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廣告
八月,蟬鳴聲長。
屋檐下一只貍花貓懶洋洋地趴着,打了個哈欠。這是個靜谧的午後,蟬鳴和微風一點點從耳邊拂過,舒适得讓人想睡午覺。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暴跳如雷的大喝,如一顆石子入水,驚飛了枝頭假寐的麻雀:
“岑年,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你這個臺詞怎麽又念錯了?!”
貍花貓被這聲音吓得抖了抖耳朵。它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裏,一個白皙俊秀的青年懶懶散散地站着。岑年一手插兜,沒精打采地揉了揉眼睛:
“您跟我說了——”他仔細掰着手指回想了一下,誠懇道,“十五次,加上這次就十六次了。”
“……”
“可是,”岑年打了個哈欠,眼角泛着淚花,嘟囔道,“王導,我剛剛念的不是挺對的嗎?”
王偉華手中的劇本卷起來,直接敲在他頭上:“你有沒有臉再回憶一下,你剛剛念的是什麽玩意兒?!”
“‘回眸三生,緣來是你。喜之郎清酒,我在小溪深處等你。’”岑年重複了一遍,蹙起眉,“錯了嗎?”
旁邊的場記姑娘一個沒憋住,笑出了聲。
“喜之郎,好一個喜之郎!”王偉華快被氣笑了,“岑少爺,你以為你在拍果凍廣告嗎?!”
“你自己看看,劇本上寫的什麽。”王偉華把劇本裏那一句被熒光筆圈起來、标注重點的話怼到岑年眼前。
岑年湊近,眯起眼睛,仔細一看:
——‘回眸三生,緣來是你。溪緣朗清酒,我在小溪深處等你。’
Advertisement
岑年恍然大悟:“噢。”
他看向王偉華,認真地發誓:“王導,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這次一定念對。”
王偉華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
他看了一眼表,指指岑年,威脅道:“最後一次。”
化妝師小跑着上前來給岑年補了個妝,一切準備就緒,開拍。
鏡頭集中在一雙白皙的手上,指節瘦削分明。這只手松松地握着一個白瓷酒杯,竹葉簌簌落下。
畫面由模糊到清晰,鏡頭拉遠,在鋪天蓋地的竹葉與蟬鳴聲中,隐約能窺見那人嘴角一絲模糊的笑意。那人唇形生的好,面無表情時也帶三分笑意。竹葉紛飛間,看不清那青年的臉,讓人愈發想一探究竟。
然而,風不作美,一片竹葉翩跹而至、遮住鏡頭。很快,竹葉被一雙手輕輕拂開。
青年看着鏡頭,一雙桃花眼,眼睫盛着樹葉縫隙間盈盈的光。帶着三分漫不經心的笑意,他緩緩道:
“回眸三生,緣來是你。”
說完這句,岑年頓了頓。
與此同時,王偉華、場記、攝影,所有人的心都揪緊了。所有視線期待而忐忑地集中在岑年身上。
岑年當然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麽。他另一手在鏡頭外,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他思索片刻,看着鏡頭,自信無比地道:
“喜羊羊清酒,我在小溪深處等你。”
“……”
王偉華面色鐵青。
旁邊小姑娘憋笑憋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副導演小跑着過來,一個勁兒拍王偉華的背:“王導,您消消氣。”
岑年摸了摸鼻子。
……壞事兒了。
“喜羊羊清酒!”王偉華把劇本摔到地上,大怒,“你在小溪深處等我?你他媽——在青青草原深處等我還差不多!”
岑年縮了縮脖子。
過了會兒,他觑着王偉華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其實,喜之郎和喜羊羊都是我童年時代的回憶,我想着,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
“整整齊齊?!”
王偉華怒極反笑,他甚至鼓了鼓掌:“岑年,你好樣兒的。如果再拍下去,你是不是還要弄出來個‘旺仔清酒’‘健力寶清酒’?!”
“……”岑年不敢吱聲了。
王偉華抖着手指他:“我看你岑年就是成心跟我老頭子作對。行,我就如了你的願——
“今兒不拍了,收工!”
王導對大家宣布。
也不怪王偉華生氣,一個簡簡單單的鏡頭,一共NG了十七次,整整兩個小時。給這一整只廣告預留的時間本就不多,岑年還在這裏搗亂,下半場直接沒法拍了。
這廣告還有另一個片段,場景在不遠處的一個游泳池邊,需要比較燦爛的自然光。而此時,別說燦爛的陽光,再過一兩個小時都要日落了。
劇組的人三三兩兩開始收拾,解散。
助理方莉莉湊上來,疑惑地問:“年哥,你為什麽……”
岑年雖然沒什麽表演經驗,但不至于這麽一句臺詞都記不住啊?
岑年想了想,正要說什麽,這時,岑年的手機響了。他笑了笑,沖方莉莉擺手,往人群外圍走。
與此同時,不遠處、原本要成為清酒廣告拍攝地點的游泳池旁。
游泳池旁有塊巨大的廣告牌,它是近來新挂上的,似乎有顆螺絲松了,看上去并不太穩。此時,一陣強風吹過,它在空中晃了晃,然後——
轟然落地。
如果這時恰好有人在這邊拍戲,毫無防備,必然傷亡慘重。
……幸好,這裏一個人也沒有。
“燃哥,《不寄他年》那個本子,熊哥說他不想你接。”
李陽看了看手機,猶豫道。
午後的咖啡廳裏沒什麽人,一個服務生坐在窗邊打瞌睡。傅燃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
“為什麽?”傅燃頭也沒擡,翻過一頁劇本,問。
“因為……他說,岑年可能會主演。岑年你知道嗎?”
李陽不等傅燃回答,就自顧自開始喋喋不休:“就是那個岑家大少爺,傳聞說他演技不大好,人品也——”
傅燃皺起眉。
李陽意識到傅燃有點不高興了,讪讪住嘴。
一時室內安靜極了。咖啡機安靜地工作着,沒幾個客人,咖啡廳的侍者時不時往這邊看來——畢竟,即使傅燃經常來這邊,有那麽大個明星坐在那裏,還是很難讓人冷靜。
這咖啡廳就開在一個影視城的邊上,對隐私的保護也算好,傅燃又剛好在這附近,于是就同別人約了在這裏談事情。
兩人的位置在一個落地窗旁。李陽想了想,突然想起什麽,說:
“對了,燃哥……燃哥?”
傅燃卻似乎沒聽到他的聲音。他的視線落在窗外的某一個點上。
他的表情很平靜,眼神也并沒有傳達什麽信息,只是簡單地落在那裏。
李陽順着他的眼神看去。
那是個十分好看的青年,他頭發帶點卷兒,樣貌很乖巧。他前不久剛好看了張照片,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青年是誰。
……果然不能背後說人壞話,這話音剛落,‘岑家大少爺’就出現了。
岑年拿着手機走到遠離人群的樹蔭處,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他垂下眼睑笑着,眼神軟和地像一片棉花糖,疲倦又溫和地對着手機說着什麽。
傅燃沉默着收回視線。
“燃哥,那個是岑年啊?”
“嗯。”
“他跟傳聞裏不大一樣啊。挺溫柔有禮貌的。”
“嗯。”
“哇,他笑得好甜啊。這是在跟誰講電話呢,難道是他對象?哦,他長這樣,談戀愛也正常。”
“……”
傅燃敲了敲桌子,溫和地道:“李陽,安靜一點。”
李陽有點尴尬地咳了咳,點頭。
傅燃看着劇本,好久都沒翻頁。幾分鐘後,不知出于什麽心态,他漫不經心地往窗外一瞥——
竟與另一道視線撞個正着。
……是岑年。
此時剛滿十八歲的少年眼神幹淨極了,小家夥笑着跟電話裏的人說話,向這邊投來随意的一眼。
的确笑得很甜。
在陽光的照射下,那雙淺褐色的眸子顯出一點玻璃般的色澤。幹淨,溫和……卻又禮貌而疏離。
岑年看着傅燃,像看着任何一個陌生人。或者帶着那麽點驚喜——是普通人在大街上見到電影明星的那種驚喜。那一點喜悅并不多,也不親昵,保持着禮貌的尺度。
與曾經岑年看傅燃的眼神相去甚遠。
岑年似乎意識到傅燃的注視,朝着這邊不經意地抿起唇,笑了笑。他把食中二指并起放在額角,行了個吊兒郎當的美式軍禮,算作打招呼。
這的确是十八歲的岑年,傅燃想。
他對岑年點了點頭作為回禮,然後收回視線,繼續看着手中的劇本。
不知怎麽的,好半天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燃哥,這劇本……有什麽問題嗎?”
李陽突然問。
“怎麽了?”傅燃眉頭動了動。
李陽指了指劇本的頁腳,那裏剛剛被傅燃握着,已經……皺的不成樣子了。
大半頁紙都折起來,還有一小段被撕開,裏面的字句也支離破碎到不能看了。
像是一張沒有寄出的信,一句沒能說出口的話。
……再沒機會被人知曉了。
這是個安靜的夏日午後,室內的空調開的很低,有點冷。
傅燃合上了劇本,不再說話。
他垂下眼睑,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只是在發呆。這時,傅燃的手機響了。
“喂。”
“傅燃?我是李延。你記得我之前提過《不寄他年》那個本子嗎?剛剛得到消息,投資方指定了主演,要那個岑、岑年來演,”李延氣呼呼的說,“你還是別接這部了,有那位少爺,這電影絕對撲。”
顯然,李延也沒少聽關于岑年的傳聞。
“你确定是他?”傅燃頓了頓,問。
“對。”李延猶豫了一下,說,“不過,我……或許可以争取一下,換掉他,但我還沒見到合心意的孩子。”
“不用換人。”傅燃平靜地說。
李延以為傅燃是放棄這部戲、不打算出演了,他有點惋惜地說:
“也行,你別摻和也好。就是可惜了這麽個好本子。”
“不用換人。”傅燃重複了一遍,頓了頓,說:
“《不寄他年》這部戲,我接了。”
“……”
“你腦子壞掉了?”李延難以置信道,“你是清醒的嗎?!”
傅燃溫和地笑了笑,說:“當然。”
他很清醒。
“你可想好了,這部戲裏有吻戲、甚至還有幾分鐘的床戲。”李延說,“要不,還是換別人吧。我看那誰,李若光就挺想上的,他團隊還指望能跟岑年賣賣腐。”
“我不接受。”傅燃眉頭皺了皺。
吻戲,床戲,暧昧……讓岑年和別人演?
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