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元州生變,蓬萊在看,昆侖以及儒門都在看。
“一旦佛宗潰敗,元、流二州失陷,江山半壁,重歸帝朝之手。我等昔日借着法器分薄帝朝天子氣,可随着帝朝侵吞各州的速度加快,天子龍氣會重新收攏。嬴危心已經無有多少用處了。”一道來自儒門的修士化影如雲煙朦胧,他一聲嘆息,語調中透露出幾分悵然。
“可如今各地戰況都十分膠着,我等就算是有心也無力。”昆侖長老應聲。
“昆侖劍者難不成對付不了區區披甲士嗎?”又有人問。
“清州恰恰是最難解決的。”昆侖長老語調森冷,“清州伯倒戈,清州子弟兵、披甲士以及司天局修士都在帝朝那位公主的麾下,我昆侖所能仰仗的只有自身,不似你們,還有成千上萬的馬前卒。”頓了頓,昆侖長老又寒聲道,“嬴清言手中持有昔日始帝留下的鎮海印、天罡虎符、趕山鞭等諸法器,她還是個瘋子,直接投擲玄兵,打起來根本不顧生民的死活!”若是心懷蒼生的大義者會顧忌着那群蝼蟻,因而投鼠忌器,可嬴清言根本什麽都不在乎!她的眼中根本沒有天下!
“她到底求什麽?她甘心臣服旁人嗎?”又一道聲音響起,昆侖長老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他們何嘗沒有這般想過?甚至傳書給嬴清言,告訴她不是大秦始帝血脈也無妨,只要她願意,随時都可以将嬴危心更換成她,支持她坐上那個位置!可是嬴清言沒有同意。一個曾經與始帝血脈角逐帝位、不擇手段的人竟然拒絕了這個提議!何其荒唐。
說不通,也就沒有必要再白費口舌了。
“靈山十巫呢?他們那處有什麽動靜?白玉圭上顯露神跡,我不信他們沒有動作。”話題倏地一轉,落在了昔日的仇敵身上。
許久之後,殿中才響起了一聲:“沒有。”回到靈山後,十巫避世不出,似乎天地的翻覆都與他們不相幹。
“我不信。他們歷來自诩神使,難道對‘獵日’沒有任何的想法嗎?他們不願意說,那我們就去問!一次不成,那就問兩次、三次——”白玉圭重歸黯淡,可神谕印刻在他們的心中。他們要怎麽樣才能“獵日”,要如何才能重獲諸神的恩寵,從而打開那封閉的天門呢?與這件事情相比,佛宗的存亡似乎也沒有多麽重要了。
縱橫的刀光劈碎了支離破碎的風聲、哀嚎聲,追逐着那道游離的氣意斬上了燈影幢幢的大殿中跪坐的正身上。散落的佛氣如同螢火點點,一旁窺伺的鬼影抓緊時機想要将美味的“祭品”吞噬。可惜它一動作,便有一道銳利的雪色劍影逼來,每一回與劍氣撞擊,便會削去它身上的“靈性”。它并沒有因“六道”的演變而增強實力,反倒是越來越虛弱。就像是內內外外都遭遇了攻擊!可不該是如此的。鬼影的念頭浮現,黑影膨脹宛如長滿了尖刺,它的神智渾渾噩噩,好似下一刻就要發狂。
“地獄道中的惡鬼少去了。”丹蘅并不在意面前煉獄凄慘景象的演變,可鏡知不一樣。她時時刻刻感知此方世界的演變。她們沒有對煉獄中的惡鬼動手,那說明了一種可能,被囚困于“六道”中的生民成功被度化了。他們掙脫了佛宗的束縛,找尋到了“佛的真谛”。
丹蘅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她提着刀一步步地逼近了膨脹而又猙獰的惡鬼,雷火飛躍,映襯得她的眉眼昳麗而又妖媚,她忽地笑了起來,像是重新走上了昔日的屠神路。曾經她有那樣多的同道,可惜都在日複一日的“坐享其成”中迷失了自我。
神與靈。
已經不需要了。
丹蘅的刀意不經修飾、毫無章法,可在那轟然的雷鳴之下,每一刀都無比精準地落在了黑影上,封住了它的退路。這古怪的黑影極為惱怒,它陡然間演變出的手爪同樣好似刀戟,只消一用力就能抓碎筋骨,在敵人的身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鏡知在看丹蘅。
在過去,丹蘅還是那天真爛漫如春光盛的青帝時,她其實也使用過刀。
可是刀中沒有殺意,只有那勃然的生機。
她從生入死,而枯榮刀也只剩下了枯朽了。
鏡知的恍惚只停留了一瞬,下一刻她身形一消,仿佛一股輕柔的春風附在了丹蘅的手上。
丹蘅看不見鏡知的身影,但是她隐隐能夠感知到那無處不在的清風。
她驀地想起在神宮中的無數個日子,她提着一柄刀,對着初生的天道說:“化作春風,來感知刀意。”
她昔日贈送的是“生機”,是“春天”。可是如今她醒悟了,她抓不住未來,就像當初觸摸不到春風。
一切的一切,只是一朵從指尖滑落的花。
天地有憾,恨何不生?
刀光斬在了詭異黑影之上,只聽得“噗嗤”一聲,便見黑影像幹癟的球一般向內收縮。那一縷縷存在的靈性被打碎,六枚舍利子倏地從中騰躍而出,化作疾光四下奔散!然而電光石火間,盤旋的刀氣中倏然騰躍出數道劍影,它們起初是雪亮的,仿佛清冷的月色,可漸漸的,又染上了一抹極為炫目的金光,點入了六枚舍利子中。舍利子上本籠罩着一股晦澀,可被那金芒一罩,存在的邪惡與瘴氣俱是化作煙雲消散了。
籠罩元州的“六道”破碎,六枚舍利子沖天而起,仿佛六輪烈日懸照着大地!金光如流水傾瀉,震顫的大地漸漸平息、斷裂的山峰重新彌合、奔湧的大江再度向東……枯萎的草木瞬間抽出了綠芽,這片因煞氣與業障變得滿目瘡痍的大地重新恢複了生機。
天無私而覆萬民,地厚德以載生靈。
丹蘅哪會不知鏡知做了什麽?那落向舍利子的劍意中俱是天道承載衆生的功德!舍利子怎麽可能不被淨化?!“救我時你舍功德,護佑生民時你還是舍一身功德……你一舍再舍,到以後又該怎麽辦?”丹蘅擡頭望着天,纏綿的風吹拂着她的黑發,她的眼神幽邃,似是藏着怒,可仔細分辨,又好像什麽情緒都沒有。
消散的身影重新凝聚,那銀灰色的雙眸變得幽沉黑暗,只是那縷令人心悸的氣息頃刻間散去,鏡知走到了丹蘅的身邊,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溫聲道:“我心中有數。”
“你要是心中有數,就不會将我從幽冥中拉出!”丹蘅驀地甩開了鏡知的手,她冷冷一笑,眸色冷峻。她看見了鏡知身上一閃而逝的業障。那是用無邊的功德強壓下的,她本是天下至淨,可卻要替自己背負萬千罪業!她絲毫沒有問過自己願不願意!
鏡知咬了咬下唇,面上掠過了一抹傷懷。她慢慢地低下了頭,很輕很輕地說道:“抱歉。”
丹蘅不想聽這兩個字,她的躁意越發濃郁。在身上背負的業障轉移到鏡知的身上,她的恨與怨并沒有消失,她根本沒辦法變回過去那個人。她寒着臉,深吸了一口氣,驀地轉向了鏡知,她擡起手捏住了鏡知的下巴,指尖在那細嫩的肌膚上落下了一道紅痕,她目不轉睛地凝望着眼前人,慢慢地湊近,好似要落在一個吻。
但是在鼻尖即将相觸的時候,丹蘅後退了。
她深深地望了鏡知一眼,驟然轉身,提刀劈向了須彌佛宗山門前或坐或卧的石佛。塵土飛揚,破碎的山石向着四方墜落,發出了一陣轟隆的聲響。她擡眸望向了聳立的佛塔,伸手一點,便見九霄之上,雷芒流竄,如游龍走蛇,聲震人間。在這般聲勢下,佛門長老自不會坐以待斃,只見一道金芒升起,籠罩了整個山門。丹蘅見狀只是冷笑,她眼神幽沉,腳下驀地出現一個陰陽環抱的太極圖,背後五道光華向着五個方向飛掠而去。
山門護法大陣金光流淌,可籠罩在其中的宮殿屋宇佛塔好似被一股巨力牽扯住,幾個呼吸間便落在了山門大陣外!直到窺見了丹蘅身後那驟然消隐的五道華光後,佛宗一衆才驟然醒悟,失聲道:“五行搬運術!”這是蓬萊的奇術,往常丹蘅只以清微神雷和枯榮刀知名,衆人不由得忘記了她還精通其他道法神通!若是“五行搬運術”修到極致,日月星辰都可搬運!她若是那一位——如今會是什麽境界?
鏡知皺眉:“你的靈力消耗太大了。”轉生之後神魂逐漸複原,可這具身軀怎麽都不會是當初的神軀了。
自己身體的狀态,丹蘅再清楚不過。她回頭看了一眼鏡知,笑了笑:“可是我不能停。”她就像是一支離弦的箭矢,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我知道你想要什麽,但是我不願意。元鏡知,我不願意啊!”
恨為什麽難消,因為她不願意放下。
憑什麽,要她原諒?
“你以六枚舍利子定天地,我以枯榮刀生演四時。生民不會如何,在四時之中凋零的唯有這一群魔佛而已。”話語落,刀光出!青光勾勒出的圓盤如滿月光華,星鬥入盤四時動,那些修為低下的佛門修士頃刻間化作森森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