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表
傅燃談完事情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上了車,李陽直接導航定了傅燃的家——晚上沒有通告,一般,傅燃是直接回家的。但這時,傅燃卻搖了搖頭,說:
“先去北桓路。”
李陽不明所以,但傅燃已經閉上了眼睛,并沒有打算解釋。
紅綠燈時,李陽從後視鏡裏看了傅燃一眼。傅燃還是一如既往的英俊,但眼底有隐約的黑眼圈。別人不知道,但李陽知道,傅燃在這兩個星期時常熬夜、甚至通宵。
有時候,李陽早上去接他,傅燃就坐在沙發上,怔怔地看着窗外,地上擺着幾個空酒瓶,而床上根本沒有睡過人的痕跡。
這與平時的傅燃并不像。
除此之外,傅燃還約了兩次私人醫生,去了一次市醫院檢查——這很不合理,曾經傅燃拍戲時發燒到三十九度,都沒有看醫生,現在好端端的,反而往醫院跑了。
李陽感覺越來越他看不清自己的老板了。
很快,北桓路到了。
路過一家手表店時,傅燃讓他停了車。李陽一看,是個瑞士的小衆品牌,店面不大——他在B市生活了這麽多年,甚至都不知道北桓路有這麽家店。
這家店的位置着實偏僻,周圍沒幾個人。傅燃下車時,也沒引起那零星幾個人的注意。
傅燃走進了店裏。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直奔男表區。
李陽跟在他後頭,四處看了看,不由地道:
“這表設計的……有點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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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設計師很有想法,一些表的設計元素還包括了宇宙、時空等元素,但就是不大符合大衆的審美。李陽看完款式,再看了眼下面的價格,仔細數了數那一串的零,倒吸了口冷氣。
“燃哥,你這是買來送人?”李陽小聲嘀咕,“這,對方會喜歡嗎?”
聞言,傅燃沉思片刻。
他的眼神落在那款表上,表帶表盤的顏色有點誇張跳脫,同那個小朋友一樣活潑。
過了會兒,不知想起什麽,他的眉頭舒展開了,認真地說:“這個牌子的表,他戴了十年,應該是喜歡的。”
李陽只得點了點頭。
“您好,”傅燃看向櫃臺的人,溫和地問,“可以幫我把這款表包起來嗎?”
“好、好的。”
導購小姐慌張地看了眼他的臉,她滿臉通紅了,手也有點發抖了:“對了,可以、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我的榮幸。”傅燃淺笑着點了點頭。
“哦對了,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
岑年愣了愣,露出尴尬的表情。因為,不久前,他還接到了李延的電話,對方洋洋灑灑罵了他幾十分鐘,一句話都沒讓他插上。
他有點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字,怕李延承受不住。
李延耳朵後面夾了根煙,此時他點燃了煙,手有點發抖,眼睛亮的吓人。他用力拍了拍岑年的肩膀,說:
“我不是什麽可疑的人,我叫李延,去年戛納的影帝就是我捧出來的。”
他自豪地挺着胸膛,小老頭吹自己吹的臉不紅心不跳,十分坦然。似是怕岑年不信,他說:“我這人,最喜歡就是嘗試新人,孩子,我敢打包票,你會紅!”
岑年點着頭,心想,你上輩子可不是這麽說的。
方莉莉看了看李延,又看向岑年,似乎明白了什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岑年卻悄悄對她比了個“噓”,示意她住嘴。
“對了,小夥子,我現在有事兒,得先趕過去。你到時候就打這個電話。”
李延手裏一直拿着個劇本,此時,他把劇本展平,在封面上寫下一串電話號碼,然後把劇本塞給他:“這個是劇本,你拿着看看。我先走了。”
岑年乖巧地點了點頭:“您忙吧。”
小老頭把墨鏡一別,風衣一扣,走了。
方莉莉從小巷子探出頭去,确認李延走掉了,拍着胸口回過頭。
她顯得有點興奮:“年哥,這不就是之前那個罵你的導演嗎?哈哈哈,到時候你進了組,他一定超級羞愧。”
“是嗎。”岑年不置可否。
方莉莉看岑年明顯的興致缺缺,心中疑惑:“怎麽了,年哥,被這麽厲害的導演相中,你……不高興?”
“高興啊,怎麽不高興。”岑年心不在焉道,随手把李延遞給他的劇本整個扔進了垃圾桶。
方莉莉:“……”
“年哥你——”方莉莉湊到垃圾桶邊看了眼,劇本連帶着上面那個電話號碼和垃圾混在一起,沾上各種油跡煙灰,已經徹底救不回來了。
“高興到神志不清了?”
小姑娘看着岑年,最終得出了這麽個結論。
“……”
岑年看方莉莉的眼神,慈祥而溫柔。
就像在看自己三歲的小侄女。
方莉莉和他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是……因為李延導演之前罵過你,在賭氣?”
岑年的眼神更加慈愛。
好像小侄女逆向生長,此時已經變成兩歲了。
“好吧,”方莉莉放棄了,“那你說,為了什麽。”
岑年想了想,說:
“莉莉,這個事情我想了很久,絕對不是一時沖動。”
“我……”
“你想退出娛樂圈?!”
手機裏傳來咆哮聲。
“噓!”岑年無奈地蹙眉,說,“顧娴,你是怕全世界不知道嗎?”
他頓了頓,又說:“其實不是‘退出’,我根本還沒進呢。”
“岑大少爺,可以采訪一下原因嗎?你不是嚷嚷着要進娛樂圈,給家裏叨叨了好久的嘛,怎麽突然就放棄了。”
岑年垂下眼睑,說:“沒什麽,就是不想演戲了。”
其實不是的。
他上輩子是因為傅燃才進的娛樂圈,但之後的好幾年,卻漸漸真的喜歡上了演戲。
但,只要他這輩子一進娛樂圈,就會無可避免地一遍又一遍地被打上‘岑家’的烙印。資源、名聲、獎項……‘岑家’這兩個字像刺青一樣刻在他的脊梁上,對他百依百順,也對他生殺予奪,在必要的時刻,那烙印在脊梁上的字跡會透過皮膚、把他的骨血全都吸吮殆盡。
岑家人從來都不是慈善家,他們挾恩圖報。
即使抛開這個不提,重來一次,要他再靠着岑家的手段、權力?他不甘心。
想到此處,岑年短暫地走神了。
“岑年。”電話那邊,顧娴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突然想退圈的事,跟你父母有關嗎?我就随便說說,你別生氣啊。我看你家裏人對你的态度……都不大對勁兒,你留個心眼比較好。”
岑年心中一酸。
上輩子顧娴也說過這種話,而上輩子的他聽後,直接炸了。兩人甚至差點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岑年現在也十分想不通,上輩子的自己為什麽會看不出別人的真心,卻被一籮筐岑家人編織的謊言騙的團團轉。
“我知道。”
岑年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沒多說。他想了想,補了句:“謝了啊,娴娴。”
“娴娴個鬼啊,你說話怎麽娘裏娘氣的。”顧娴笑罵。
兩人又互相調侃了兩句。
“說真的,如果你要退圈的事情不是一時沖動,我支持你。”顧娴頓了頓,說,“這破地方太亂,不适合你。”
上輩子顧娴也說過這種話,但他沒聽。沒想到最後,一語成谶了。
“嗯。”岑年點了點頭。
他拖着行李箱,從停車場出來,在小區的街道上,迎着夕陽慢悠悠地走。他剛剛在物業登記完交了費,現在可以入住了。
從劇組回來後,他洗了個澡,就收拾好東西來新居了——之前接的那個電話,便是通知他一些事項,并告知他可以入住。
要跟岑家劃清界限是一項巨大的工程,至少,首先得搬出來。所以,重生後岑年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房子。他本想要李阿姨同他一起搬出來,離那一家遠遠的,但李阿姨卻因為‘岑越正在讀高中、需要人照顧’拒絕了他。
只能再想辦法。不過,還有很多時間,他不急。
微博的事情,他已經找到渠道撤熱搜了。說實話,這個熱搜他上的很莫名其妙,一開始還真以為是自己團隊的炒作。但他已經決定退圈了,自此這些事就與他無關了。撤了熱搜,接下來的事情——管他呢,人們總是健忘的。
金紅燦爛的光芒拖曳在岑年身後,明麗又絢爛的色彩,小區的路上,他哼着歌,一邊跟顧娴胡侃,心情還算不錯。
突然,岑年眼睛捕捉到什麽。
一輛低調的SUV從面前開過,進了地下停車場。這輛車他記得,準确來說,這個人的每一輛車他都記得。
“喂,年年,還在聽嗎?”
“抱歉啊,顧娴,我先挂一下電話。”岑年低聲道,“改天請你撸串。”
“啊,好。”顧娴笑呵呵地說。
岑年挂了電話,四下看了看。這是一片高檔小區,安保工作十分到位,連入住要求都很嚴格——因為許多住戶是公衆人物或者大明星。
沒有房卡或者房主的親自邀請,連小區的進不來,更別說上樓。
但是很巧,他今天剛剛拿到了二棟一單元1802的房卡。
二棟一單元的1801和1802都是頂樓複式,帶天臺花園。而1801的房主——
據物業說,是位大明星,還是去年的戛納影帝。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岑年張大嘴,誇張地‘哇’了一聲——演技十分逼真,好像他真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岑年刷卡進了18樓。
他沒立刻進電梯,而是站在電梯口前耐心地等。直到兩個電梯的其中一個從負二樓上升到二樓時,岑年卡着秒數,走進了停在一樓的電梯,按下18樓。
電梯裏。
岑年把頭發揉亂了點,襯衣袖子卷起來,理了理一下衣擺。他看着電梯鏡子裏的自己,垂下眼睑,慢慢地彎起眼睛。
原本沒精打采的青年渾身氣場立刻變了。他變得更加年輕了些,更加符合他現在的真實年齡——十八歲,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懵懂、忐忑,對未來的憧憬與向往,但又因為一整天的忙碌而有點精神不振。
這個笑容不奪目也不秀氣,是疲憊中帶着溫柔的笑,他眼睑微微垂着,拖着行李箱,像是風塵仆仆的旅人。
“十八樓到了。”電梯的提示音響起,電梯門緩緩拉開,整個18樓的景象呈現在他眼前。
1801的裝修十分簡單,門前鋪着塊幾何圖案的地毯。與此相對,1802的門口就生動許多,好幾盆盆栽郁郁蔥蔥,一株君子蘭含苞待放。
1801的門口,站着一個人。
那個男人身材高大,他站在門前,卻沒動。他手裏似乎拿着個小盒子,他垂眸看着小禮盒,好像在思考着什麽。
夕陽破開昏暗,透過走廊的窗子,照在岑年身上。他拿起手機,邁步走出去。
岑年好像完全沒看到站在門口的高大身影,拖着箱子,徑直往1801門口走去。
傅燃頓住,想了想,把盒子放進了包裝袋裏。然後,他偏過頭,視線沉沉地落在青年身上。
那個眼神,怎麽說呢,像在層層牢籠裏看見一只誤闖的金絲雀。
……有點危險。
但岑年卻看不到,因為他正專心致志地聽着電話。
他甚至邊說話邊打着哈欠,眼角含着點犯困的眼淚,聲音也迷迷糊糊的,對着話筒說:
“啊?介紹對象?不用了。因為——”
“我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了十年。”
岑年清朗明亮的聲音略帶沙啞,語氣卻很認真。
傅燃拿着房卡的手猝然收緊。
——從他和岑年第一次見面起,一直到現在,并沒有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年年:嘻嘻,加上上輩子,的确十年了。
燃燃:老婆不喜歡我怎麽辦,在線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