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龐大的鬼影扭曲着,逐漸演化出了四肢,像是人形逼近。在那碩大的頭顱上,一只白色的球狀物忽地生出,中間有一條黑溜溜的豎線,以它為中心,血線如蛛網般向着四面蔓延,漸漸地布滿了白球。這是一只詭異而惡心的眼睛!它死死地盯着丹蘅、鏡知二人,眼瞳中時不時地流露出了貪婪的光芒。它的身軀輕輕一搖,便見千萬頭奇形怪狀的魔物從黑影中飛掠而出,向着丹蘅、鏡知俯沖去。
丹蘅輕嗤了一聲。
她一掐訣,便見這無間之地上首雷雲自成,無數紫紅色的瑰麗光芒如游龍走蛇般在罡雲中流竄。不過是眨眼間,清微雷網便籠罩了森然地獄,發出一連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鬼影不可勝計,只是在沖出來的時刻立即就被雷芒打散,能越過那清微神雷網的寥寥無幾。
鬼影見狀歪着頭,咆哮了一聲。随着魔物飛掠出,它的體內飚出了六道雪白色的光點,在那污濁與黏膩之中,逐漸地化生出了六道菩提法相。有面貌猙獰形如惡鬼的,也有慈眉善目仿佛要濟世度人的。這鬼影乃六道之靈,得舍利子的靈性,這六道法相自然就是未來的六道執掌者。
丹蘅的眼中沒有法也沒有佛,看也不看一眼,就将枯榮刀祭出。青色的刀芒在瑰麗的雷光中飛掠,撞上了菩提法相時驟起一道铿然聲,如金鐵交擊。另一邊的鏡知也沒有閑着,她負手立在了丹蘅身側,眸光逐漸地幽邃起來,耳邊是密集的雷聲、碰撞聲、咆哮聲……倏然間,銀白色的劍光一閃,卻是尋到了一處破綻,斬在了一尊法相上。砰一聲炸響,那佛陀法相立馬如琉璃破碎,可不消多時,它又重新凝聚了起來。
“這鬼影與法相都是生生不滅。”鏡知眉頭微微蹙起。
丹蘅沒說話,眉眼間掠過了一抹諷笑,佛宗為此準備了千載,那鬼影有極為龐大的力量支撐,哪會這麽容易斬殺?她注視着前方,衣袂飛揚,清微神雷轟落間,鬼影灰飛煙滅,留下了滿是瘡痍的大地。
鬼影見六道菩提奈何不了丹蘅、鏡知二人,又将身軀一抖,一道血色的光芒頓時籠罩它的周身。沙沙的枝葉搖晃如銀鈴,一株血色菩提自無邊煉獄中長出,樹下有一蒲團,蒲團上擺着一本自行翻動的經文。
鏡知又道:“它是六道之靈,佛宗将法器獻祭給它,它也能擁有法器之威。”不待丹蘅應聲,她又喃喃自語道,“一開始是獻祭法器,但之後呢?這等邪物生出來的惡靈,會是那樣容易擺布的嗎?”這個念頭驟然生出,她反倒不着急了。她右手持着太一劍,每每擡起時便有一道自經書中生出的虛影崩散。“斬諸有”之下,千萬法俱滅。
“自己尚未參透義理,反倒是想用僞經度人。”丹蘅輕哈了一聲,毫不掩飾對仙盟一衆的厭惡和譏諷。滾動的雷聲震顫天地,那由六枚菩提子構建的天地仿佛要在這般偉力下轟然崩塌!
佛宗一衆見不到“六道”中景,但是他們能夠窺見一件件獻祭給舍利子的法器以極快的速度磨損。而冥冥之中的“六道之靈”氣息并未變得強悍。到了這等地步,他們哪裏還不知道是丹蘅、鏡知出手!
“她們就這樣得天地偏愛嗎?”一位佛宗長老抱怨。
“你到如今還不明白嗎?”昙法華倏地轉向了說話的長老,嘆息道,“她們就是天地。”
大荒走到如今這一步,就算知道真相又怎麽樣?他們早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他思忖了片刻,沉聲道:“法器雖有靈性,可失去禦主,終究會笨拙不堪。”
“師弟準備如何?”佛尊凝視着昙法華,眸光幽幽。
昙法華凝重道:“我想借法器之能,将一縷氣意也投入六道之中!如此一來,才能加大生機。”
又有一人道:“光師兄一人恐怕不足。”燭光映襯着說話之人的面孔,他的面頰緊繃,好似一尊冷酷的佛像,最後一句話很輕,“我願助師兄一臂之力。”
這一場角逐不僅僅是輸贏,還有生死。
贏則佛國立,輸了……那就什麽都不剩下了。
佛門的尊者在聽到了同門的話語後,猶豫了許久,才道了一聲:“好。”
法器渡入鬼影之體,那一縷縷屬于佛門修士的氣機也跟着進入,化出了一尊尊佛門修士的身影。
丹蘅原以為佛門修士會一直當縮頭烏龜,直到越發膨脹的“六道之靈”将他們吞噬,沒想到他們會在這個時機主動進入“六道”。眼中的那道驚異飛快地掠過後,她的面上綻出了一抹妩媚風流的笑。
佛宗修士其實不想跟這兩人交手,可此刻落入“六道”的不過是一抹氣機,就算被對方斬殺了,那只要潛心修持就能夠修回來,因而他們出手也少了顧忌,使出的都是威能宏大的神通。那道膨脹的鬼影眼白翻動,時而貪婪地望着流散的佛氣,時而死死地盯着鏡知。它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後方去,如沸水滾動的鬼影頃刻間便沉寂了下來。
“那東西的靈智增長得倒是快。”丹蘅頗為訝異地瞥了鬼影一眼,哂笑了一聲。“六道”籠罩元州上方,時時刻刻在演變,這“六道之靈”誕育後自然也會跟着變化,只是這結果是不可能向好。在化生民為煉獄鬼類時便注定了結局。
她沒再多看縮到了一邊的鬼影,而是凝眸望向了将氣意送入“六道”的佛修。
他們願意出現自然再好不過。
雷鳴隆隆,雷網之下,清微雷木刀氣鎖定氣機,一旦進入此間,那就只能夠永遠沉淪了!
須彌佛宗中。
枯坐在了蒲團上的佛門長老心中驚悸不已,他的修為最低,被那如汪洋肆意的刀氣掃中,那一縷落入六道的氣意霎時間崩散。好在只是一道化生的氣意,這個念頭才起,他便感知到了一股銳痛,一低頭便窺見了一抹青色的刀光穿體而過。他瞪大了眼睛,一個字都未說出,身軀便碎成了數片,如沙塵一般散落在了蒲團上。
殿中還有不少未曾進入六道的僧人,等他們瞧見的時候,這位長老的身影已經化散了,那道青光更是捕捉不到存在的痕跡,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就在衆人錯愕間,有一位長老正身莫名崩散。衆僧人心間驀地一寒,面上露出了幾分懼色,生怕自己也會像長老一樣莫名消亡。
佛尊眼皮子一抖,寒聲道:“斬意即斬人。”
斬中氣意便直溯正身!那些人氣意入六道反倒是削減了自己的戰鬥力!他們不過是一縷氣意,如何與那兩位相抗衡?那兩位竟然有這樣的手段!佛尊的面色一下子就變得難看了起來。
“是否要——”
“相救”兩個字沒有道出,說話的僧人便在佛尊冷酷的視線下噤聲。
“昔日祭祀神明,先人牲、後畜生。”佛尊“嗬嗬”笑了兩聲,神情古怪而又猙獰。
燭火拉長了蒲團後的身影,投映在了雕龍刻鳳的銅柱上,明暗錯落。
仙盟四宗互通往來,元州、須彌佛宗之事瞞不過其他三家。
“佛宗真是好算計,要不是有帝朝在前,恐怕這等手段要用在我輩之身。”蓬萊一位長老冷冷一笑。
“不管他們過去打算如何,如今與我們都是同盟了。要是佛宗陷落,我等壓力會更大。”另一人沉聲答道,他忽地轉向了上首支着下頤神思不屬的姬贏,驀地拔高了聲音,厲聲道,“宗主為何不作為?!”姬贏的态度實在是暧昧不明,有時候對蓬萊長老言聽計從,似是一心為了蓬萊,可又有時候像是……過去的那個姬贏回來了。
姬贏漫不經心地應道:“我蓬萊之道,不是尚無為嗎?”
“荒謬!”那長老氣得吹胡子瞪眼,他盯着姬贏,“前去讨伐昆州的長老與弟子一個不回,下手的人是見秋山!”
“那長老去找她不是嗎?跟我叫什麽?”姬贏的面上露出了一抹奇詭的微笑,眼中浮動着不同尋常的興奮,好似一直等待的事情即将到來。
說話的長老語塞,他氣急,驀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姬贏掀了掀眼皮子,也起身離開了大殿。
座中的長老面面相觑,一時間琢磨不透。
“昔日宗主立下了血誓,絕不辜負蓬萊,要事事以蓬萊為重,難不成要背約嗎?”
“不可能。”一道沉靜的聲音響起,他的目光從衆人身上掠過,捋了捋胡須微笑道,“自立下血誓後,她就不再是一個人了,她是蓬萊的宗主,是蓬萊歷代宗主之化身。這幾十年來她什麽都不做,可到了這等時刻由不得她不做了。”
那頭的姬贏回到了自己的法殿中,透過一扇窗望着那浩渺無垠的瀛海。
“師尊。”曲紅蓼低着頭,語調微微發顫。
姬贏沒有回頭看曲紅蓼的神色,她一拂袖,一只玉瓶便飛掠到曲紅蓼的手中。她平靜道:“昆州那邊遲早會踏上蓬萊諸島,到時候會喚醒承載我蓬萊神宮的瀛海之鲲。待到它蘇醒時,你将這瓶丹藥喂給它。”
“這、這是什麽?”曲紅蓼眼眶發紅。
姬贏淡聲道:“不要問。”
“可是師尊——”曲紅蓼哪能不問?她一直捉摸不透師尊的念頭,明明放不下,可為什麽連“調和”都不去做?
姬贏擺了擺手,她回頭凝望着曲紅蓼,像是戰士卸了堅甲,眉眼間滿是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