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寶貝
夕陽透過落地窗,灑了半個客廳。
“我想在演技上,勝過那個被李導看中的人。”
“前輩,能幫我嗎?”
岑年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暮色一點點暗下去,室內沒有開燈。傅燃背光坐着,岑年看向他,眼神很亮。
是那種心無芥蒂的明亮、澄澈。
傅燃向後靠了靠,慢吞吞地說:“我不做慈善。”
“我明白,”岑年的眼神幾不可見地黯淡了一瞬,他很快擡起頭,借着熹微的夕陽打量傅燃的表情。他說,“無論前輩需要什麽,資源、金錢——”
傅燃笑了。
他搖了搖頭,沒說話,但他的表情早已把一切都說的明明白白。
的确,現今國內娛樂圈,要說資源,沒誰能比得上傅燃了。
“抱歉。”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但是……”
他端起豆奶喝了一口,猶豫片刻,問:“前輩在瓶頸期吧?”
岑年記得。
上輩子,在《不寄他年》開演前,傅燃剛好進入一個瓶頸期。他很久不接片子,一直呆在家裏琢磨演技,但因為一直沒有找到恰當的時機,在《不寄他年》中的表現也不盡如人意——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跟岑年搭戲,傅燃才失常發揮了。
傅燃沉默片刻,問:“你記得《不寄他年》裏面的另一個主角,顧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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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年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
傅燃身體前傾,把手中的咖啡放在了茶幾上。
——‘嗒’的一聲。
而在杯子落下的那一瞬間,傅燃整個人的氣場變了。明明他還是穿着那件襯衫、袖子挽到肘部,但他僅僅是那麽一擡頭,嘴角一勾,眼神一動。
坐在此地的傅燃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名叫顧悉的大男孩兒。
他捋了把頭發,甩掉不存在的汗水,彎下腰,從座位底下拿出來個什麽,用食指抵着那個不存在的東西轉了轉圈。
明明傅燃手裏什麽都沒有,岑年卻分明看到——他的指尖,有個籃球在旋轉。
岑年立刻被帶入某種特殊的情景裏。
課桌,黑板,教室外的操場,籃球場邊的歡呼聲一一歸位。
落日餘晖照在傅燃臉上,他坐在課桌上吊兒郎當地晃着腿,年輕的臉龐英俊到讓人難以置信。
他的眼神落在岑年臉上,既像是漫不經心,又像是用情至深。但他移開視線時,一切情緒都消失了。
傅燃眉頭上揚,單邊嘴角扯着,側過頭,對岑年又痞又帥地笑:
“寄年,別做題了。走,打籃球去。”
岑年擡起頭,和傅燃對視。
傅燃猝不及防地與岑年四目相對,一怔,移開視線。他似乎有點不耐煩,随便捋了捋頭發,眼神游移片刻,突然,他的眼神停滞。
傅燃看向窗外——在他的視線裏,那裏似乎出現了一個女孩,她忐忑地拿着一封粉紅色的信,在教室門口張望。她是許宣怡,隔壁班一個暗戀關寄年的女孩。
那短暫的半秒,傅燃臉色一沉,眼神也陰暗地吓人。但下一秒,那些神色盡數隐去,他偏過頭,仔細端詳着岑年的表情。
片刻後,傅燃用手肘輕輕撞了撞岑年,對窗外努嘴,吊兒郎當地笑着說:“喏,許宣怡在找你,說不定要給你情書。”
岑年此時已有些跟上傅燃的節奏了。這幕戲他記得,不僅記得,還十分印象深刻。岑年放下手中的‘筆’,扯了扯嘴角,仰頭看着傅燃,問:“那我現在出去找她?”
“可以啊。”傅燃轉了轉籃球,說,“那妞兒也挺好看。”
岑年細細打量着他的神色,一字一頓道:“她今天也許會跟我告白,我想,我可能會接受。”
傅燃沉默片刻,滿不在乎地嗤笑一聲,道:“行啊,接受呗,我沒意見。”
岑年靜靜注視着他,過了一會兒,得寸進尺道:
“我以後,也許不會和前輩你去打籃球了。還有一起吃飯、一起上下學,畢竟,”岑年笑了笑,“她是我女朋友,我得——”
“閉嘴。”
傅燃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低聲說。
岑年收聲。
傅燃額頭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極力忍耐什麽。金紅色的夕陽靜靜停在他身上,好半晌,他勉強扯了扯嘴角,看向岑年,似乎想說點什麽,為自己方才的失态找點什麽借口。
岑年仰頭,靜靜地看着他。不像是高興,也并不像難過。
傅燃看向岑年,表情空白了一瞬。他似乎一瞬間忘記了方才想好的說辭,只是定定地看向岑年,似乎被什麽東西蠱惑了。這時,岑年笑了笑,開口問:
“前輩生氣了?為什麽?因為——我要屬于別人了?”
傅燃的手瞬間攥緊了。
他看向岑年的帶着笑意的唇,眯起眼,低聲篤定道:“你故意的。”
傅燃的眼神漸漸閃爍起來,原本努力掩飾住的情緒在他的眼底醞釀聚集,嫉妒、沉溺、獨占欲,還有——情欲。
落日的餘晖在完全熄滅前,最後突然迸發出一道耀眼的金紅光線。
那道光線把傅燃眼底的一切情緒盡數照亮,熾烈的、絕望的、抵死糾纏的愛意。
“前輩……”
岑年迷惑地喃喃道。下一秒,他睜大眼睛。
因為傅燃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不由分說地、強硬地掰過他的肩,側過頭——
就在傅燃吻上他的前一秒,岑年的手機鈴聲猛然響起!
“……”
岑年猛然一驚。
傅燃收回手,而岑年則說了聲‘抱歉’,他抖着手接通了電話,走到窗邊。
他剛剛竟然,完全無意識地被傅燃帶入了那種情景。
好像這裏真的是高中教室,好像他生來就是關寄年,好像他真的被傅燃愛着——
那種感覺過于真實。
岑年咳了咳,回過神,仔細聽着話筒對面的聲音。那邊人不知說了什麽,岑年皺了皺眉,眼底溫軟,像一汪淺褐色的水,他低聲說:
“寶貝,你一個人在那裏?
“現在?”岑年眼神游移着看了傅燃一眼,說,“行吧,我一會兒來,等着啊。”
——‘寶貝’?
傅燃剛端起咖啡,聞言,握着杯子的手緊了緊。
這咖啡有點苦。
傅燃沉默了半晌,說:“岑年,剛剛的事情,我很抱歉。”
“沒有,沒有,”岑年連忙搖頭,“劇本裏的确是這麽寫的。比起這個……”
他嘆了口氣,半是羞愧半是羨慕地道:“前輩,是我目光短淺,你根本就沒有在瓶頸期。”
岑年這麽一個多小時,有大半個小時都在演,但此時他卻完全是真心實意的:“您真的太厲害了,把顧悉的感情揣摩的這麽到位。”
在原作的故事裏,這個情節中,正是顧悉和關寄年情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将挑明未挑明,暧昧到危險,一觸即發。
而顧悉的感情也在一次次試探、一次次自我懷疑和一次次的掙紮中,走向了一條歧路。《不寄他年》與它名字的風格不同,它并不是一個清新單純的校園愛情故事,相反,它更加注重那些在愛情中那些略顯扭曲卻無處不在的壞死細胞與組織。
剛剛傅燃明明沒有過多的肢體語言,但他眼中的嫉妒、獨占欲、瘋狂的情欲,把一個顧悉刻畫的淋漓盡致。
他看着岑年時,簡直像是……真的把眼前這個人愛到了骨子裏。
岑年扪心自問,演戲十年,要他沒有任何憑借物品、沒有任何共情引導,直接入戲到這個程度,他做不到。
而這個時候的傅燃,又不可能是因為愛他、因為共情,才有如此真實的表演。
那麽只能歸結于演技精湛了。
“沒有。”傅燃搖了搖頭。他此時又變回了那個成熟穩重的前輩,抿了口咖啡,說:“你約了人?先把行李放在我這裏,到時候來拿吧。”
岑年猶豫了一下。
“怎麽了?”傅燃溫和地調侃道,“怕我私吞了你的家當?”
“不是。”岑年連忙擺手,顯得有點尴尬,“就是……我之後可能不太方便來拿行李。”
接了那個小家夥,少不得要陪她玩大半個晚上,把她送回家之後再回來,都不知幾點了。
他當時看房的時候,是照着離傅燃近的房子挑的,剛好碰到傅燃鄰居出國賣房,也算是湊巧。但這也意味着,他住的地方離他原本常去的地方比較遠,來回一趟耗時不短。
傅燃沉默片刻,若無其事地笑着問:
“岑先生,你和你愛人是多久沒見面,濃情蜜意到這個地步?”
連個行李都沒空拿。
傅燃喝了口咖啡,想了想,又伸手加了勺糖。他今天發現,太苦的咖啡并不好喝。
岑年知道他誤會了,他剛想要解釋,但那句話在嘴邊徘徊一圈,岑年忽然有了個更好的主意。
——不如将錯就錯。
于是,岑年赧然地笑了笑,欲蓋彌彰道:“真不是,也就兩個多星期吧。”
傅燃淡淡地笑了笑,說:“可以理解。”
這時,剛好物業修門鎖的人來了,在門口喊了兩聲。岑年便拉着行李箱走向門口,說:
“那今天謝謝前輩了。改天我安頓好後,一定請前輩賞光、去家裏坐一坐。”
傅燃站起來送他,客套道:“鄰居之間,應該的。”
“以後還可以來前輩家玩兒嗎?”岑年笑着問。
傅燃溫和地笑了笑,說,“随時歡迎,榮幸之至。”
然後兩人揮手道別,門一點點合攏——
在門合上的下一秒。
傅燃嘴角展平,收斂了笑容。
寶貝?他端起咖啡,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