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章
“岑年究竟被拒絕了多少次?八一八岑年的十年倒貼。”
人工智能的聲音平板到毫無起伏,合成音冷漠地往下念:
“衆所周知,早在十年前,傅燃與岑年合作的第一部 電影《不寄他年》就已經——”
岑年捏捏鼻梁,把手中未點燃的煙掰折,皺着眉道:
“行了,再念生氣了。”
“……”人工智能的聲音停頓一秒,說,“目前傅燃正在——”
“你還有完沒完?!說了再念這種八卦新聞,我生氣了。”
岑年扔掉煙,左捏着打火機,有一下沒一下地按着開關,一小簇火花時不時冒起。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是一張婚禮請柬,暗紅鎏金的色調,請柬上方‘尊敬的傅燃先生’十分顯眼。
“……正在撥打您的號碼。”
忠心耿耿的人工智能堅持把話說完,然後沉默了一會兒,平板的機械音再次響起:“據您的情緒判斷,已幫您挂斷電話。”
“不用謝。”它補充道。
整個空間安靜下來,但很快,人工智能又開口了:
“據您的情緒判斷,建議您準備一張紙巾,聽一些情緒激昂向上的音樂,購買并服用适量太太安心口服液,然後——”
“……閉嘴。”
岑年按下手腕上手環的按鈕,合成音戛然而止。
他深深吐了口氣,摔回椅子裏。他佝偻着背,把臉埋在雙手裏,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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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沉,人工智能的電源被強行切斷了,房間裏沒有自動開燈。借着微弱的夕陽,岑年臉上的表情暧昧不清,只隐約看見他通紅的眼眶,整個人微微發着抖。
他右手緊緊捏着那張請柬,指尖用力到發白,請柬上的‘岑年’與‘魏衍’兩個名字緊緊地挨着。
親密到可笑。
岑年,看看吧。他對自己說,你就是要和他一起着婚服、宴賓客、育子女、度餘生。
你的下輩子,與你心心念念的那一位,毫無幹系。
岑年的人工智能通訊器突然響了。
岑年看了看聯系人,一愣。他深呼吸,抹了把臉,選擇了接通:
“……喂?李阿姨。”
“年年啊,你沒事兒吧?怎麽嗓子有點啞?”那邊人的聲音很慈祥,也很虛弱。
“我沒事兒,就是有點上火,等會兒泡兩杯板藍根就行。”岑年勉強笑了笑,說。
“板藍根我給你放小抽屜裏了,你記得拿熱水泡,千萬別像上次一樣用啤酒兌着喝啊。”李阿姨不放心他,絮絮叨叨地叮囑。
聽見這熟悉的叮咛,岑年的眼眶又紅了。
他努力穩住鼻息,不讓呼吸聲洩露自己的情緒,跟她随便聊了聊近來的事兒。
“我是自願的……對,魏衍跟我也相處好多年了,都熟悉,你千萬別擔心我。”岑年說。
“好,你要結婚了,阿姨也高——咳咳……”李阿姨說着,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她好不容易緩過來,接着說,“阿姨也高興。這人吶,還是得有個家,有人愛、有人照顧,有人陪伴。”
“嗯。我知道。”岑年心裏苦的發慌,嘴上卻說得輕松。
兩人又說了兩句,岑年記着李阿姨身體不舒服,便讓她去休息,挂了電話。
——‘砰砰砰’。
有人敲門。
岑年一動不動,門口那人敲了一會兒,聲音停了。就在岑年以為他要走時,那個人用不大、但房裏人絕對聽得清的聲音,一字一頓道:
“哥,請柬在你那裏嗎?”
“……”岑年的手攥緊了,他低聲說,“在。”
門外的少年嗓音清朗,他輕輕笑了笑,說:“哥,你不會想反悔吧?如果你真不想跟魏衍結婚,倒也不是不行。”
岑年沒說話。
半晌,岑年嘴角扯起一絲諷刺的弧度:“你們會那麽好心?”
比起兒子,他岑年更像是岑家買下的一件藏品。無事發生時,在家裏就被捧着、誇着,擦洗幹淨,放在玻璃燈下閃閃發光。而一旦面臨變故,他立刻就被放到明面上待價而沽、價高者得。
他的人生,他的事業,甚至他的婚姻,全部都是籌碼和商品。岑家一家都是精明的生意人,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
“哥,你怎麽能這麽說呢。”岑越皺着眉,很不贊同,“我們是一家人。”
他的語氣很天真,也很無辜。說起來他也二十七歲了,卻時時讓人覺得他是個天真的、需要人呵護疼愛的孩子。岑年曾經也經常這麽覺得,但現在——
“你如果不想結婚,我們當然不會強迫你了。”岑越笑着說,然後,他話鋒一轉,“但是——聽說,李阿姨住院了?能動這個手術的醫生可不一定有空。”
岑年嘴唇抖了抖,說:“岑越,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什麽時候結婚,醫生什麽時候有空。”
“……”
岑年的拳頭一瞬間攥緊了。
他渾身劇烈顫抖着,指甲深深嵌入肉裏,有血流出來。
良久,岑年抖着嗓子艱難地擠出一句話:
“我知道了。你滾吧。”
“知道就行。”岑越笑了笑,好像現在才想起來,“哦,對了,哥,請柬我們這兒有備份。剛剛,仆人已經把備份的請柬發給傅燃了。”
言下之意,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
你死心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岑越沒等岑年的回答,便離開了。
暮色漸沉,這是個寒冷的冬天,窗臺上冰涼的餘晖一點點收斂,室內的溫度也漸漸涼了下來。
岑年蜷縮着,像是很冷,他一陣又一陣地痙攣幹嘔,過了很久才慢慢平複下來。
良久後,岑年疲憊地站起身,卻不小心踩到桌布,桌面上的所有東西被扯帶着,稀裏嘩啦地砸在地上,玻璃碎片、書本、茶杯等混雜在一起,一團糟。
岑年面無表情地看着那一片狼藉。
他的眼神很麻木,那亂糟糟的一團絲毫沒有觸動到他。
直到,他的視線觸及一個小小的東西,晶瑩圓潤,印着一點點夕陽,顯得十分可憐。
“不,不……”
岑年的雙眼慢慢睜大,他慌亂地跪下身在一地狼藉裏不停地翻找。碎片紮進他膝蓋裏,很快有血流出來。
他終于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個玉質小狗,玉看得出是好玉,但是那雕工并不精細,轉刀也顯得很粗糙,似乎出自初學者之手,乍一看上去像是地攤邊十塊錢可以買好幾個的地攤貨。小狗的眼睛圓溜溜的,很是可愛,可此時它渾身布滿裂紋,幾乎馬上就要碎掉了。
岑年小心翼翼地捧着它。
迎着暮色,他的眼睛裏盛滿了小心翼翼的希冀、忐忑,像是将燃未燃的火苗,在風中搖曳着。那一點晶瑩盛在他手心裏,顯得脆弱而美麗
‘嘩’。
它最後還是碎了。
岑年維持着原本的姿勢,頹然地伸着手。
他表情不變,但眼神一點點沉寂下去,就像一潭死水,連最後一絲波瀾也消散。
半分鐘後,他捧着碎片,跌回椅子裏,一言不發。
直到地面上的一陣音樂把岑年驚醒。
那是一個早就該淘汰掉的手機,他卻遲遲沒換。就像逢年過節時,明明知道傅燃是群發的祝福短信,岑年也一條都沒舍得删。
此時,那個幾乎要沒電的手機,屏幕亮了。
屏幕中間有一道剛剛摔出的裂痕,岑年有氣無力地拿過手機,用袖子擦了擦花掉的屏幕,定睛一看:
“為什麽不接電話?”
發信人:‘他’。
岑年一愣。
他剛要打字,手機又一陣震動:
“都是成年人,我長話短說了。”
“我喜歡你。”
“……”
岑年大腦一片空白。
那短暫的一秒,無數念頭湧現又消失,但他一個也抓不住。他只能看着無數思想走馬燈似的一個個閃過。
他心裏擠滿了多到裝不下的哀恸與苦悶,剛剛嘗到一點甜,卻不敢信,生怕那是苦藥外面裹着的糖衣。
“我……”
他抖着手打字,手心裏全是汗水,滑膩膩的。他覺得自己要喘不上氣來,心跳的速度有點太快了,耳邊一陣轟鳴。
岑年顫抖着,把編輯好的短信看了兩遍,按下‘發送’。
現在用手機的人不多了,信號不好。那顯示‘發送中’的圈圈轉了大半天。
岑年把手機從右手換到左手,忐忑又緊張地等着。
一陣響動。
他突然感覺到有什麽不對,擡起頭,瞳孔緊縮——
頭頂的水晶吊燈晃了晃,墜下來。
那片晶瑩剔透的陰暗在視野裏無限放大,直到席卷了一切。
在岑年最後的意識裏,他收緊了雙手,把那一堆玉質小狗的碎片牢牢握在掌心,護在懷裏。
他的手機跌落在一邊,浸在血泊裏,最終顯示的是‘發送失敗’,屏幕亮了亮,然後永遠地滅了下去。
一分鐘內,傅燃第四次低頭看手機。
這并不常見,助理小張想。即使是在曾經人人離不開手機的時代,傅燃也絕對不是一個沉迷玩樂社交的人。
更何況現在,傅燃手機裏的聯系人屈指可數,就他所知,只有……
傅燃的智腦閃了閃,他只得把目光從手機中抽離出來,接聽了智腦通訊。
小張眼睜睜看着傅燃的眼神突然冰涼。
“魏衍……”傅燃低聲念出這個名字,他曲着手指敲了敲桌面,随手把手機抛給助理,站起來低頭整了整衣領。
傅燃身姿挺拔,面容又過于英俊。但他一直是內斂的、溫和的,為人處世疏離而禮貌,有那麽點上世紀的紳士風度。
但此時的傅燃顯然不是那麽回事,他有點鋒芒畢露了。
簡直像是要去搶婚。
“麻煩幫我叫一下司機。”傅燃颔首,彬彬有禮地對小張道。
小張有點慌亂地把傅燃的手機放好,然後一連聲道:“好、好。”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張一邊在智腦上聯系司機,一邊心裏為自己辯解。
誰讓傅燃不鎖屏,他竟直接看到了傅燃最後打開的界面——是與一個備注為‘小朋友’的人的短信聊天記錄。
上面一整排全都是傅燃發送的各種‘中秋祝福’‘春節快樂’等等,什麽‘中秋将至,祝你日圓,月圓,夢圓,團團圓圓。每逢佳節倍思你,中秋快樂!’,而那個‘小朋友’則是一一認真地回複‘謝謝傅燃哥,也祝福你中秋快樂。’,十分乖巧。
傅燃發的話,乍一看的确很像群發祝福。
可是……
傅燃這種厭惡社交的人,怎麽可能群發祝福?他也不需要通過群發祝福來維持什麽感情、獲得什麽利益。
而且,誰家的群發祝福會說‘每逢佳節倍思你’這種土味情話啊!
更主要的是……
那聊天記錄的最底下,如果他沒看錯的話……是傅燃的告白吧?!
小張終于想起來了,傅燃的手機裏只有一個聯系人,就是——
那位……整個娛樂圈的笑柄,這三個月裏全國人民茶餘飯後的談資,岑家大少爺。
他想起最近聽到的小道消息,岑年與魏衍訂婚了,且打算下個月就結婚。
他想着想着,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小張往外走了兩步,突然智腦提示,他關注的媒體更新了。小張打開界面看了兩眼,心裏咯噔一聲,心涼了半截。
他轉身向剛來的方向飛奔,會議室的門虛掩着,傅燃坐在原地,低頭看着什麽,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傅、傅燃哥,那個,那個,岑年他……”
小張氣喘籲籲地扶着門說話,沒想到,一向慢條斯理、極其有風度的傅燃,竟然出口打斷了他的話。
“那是假的。”
傅燃的聲音十分溫和,他慢慢擡頭看小張一眼,一字一頓道。
那眼神卻把小張從頭到腳凍了個通透。
傅燃的眼神冷漠,陰鸷,又……脆弱。
“他下周還要結婚呢,”傅燃的聲音接近自言自語,好像在試圖說服誰。他垂下眼睑隐去一切情緒,然後擡頭看着半空中的某一點,深深吸了口氣,笑了:
“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
自殺。
他說不下去。
小張眼睜睜看着傅燃慢慢顫抖起來,低下頭,眼眶一點點紅了。三十來歲的男人,挺直的脊背一點點彎下來,好像一下子就老了。
小張咽了口口水,幹巴巴地開口:
“可是,那個照片……”
這個時代,照片是造不了假的。雖然那個照片很快就被删掉了,但是……傅燃想必是看到了的,不然不會這麽大反應。
傅燃的手顫了顫,攥緊了。
他當然看到了。
那個傻孩子,最後手裏握着的還是那個小狗……那明明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但這麽多年,那是傅燃送給岑年的、唯一的禮物。
“我後悔了。”傅燃低聲說。
“啊?”小張沒聽懂。
“如果能……”傅燃說了半句,像是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吓到,沒往下說。
傅燃看着智腦上顯示的那張照片。
小張眼睜睜看着傅燃伸手,去觸碰半空中那個光屏,小心翼翼地、無比珍惜地,像是想摸一摸照片上人的側臉。但他的手在觸到光屏的前一秒,又像是被什麽燙到了,蜷縮起來。
說實話,那照片并不好看。說到底人是走了,還是以那種方式,最後的場面當然好看不到哪裏去。
但傅燃的眼神,簡直像在看自己最心愛的寶貝,缱绻而溫柔。
“我不相信。”
最後,傅燃收回手,垂下眼睑,說。
“我……”
“他喜歡誰、要跟誰結婚,他想幹什麽事情、成為什麽樣的人……我不會再管。”
“我只要他好好活着。”
傅燃看着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他的語氣鄭重極了,聲音很低。
那一句自言自語似的話,像是在對什麽人發誓,又像是在向未知的神明祈禱。
一直冷淡自持的男人,大約是生平第一次,這麽低聲下氣地、卑微地垂下眼睑,低着頭,祈求誰的庇佑。
天色暗下來,風聲嗚咽着,溫度一點點降低。
要下雪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應該是這篇最虐的一章,之後就是花式甜甜甜,夫夫二人互相尬演啦~
什麽‘這次一定不能被他發現我喜歡他’‘老婆怎麽還不倒追我,在線等急’之類的!
【統一解釋一下,文裏有說‘岑年是被燈砸死的’,但是沒有說‘傅燃看到的照片裏,岑年是被燈砸死的,并且大家都認為岑年是通過被燈砸死的方式來自殺’,不是bug不是bug不是bug】【還有,是攻先告的白,才得知了婚訊,請不要閉眼噴了謝謝,碼字不易,互相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