“前輩,”岑年把藥瓶從小藥箱裏拿出來,仰頭看向傅燃,“我幫你包紮一下,好嗎?”
岑年剛剛回了趟家,把自己搬家帶着的小藥箱提了過來。
傅燃半晌沒回答。
岑年僅穿着襪子,盤腿坐在地毯上,他手裏拿着棉簽,歪頭:“……前輩,有什麽問題嗎?”
傅燃視線在他的白襪子上停滞了一下。
那是雙短襪,因為坐姿的原因,褲子往上收縮了一段,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腳踝。岑年有點太瘦了,那腳踝瓷白得泛光,似乎一手足以握滿。
岑年襪子裏的腳趾動了動,有點不适應,他換了個盤腿姿勢。被傅燃看着,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低下頭在小藥箱裏挑挑揀揀。
“紅藥水,碘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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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年掰着手指數了數,拿出一個小瓶子。
這麽一低頭,他的後頸露了出來,白皙優美,像某種可愛又優美的禽。因為身體向前傾着找藥,岑年的T恤有點往上跑,腰塌下去,腰線收束着隐沒進牛仔褲裏,是一段引人遐想的弧度。
傅燃怔了怔,移開視線。
“還是碘伏吧,碘酒疼。”
岑年小聲說着,他把剛拿出的小瓶子放了回去,拿出了另一瓶。
窗外開始下起小雨,開了盞暖光燈,室內的氣氛很安靜。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岑年擡起頭看向傅燃:
“前輩?”他安慰道,“碘伏用來消毒一點也不疼的。”
傅燃坐下來,伸出手給他,笑了笑,說:
“我不怕疼。”
岑年輕輕托着他的手掌,看着他掌心的那個傷口,沒有說話。
傅燃又等了半晌,岑年遲遲沒有動作。傅眉頭微微一皺,他想了想,輕聲問:“吓着你了?”
那銀勺的尾端有個繁複的花紋,紮的有點深,過了十幾分鐘,血是止住了,但傷口的确有些猙獰。
岑年搖了搖頭。
他倉促地擡頭看了傅燃一眼,又低下頭,拿起蘸了碘伏的棉簽,猶豫再猶豫之後,輕輕地落在了傷口上。
那短暫的一眼,傅燃來不及細看。小孩兒眼裏水光盈盈,被昏暗的燈光那麽一照,竟有點像是要哭了。
“你別緊張,我真的不疼。”傅燃似乎有點無奈。
岑年點了點頭,動作還是很輕。他連呼吸都屏住了,小心翼翼地消毒、上藥,最後給傅燃的手打上了繃帶。
岑年仔細打量着傅燃的表情,問:“真不疼?”
傅燃搖頭。
于是,打繃帶最後一個結時,岑年用了點力,傅燃眉頭一動。
岑年一直仰頭注視着他,扯着單邊唇角,笑了笑:“還是疼的吧。”
他垂下眼睑,小聲說:“以後還是……少受這種傷吧。”
傅燃注視着他。
岑年盤腿坐在地毯上,傅燃坐在沙發上。從傅燃的角度,可以看見岑年垂下的眼睑和抿緊的唇,岑年低着頭,似乎不大高興。
過了會兒,岑年移開了視線,剛要站起來,突然感覺有人輕輕撫了撫他的頭發。
傅燃簡直像是在安慰小孩,他的聲音溫和而無奈,低低地響起:
“好。”
“我答應你,少受這種傷。”他重複道。
岑年彎起眼睛。
他仰頭看向傅燃,眨了眨眼,說:“前輩很乖,我要給前輩一點獎勵。”
傅燃眼底浮現一絲笑意,他看向岑年問:“嗯?什麽獎勵?”
岑年光着腳站起來,問他:“前輩,有筆嗎?”
“抽屜裏有。”傅燃指了指一邊書架的抽屜。
岑年走過去,拉開抽屜。
他拿到筆,剛要離開時,突然愣了愣。
筆的旁邊擺着些文件。岑年原本沒打算仔細看,文件的下面,露出一份東西,蓋着市人民醫院的紅章,是個病歷本。
岑年心裏打了個突,他合上了抽屜,往回走。
傅燃接了杯溫水遞給他。
傅燃打量着他的表情,笑了笑,輕描淡寫道:“前兩天胃不大舒服,去開了點藥。”
岑年點頭。
傅燃一直有胃病,這他是知道的。岑年留了個心眼兒,卻沒多問。
“對了,”岑年揭開了筆蓋,“前輩,借你的手用一下,可以嗎?”
傅燃饒有興味地看着他,伸手:“當然。”
岑年輕輕托着傅燃剛剛打上繃帶的手。傅燃傷在手心,繃帶在他手掌上纏了一整圈,岑年的筆落在傅燃手背的那一段繃帶上,兩三分鐘後,就畫好了一個海綿寶寶。
打着領帶的海綿寶寶,露出兩顆大門牙,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獎勵您一只海綿寶寶。”
岑年笑着說。
傅燃端詳着繃帶上的海綿寶寶,有點哭笑不得。
他剛要說什麽,手機卻響了。
傅燃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眼底的笑意驟然淡了。他沒立刻按下接聽,轉向岑年,說:“抱歉,我接個電話。”
他的潛臺詞,這是一個不方便給岑年聽的電話。
岑年也并非不識趣,他們還不熟,這時留着的确不合适。岑年順勢說:
“那我就不打擾了,前輩忙吧。”
傅燃點頭,邊接起電話,邊同岑年道了再見。
岑年收拾好了小藥箱,提着小藥箱往外走。
合上門的前一秒,岑年隐約聽見傅燃低聲說:
“江緒?我不認為是他——”
之後的話就聽不清了。
……江緒。
岑年在心裏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有印象——不如說,他印象非常深刻。
岑年和魏衍是一所高中的,岑年初中跳了次級,高中又跳了一次,比周圍的人都要小。江緒與他們是同一所高中的,那時,魏衍是喝酒打架的纨绔子弟,江緒是拿保送名額的學霸,而魏衍一直對江緒态度很差,岑年一直不知道原因。
傅燃怎麽會提到江緒?還是說,他聽錯了、重名了?
不過,就這麽想,也想不出個什麽。岑年搖了搖頭,把這個細節抛在了腦後。比起這個……
岑年一邊按開指紋鎖,一邊回憶從早上到剛才,發生的所有事情。
——傅燃有點不對勁兒。
剛剛在咖啡廳裏,談及那個‘十年暗戀’的話題時,傅燃的反應有點太激動了。之前他在提到岑年的手表時,用了‘換’這個詞,而且,他似乎知道,他怕黑,而且有乳糖不耐症。
這巧合多的有點不合理。
岑年能重生,不意味着別人不能。
所以,他剛剛試探了一下。
岑年關上門,随手拿起一張紙巾,疊了個紙玫瑰。他把那朵白色的玫瑰舉起來,迎着燈光,細細端詳。
不過,從試探的結果來看,應該是他多心了。傅燃收到那朵紙玫瑰時,表現的太正常了。如果他也是重生的,不可能是這種反應。
——也對,重生畢竟是小概率時間,兩個人同時重生,概率小到可以忽略。
岑年把那朵白玫瑰捧着,向後倒進了沙發裏。沙發很軟,他整個人陷了進去。
他閉上眼睛。
上輩子某些零星的記憶閃過。
——“前輩,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又不想讓他知道,你會送他點什麽?”
隔着好幾年的光陰,岑年聽見了他自己的聲音,忐忑而緊張,尾音帶着點顫抖。他自以為的天衣無縫,傅燃早看得一清二楚。
那時候,傅燃坐在幕布投射下的陰影裏,看不清表情,他的嗓音低沉中帶着點啞。
傅燃思索了一陣,低聲說:
“我會用紙折一朵白玫瑰,送給他。”
“是嗎?”
傅燃随意地點了點頭。
“對了,前輩,”岑年吞了口口水,緊張地手指都有點發白,“我下個月過生日。”
“下個月?”
傅燃有點心不在焉,他似乎在走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向岑年,溫和地問:“你想要點什麽禮物?”
他的聲音又低又輕,十分漫不經心。
“什麽都可以嗎?”岑年攥緊了雙手。
“嗯。”
——我想要你折的白玫瑰。
然而最後,說出口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句子。
“什麽、什麽都行。”他聽見自己勉強笑了笑,說,“不用很貴,随手做的也沒關系。”
他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傅燃不可能聽不懂。
但一個月後,他收到的卻是一只玉雕小狗。
據說,是傅燃讓助理去選的,玉是好玉,并不便宜,作為生日禮物,也不算失禮、
但岑年至今仍記得,那一瞬間,心髒中多到要把他淹沒的沮喪和失望。
“……”
記憶回籠。
岑年在沙發上睜開眼睛。
他低頭,看着掌心的玫瑰,眼中的情緒莫名。
剛剛,岑年從折好紙玫瑰時,就一直在觀察傅燃的反應。
正常,十分正常,并沒有刻意裝作平靜,亦或是過度的情緒波動。
即使傅燃演技再好,但岑年可以肯定,那一瞬間,傅燃并沒有在扮演。他的反應和态度都十分自然,訝異中略帶點驚喜,一瞬間的微表情不會騙人。
事實已經十分明了。岑年搖了搖頭,不再往下想。
紙玫瑰畢竟是紙巾折的,跟真正的玫瑰不同。此時,那朵折好的白玫瑰已經皺成了一團,看不清花瓣的樣子。
岑年想了想,随手把它扔進了垃圾簍裏。
岑年睡了個午覺。
他睡覺時有關機的習慣。醒來時,本想看一眼時間,卻被上面一串的未接電話給震懵了。
有顧娴的,也有魏衍的。他還沒來得及細看,魏衍就又一個電話打來。
岑年下意識按了接聽。
“你不是說不演戲了麽?”魏衍的聲音似乎壓着怒氣。
“對啊。”岑年剛睡醒,有點懵,他仔細回憶了一下,他上午的确和李延說清楚了的。
“那微博上怎麽回事?”魏衍頓了頓,皺着眉說,“而且,《不寄他年》是個同性影片,另一個主演還是傅燃?”
“這——”
岑年打開電腦上了微博,越是這種關頭網絡越差,岑年刷新了好幾次,網頁都出不來。
好不容易,網頁刷了出來。
看見熱門微博的第一條,岑年一怔。
“抱歉,魏衍,我一會兒打電話給你。”岑年看着電腦屏幕,低聲說着,邊把電話挂了。
——熱門微博的第一條,與岑年無關,也與《不寄他年》無關。短短一個多小時,這條微博已經有一百多萬轉發了。
那條微博沒有配圖,只有一句話:
“傅燃V:
即使噩夢,卻仍然绮麗。”
……即使噩夢,卻仍然绮麗。
陳奕迅的,《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