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戲癡
從傅燃和岑年第一次見面起,一直到現在,并沒有十年。
那麽……岑年喜歡了十年的那個人,又是誰?
傅燃垂眼看向岑年,眼神意味不明。
與此同時,岑年一邊講着電話,一邊無意識地伸手、去夠1801門口的指紋鎖。
傅燃不避不讓,眼睜睜看着岑年越來越近,然後——
撞進了他的懷裏。
準确來說,是岑年的額頭撞到了傅燃的下颌。
傅燃還沒什麽反應,岑年自己先吓了一條。
他像只受到驚吓的兔子,整個人踉跄地後退兩步,手中的電話掉到地上。他慌張地擡起頭,看向傅燃:
“抱歉,我那個,新搬來,剛剛不小心走錯——傅燃前輩?”
岑年臉上的驚訝漸漸轉化成了驚喜。
他的微表情控制的很好。眉梢一點點上挑的弧度、嘴角揚起的角度,還有那雙彎彎的眼睛,其中盛滿的淺褐色泉水在看見傅燃的那一刻、慢慢地亮了起來。
慌張,驚喜,赧然。
岑年僅僅靠一個表情,就把這些感情傳達的清清楚楚。
傅燃沒說話。
岑年躊躇片刻,往前邁了一步,小心翼翼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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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我崇拜了你很久。你的每一部電影和每一個訪談我都仔細地看過了,啊,我最喜歡你在《靜姐說電影》那個訪談裏——”
“……”
傅燃的眉頭動了動,看着岑年的眼神有點變了。
“你當時真是太帥了,我——”
“我沒有參加過那個訪談。”傅燃想了想,說。
“啊?”
岑年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他不知所措地‘唔’了一聲。
氣氛一瞬間降到冰點。
夕陽漸沉,空氣裏肉眼可見的尴尬幾乎要化成了實質。
傅燃禮貌地笑了笑,眼睑垂下來,掩住一切情緒。他的語氣很溫和:“沒關系,我不介意。”
這種事情是很正常的。
如果不是真心喜歡,誰會認真去記誰參加了哪個訪談、拍了哪個電影。
看見岑年垂頭喪氣的樣子,傅燃反倒開始安慰他起來。
傅燃說:“能被你喜歡,是我的榮幸。記錯了一兩個訪談而已,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雖然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
岑年這根本就不是真粉,只是想借着‘粉絲’的名頭跟傅燃套近乎,結果還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岑年很尴尬地‘啊……’了一聲。
“傅燃前輩,真的非常抱歉。”岑年彎下腰,很誠懇地說,“那,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先——”
突然,地面上的一個東西響了起來。
岑年好像直到這時才發現,剛剛那一撞,他的手機被摔到了傅燃的腳邊。因為他沒來得及挂電話,一直是通話中的狀态。而此時屏幕亮起,是對面發來的一個視頻。
岑年臉上的尴尬神色更加明顯。
傅燃甚至可以感覺到,這小孩兒簡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他有點啼笑皆非,彎下腰,拾起手機。
卻沒想到,不知是他按到了什麽,視頻開始自動播放。
傅燃原本是沒打算看的——無論怎麽說,這都太不禮貌了。但他的眼神在那幾秒,無法避免地掃到了屏幕上的內容。
屏幕上的人,是岑年。
準确來說,屏幕裏的演員是岑年,但真正呈現在觀衆面前的,卻不是岑年。那個人除了跟岑年長着同一張臉之外,別的地方沒有任何一處相同。
屏幕裏的人穿着空蕩蕩的病號服,瘦骨嶙峋、綁着繃帶,半垂着眼,陰郁地看着鏡頭。
然後他慢慢、慢慢地勾起嘴角。
他的眼球泛着血絲,神經質地瞪着鏡頭,笑的弧度不大,卻很怪異。他的頭歪了歪,像是失了神智的瘋子。
一個陰沉到讓人幾乎毛骨悚然的笑容,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展現在觀衆眼前。
明明沒有聲音,僅僅憑着幾秒的畫面,卻能讓人直接感受到那股徹骨的涼意,以及背後輕輕刮過的一陣冷風、不知來自何方的陰沉的視線。
那種從脊椎處悄無聲息竄上來的悚然感,立刻把人帶入了某種特殊的情景裏。
十分富有感染力的一個鏡頭。
這竟然是個還沒正式出道的演員的作品,這實在是……讓人吃驚的天賦。
傅燃卻沒多問。
他把手機遞給岑年,溫和地說:“搬家一天也累了,回到家收拾一下,早點休息。”
“好的。”岑年接過手機,頭埋的很低,“前輩再見。”
他臉上還是赧然、羞愧的,是個幹淨的大男孩,與方才鏡頭裏的形象簡直是天差地別。
岑年沒多猶豫,拖着行李箱轉身走向自己的門口,在指紋鎖上按下——
“抱歉,指紋錯誤,請重試。”
岑年皺了皺眉,再次嘗試。
“抱歉,指紋錯誤,請重試。”
第三次。
“抱歉,指紋錯誤,請重試。”
“……”
岑年額頭上有點冒汗,小聲嘟囔道:“不應該啊,剛剛才讓他們修過的鎖。”
與此同時,岑年側耳聽着身後的動靜。
背後并沒有傳來開門的聲音,也就是說,傅燃并沒有進門。
如果傅燃不是因為覺得門口信號比較好、或者在等一個快遞外賣之類的理由,那麽——
有戲。
岑年仿佛看見一尾大魚在池塘裏擺着尾巴,正圍着自己的魚餌打轉。
只是那大魚比較有經驗,一般的魚早就上鈎了,它還在對着魚餌将信将疑。
"喂,我是1801的住戶,請問現在可以來修一下指紋鎖嗎?門打不開。哦——三個小時之內?好的,我就在門口等。"岑年說完,挂了電話。
“……”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渾身脫力,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他垂着頭,顯得十分疲憊。
一副要這麽坐着、等着修鎖的人來的模樣。
岑年在心裏倒計時,五,四,三——
“岑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來我家喝杯茶。”
甚至沒等他數完五聲,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岑年背對着傅燃,笑了笑。
——大魚,咬鈎了。
傅燃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他有時甚至冷漠的可以。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确定的:
傅燃是個實打實的戲癡。
看來,剛剛那段十秒的視頻,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印象。
“坐。”
傅燃招呼完岑年,走向廚房。
他家裏裝飾很簡單,整個客廳只有一套沙發、一張餐桌和兩張凳子。牆上挂着一幅毛筆字,桌子上擺着幾盆多肉植物,兩本國家地理雜志攤開放在地面上,除此之外,幾乎完全看不出生活的痕跡。
的确,傅燃不常回家,他的通告很滿。
而即使在他回家的不長的時間裏,大部分時間也在放映室裏度過。
傅燃有一個專門的放映室,裏面放着他收集的所有影片,還有一整套放映設施和銀幕。
岑年有點拘謹地坐在沙發上,視線也不敢亂瞟,就局限在自己周圍的兩米內。
傅燃打開了冰箱,側過頭,問:
“喝點什麽?”
“有牛奶——哦,冰水就行。”岑年說。
半分鐘後,傅燃把一杯溫熱的奶放在了岑年面前:“抱歉,沒有冰水。”
“……”岑年看着那杯白色的液體,說,“前輩,剛剛是我一不小心說錯了 。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乳糖不耐症。”
“我知道。”傅燃淡淡道,“這是豆奶。”
傅燃怎麽會知道?
岑年心裏留了個疑惑,卻沒多想。
“別拘束,以後都是鄰居,當做是自己家就行。”傅燃說。
岑年點了點頭。
傅燃給自己倒了杯咖啡,他喝了一口,斟酌了一下,開口問:“已經拍完第一部 戲了?”
“不,”岑年連忙道,“剛剛那個是試鏡的拍攝片段,還不知道過沒過。”
傅燃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頓了頓,又問:“可以再看一下那一段視頻嗎?當然,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岑年怎麽會不同意呢。
他打開了視頻,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演的不太好,沒什麽經驗。”
聞言,傅燃突然很輕笑了笑。
岑年一愣。
他側頭,借着日暮時分熹微的光,看見了傅燃的表情。
——傅燃微微向後靠,雙手交扣着,是個很閑适的姿勢。他半睜着眼,唇邊勾着一個淡淡的笑,他的眼角眉梢在落日的光暈裏暈染出過度柔和的色彩,顯得有點無奈,又像是十分縱容。
岑年心弦一動。
這與大多數時候、彬彬有禮卻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傅燃不大相同。但他沒來得及仔細看,傅燃已經垂下眼睑,把那點情緒掩去了。
“岑先生,你是真覺得自己演的不好,還是在說反話、等着人誇呢?”
傅燃端詳着他,笑着問。
岑年定定看着傅燃片刻,沒怎麽猶豫,十分耿直地說:
“是在等着前輩誇獎。”
過了會兒,他小聲而忐忑地問:“前輩……會誇獎我嗎?”
“……”傅燃眼神一動。
“你演的很好。”傅燃想了想,客觀地說。
“就這樣?”岑年的失望似乎肉眼可見。
“不然呢,”傅燃溫和而無奈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個幼兒園小朋友,“你想怎麽樣?”
岑年脫口而出:“想前輩親我一下。”
“……”傅燃眼神暗了暗。
岑年心中捏了把汗,面上卻完全不顯山露水。
他觀察着傅燃的表情,三秒後,雙手合十做忏悔狀:
“啊,抱歉,最近跟男朋友——咳,說話說多了,有時候沒個正經。”
“嗯,可以理解。”傅燃的表情卻不像是高興。
兩人一時沉默,夕陽從落地窗透進來,氣氛有點莫名。不像是尴尬,更像是有某種情緒在悄悄醞釀。
傅燃的眼神明明是平淡的,但那沒被光照到的暗色眸子裏,卻分明藏着什麽更深的情緒,掩埋在平靜的外表之下。
但是為什麽呢?岑年有點想不通。
這明明是十年前、什麽都不知道的傅燃。
一定是他的錯覺。
傅燃把那段短視頻又看了看,給岑年找了幾個不算完美的地方。然後,他想了想,問: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本小說,叫做《不寄他年》。”
岑年點頭,回答:
“就是最近要改編電影的那部?我聽說過。那個……其實,家裏有意向讓我參演,但是我覺得,自己實力不太夠。”
傅燃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對岑年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走到落地窗邊接電話。
打電話的人實在太激動了,以致他的聲音那麽大,大到岑年都能聽到一點點。
——“傅燃,我找到一個好苗子。《不寄他年》這部戲要是有他,一定會大爆的!”
傅燃掃了岑年一眼,慢吞吞地說:“可是,之前不是說,關寄年的演員投資方屬意岑年來演嗎?”
李導的情緒激動極了:“讓那個岑年見鬼去吧!!”
“……”
傅燃又說了幾句,挂了電話。
他對岑年露出抱歉的神色:“剛剛的話,你聽到了?李導演是性情中人,說的很多話不必太當真。”
岑年搖了搖頭。
夕陽裏,青年的眼睛濕漉漉的,印着柔和的光。他看着傅燃,似乎有什麽話想說,但又實在難以啓齒。
“嗯?”傅燃察覺到了,他說,“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如果我能辦到。”
“我……”岑年猶豫了一下,然後,他一咬牙,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
他說:
“我真的非常想演這個角色。我仔細看過了小說,我想再嘗試一下。”
“我想在演技上,勝過那個被李導看中的人。”
“前輩,能幫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岑年:我想戰勝我自己。
傅燃:老婆套路太深,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