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邀請
“年,年哥……”
助理方莉莉氣喘籲籲地跑來,剛要說話,卻因為岑年臉上的笑容而晃了晃神。
夏日午後,蟬鳴聲長。白皙俊美的青年對着手機,缱绻地笑着說着什麽,那眼角眉梢都似帶着甜味兒,一絲絲甘美順着熏熱的風流瀉而出。
岑年挂斷電話,面上的笑意淡去。他不經意地看了眼咖啡廳方向,很快收回視線,看向方莉莉,問:
“有事兒?”
“就是……剛剛岑夫人打電話找你,一直占線,她就打到我這兒來了。”
聞言,岑年意味不明地‘唔’了一聲,手機跟個籃球一樣在他指尖上轉了個圈。
方莉莉看了看岑年,一時沒忍住,把心裏嘀咕的話問了出來:
“您剛剛跟誰打電話呢?”
沒想到,岑年卻坦然極了,他聳了聳肩:“裝修公司。”
打個電話還特意跑這麽遠,那邊又不是沒有安靜的地方。而且,方莉莉四下看了看——這邊有什麽特殊的嗎?不就是有個咖啡廳嗎?
另外,跟裝修公司打電話,笑得那麽甜?
鬼才信。
方莉莉懷疑地看着他,說:“年哥,談戀愛要報備的哦。”
“放心,真不是,”兩人拐進小巷子,岑年買了杯豆漿塞給小姑娘,邊半真半假地笑着說,“這家公司有規定,與客服溝通時态度良好者,八折優惠。”
方莉莉:“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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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年揉了揉她的腦袋:“乖,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摻和。”
方莉莉:“……”
“年哥,我比你還大四歲。”方莉莉頓了頓,躊躇片刻,說,“說實話,總感覺你和以前有點不一樣——”
岑年的目光被路邊一只小狗吸引了。聞言,他看向方莉莉,問:“是嗎?”
“具體說不上來,”方莉莉嘟囔道,“不過,我也沒跟你多久。這才第二次吧?上次見面的時候感覺你挺兇的。”
這支廣告是岑年接的第一個通告,且因為岑年生病耽擱了一個星期。方莉莉也只在最開始的時候見過岑年一次。
“錯覺吧。”小姑娘搖搖頭,最後總結道。
岑年沒說話。
沒想到,這小丫頭看上去粗心大意,其實挺敏銳的。
他的确跟以前不一樣了。畢竟,過去了整整十年,人多多少少都會改變的。
十八歲的少年軀殼裏,住了個二十八歲的男人。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岑年大概也不會信的。而且,他重生的這個時間點非常特殊。
他第一次見到傅燃是在十七歲,而上輩子真正開始倒追他,卻是在十八歲的這個夏天。他在一切發生之前睜開了眼睛,此時,傅燃應該不記得他們一年前曾見過面的事情,‘岑年’這個名字在傅燃心中,完全是陌生的。
——這樣很好。岑年看着屋檐下一滴滴滑落的水珠,想,這個時間點還不算很糟。
上輩子那個吊燈突然砸下來,岑年應該是死去了,而睜開眼睛,卻回到了十年前。那吊燈絕不是個意外,但具體是誰謀殺了他,岑年還沒有頭緒。
雖然,他現在是二十八歲的靈魂,年齡帶給他的并不是成熟。說來慚愧,這十年裏,他把自己的人生過得一團糟,時間并沒有帶給他任何值得誇耀的成長。
岑年看着屋檐下打滾的一只小流浪狗,有點走神。
突然,他的手機一陣震動。岑年低頭看了眼,是個備注為‘岑女士’的人發來的短息:
“岑年,魏衍說,他最近約你都約不到?這怎麽行呢。人家邀請你出去玩兒、去看電影什麽的,你就去啊,別這麽不合群。”
‘別這麽不合群’。
之前他想帶同學回家做客時,她卻不是這麽說的。他記得,岑女士的表情很冰涼,在門口撂下句‘岑年,別什麽貨色都往家裏帶。’就回房間了。
當時把他和同學都尴尬的不行。
事後,岑年還不斷為她找借口開脫。然而事實上,真相有時候就是比謊言傷人。
岑女士什麽時候關心過他的社交生活?這次她這麽‘熱情’,不過是因為,邀請他的人是魏衍。
單單‘魏’這個姓就夠趨炎附勢之人興奮一陣子了,更別說魏衍還是魏家的獨生子。上輩子的最後,他就被迫‘資源’同魏衍訂婚的,全都是岑家出于利益的考量。
岑年平淡地笑了笑。
時間雖然沒帶給他什麽成長,但至少,在這憑空多出來的十年裏,他認清了一些事、看清了一些人。
他再也不會渴望得到父母弟弟的愛,再也不會把他們每一句精心編織的謊話、每一個冠冕堂皇的說辭全都當真。
岑年的視線落在屋檐下打滾的小狗身上,發了會兒呆。
突然,手機鈴響。岑年心不在焉地接了:“喂?魏衍?”
“岑年你小子,沒良心啊,約都約不出來。”魏衍罵他,“咱倆好久沒見了都。”
“我的錯,”岑年摸了摸鼻子,但過了會兒,他小聲嘟囔道,“那你也用不着跟岑女士講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人……”
“我主動跟她講?!”魏衍很不高興,“我大伯過生的時候,她特意湊上來問的。我還不樂意說呢,你個小兔崽子,是不是都把我給忘——”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岑年一疊聲讨饒,他最受不了魏衍沒完沒了的數落。他看着屋檐下打滾的小狗,思索了片刻,說:
“我這兩周忙,下下周我請你喝酒,行嗎?”
“行,位置我定啊。就君怡吧,剛好想吃海鮮了。”魏衍不由分說道。
“君怡?”岑年猶豫了片刻。
傅燃和別人談事情時,也常去君怡那邊,上輩子他每個月都會在那兒碰見傅燃幾次。
“怎麽?!”魏衍的語氣更加不悅了。
“沒,沒,就君怡吧。”岑年只得道。
“對了,”魏衍在那邊頓了頓,說,“我前幾天去了躺歐洲,給你帶了塊表。你現在帶的那塊表不好看,剛好換一塊吧。”
“可是——”岑年蹙了蹙眉。
他正戴着這塊表,是瑞士一個小衆的品牌,設計理念比較超前,可能不大符合某些人審美。他原本也只是随便帶帶,沒多喜歡。
但是,第一次見面時,傅燃曾誇過他戴這表好看。
傅燃肯定不記得自己的無心之言了,但岑年卻記得,并且一直記到了現在。自那以後,他一直戴着這款表,整整十年都沒換過。
傅燃誇他的次數屈指可數,他每一次都記得。
只是……
“什麽可是?!”魏衍的語氣更加不滿,簡直像是快要爆炸了,“就為了那個傅什麽的一句誇?!你小子還拿不拿我當朋友了?約又約不出來,好心幫你挑塊表,你還推三阻四,個狼心狗肺的——”
“行,我換。”岑年垂眸思索片刻,答應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魏衍沒好氣地挂了電話。
挂了電話後,岑年把戴着的手表摘了下來,迎着光端詳片刻。實話實說,這表的确不是很好看,顏色太誇張,形狀設計的太尖銳,并不讨人喜歡。
他的手指磨挲了一下表盤的邊緣。
“十年,太久了。”岑年垂下眼睑,笑了笑。
他想起了上輩子,生命的最後,傅燃那一句‘我喜歡你’。
那明明是他所期待的,他期待了那麽久,到它真正到了的那一刻,內心湧現的卻并不完全是高興。
“我有點……不甘心。”
岑年喃喃道。
他一切的情緒被遮擋在眼睫下,看不真切,只語氣中帶着點漫不經心的倦怠,細細品去,還能觸到一點寥落。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裏面的情緒已經冷卻了。他站起身,把手表随意一放,放在路邊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碗裏。那乞丐對他作揖,說了聲‘謝謝老板’。岑年笑着搖了搖頭。
方莉莉驚疑不定地看着他。
“別那麽看我,”岑年聳了聳肩,“我就是覺得,這表的确不怎麽好看,是該換了。”
方莉莉只得點點頭。
兩人都沒發現,從剛剛起,有個戴着墨鏡的人一直站在巷口,定定地朝這邊望來。
岑年看着自己的手腕,心中的感覺十分複雜。
“年哥,”方莉莉肉疼地看了眼那塊表,猶豫了一下,問,“就這麽扔了那塊表,你不心疼心疼麽?”
那表雖然醜是醜了點,但價格可着實不便宜,甚至可以說是很誇張。
聞言,岑年眉頭動了動。
他思索片刻,看向方莉莉,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他慢慢彎起眼睛,這個笑容帶着股莫名的味道,像是刀尖上一滴将落未落的蜜。他輕聲說:
“不心疼,一塊表有什麽值得心疼的”
這麽多年了,對傅燃的喜歡還沒有褪去。但是,岑年想,他這次也許會稍微改變一下方式。
窮追不舍那麽久,他也是會意難平、會難過的。而到生命最後,傅燃的那句告白,不像是顆期待已久的糖果,反而像是在他心裏點燃了火焰。他想找傅燃問個清楚,但,能夠給他答案的那個人,留在了十年後的那個世界。
岑年垂下眼睑,輕聲說:“我并不是個好欺負的人。”
如果傅燃自始至終都不曾對他動心,也就算了。
但他不是。
傅燃在明明喜歡岑年的情況下,還把那句告白一直拖到了他訂婚後、乃至他生命的盡頭。
他們錯過了整整十年,甚至,差點就永遠錯過了。如果那句告白再早一點,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重生後,岑年很多次想過這個問題。
他與岑家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睚眦必報。
如果這個世界的裏的傅燃,是十年後的傅燃,岑年想,他應該不會原諒。
——還好不是。
“雖然現在的你沒做錯什麽,”岑年打了個哈欠,像只打盹的貓一樣眯起眼睛,漫不經心地低聲說,“但是,我記仇。”
既然傅燃上輩子做錯了,那麽……這輩子,讓傅燃吃點苦頭,不為過吧?
八月午後的陽光裏,岑年輕輕彎起了眼睛。他已經計劃好了要怎麽去靠近傅燃,怎麽去實現自己的小小報複。
方莉莉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她內心疑惑極了,正要往下問,這時,卻橫插進一道聲音:
“你們好。”
方莉莉與岑年俱是一愣,兩人循聲望去,看見一個中年男人,他戴着墨鏡。
方莉莉警惕了起來:“狗仔?抱歉,我們不接受采訪。”
岑年打斷了她:“莉莉,他不是。”
方莉莉不認得此人,岑年認得。
——李延,《不寄他年》的導演。
李延是個有才氣的人,也有這類人的通病:傲慢,自大,目中無人。
當年拍戲的時候,李延是在岑家的壓力下、不情不願地來執導的——李延根本看不上岑年。當時,李延把他罵的狗血淋頭,且把《不寄他年》稱作是自己此生最失敗的作品。
岑年看着眼前的人,禮貌地笑了笑,問:
“您好,請問有事嗎?”
“是這樣的,”李延把墨鏡推上去,認真地看着他,誠懇地問:
“我是一個導演,我現在手頭有一個劇本,名叫《不寄他年》,請問你有興趣出演男一號嗎?
“哦對了,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
岑年:“……”
這個世界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