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瀛海之鲲是我蓬萊的鎮宗神獸,與我蓬萊有契約,它背負着蓬萊神宮,背負着千百座島嶼,若它在,旁人則攻不入蓬萊;若是它沉海,蓬萊基業則毀于一旦。
“海鲲終日在沉睡中,唯有《滄海伏波曲》方能将它喚醒。
“平日裏可驅動的海獸大多是它的子孫後輩,在地陸我蓬萊或許難以抗衡三宗,可要是在水中,我蓬萊禦海術是天地一絕。
“禦海術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少年時的姬贏熱情而又爛漫,早将見秋山視為“自己人”。
見秋山不假思索地搖頭拒絕:“我終究不是蓬萊的弟子,學習禦海術不妥當。”
姬贏蹙着眉思忖了片刻,又道:“好吧,但是《滄海伏波曲》你一定要學!”
見秋山:“這不是更不應該嗎?唯有歷代宗主方能修習此曲。我——”話還沒有說完,一只微微發涼的手便抵住了她的唇,她擡眸撞入了姬贏那仿佛沉着滿天星辰的眼眸中,一時怔然。
姬贏悠悠道:“我們要走的路不容易,萬一我出了什麽事情呢?我不想将蓬萊交給其他人。到時候,只能夠靠你自己往前走了。”
見秋山柔聲應答:“不會的。”她怎麽會願意見姬贏出事?
姬贏眼中極快地掠過了一抹情緒,她輕輕道:“天有不測風雲。”
後來,陌路殊途。
姬贏沒有死,但也沒有活。
婉轉低沉的笛音逐漸轉至高亢激烈,聲如金石仿佛要穿透雲霄。往事逐漸地從心間消隐,眼前只餘下了那一望無盡的海域以及掀天而起的大浪。浪頭拍打在了礁石上轟轟作響,那股來自于海妖的磅礴靈力仿佛磨盤,将兀立的黑礁碾成碎屑,沉入了水中。龍蛇法相節節扭動,倏地将那雙猩紅陰森的眼對上了蓬萊修士。
蓬萊長老心慌意亂,一開始還抱着微弱的期待,以為見秋山只是堪堪學會而已,禦海術未必不能占據上風。可随着笛音的激烈,他這處的笛聲完完全全被壓制住了,連笛身上都出現了一道道裂痕,最後在一個上揚的音節中破碎斷裂。他臉色一沉,一提氣猛地沖天而起,伸手朝着前方一點,便見五色玄光化作一股猛烈的氣焰向着那成群的海獸拍去!
岸上的人不知見秋山使用了什麽神通,心中又驚又懼。此刻見蓬萊的陣勢大亂,他們毫不猶豫地抓住了機會,化作了一柄犀利淩冽的劍直刺蓬萊修士的腹心。原本戰舟只在海岸上方停駐,此刻化作了一道黑芒奔向了海中,司天局的修士更是哈哈大笑,一吐過去幾日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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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長老的修為不弱,不管是披甲士還是司天局修士都很難攔住他。只是他無暇對付那些弱小的人,而是将視線落在見秋山的身上。他知道如果見秋山不除,蓬萊這次的攻襲只會以大敗收場。來之時他還信誓旦旦,說拿下海邊小城小菜一碟,要是今日敗了,不僅僅會被人笑話,就連他的道心恐怕都會受損!
“見秋山,你在我蓬萊十年間,我蓬萊一衆何曾虧待過你!當日你要走,我們也不曾為難你,大家哪一點對不住你?”蓬萊長老朝着見秋山怒喝一聲,語調洪亮猶如群雷齊動。見對面的溫婉女修沉聲不語,他也知道今日得不到答案,冷冷笑了一聲後,周身氣息驀地往上一拔,一左一右以及後方驟然騰躍出三尊頭戴玉冠身着紫袍腰圍玉帶的法相。他修的是《三元乾坤真法》,以體內“三屍”化三法身,分別是“天官”“地官”“水官”三官。
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三尊法相一出,蓬萊長老頓成無災無厄無垢法身,術法威能增加了數倍不止!
見秋山凝眸,她一心二用,一面以《滄海伏波曲》驅逐海獸,一面祭出了無字書,身後陰陽魚環抱合太極,周身氣意格外地缥缈玄奧,仿佛要從此世間脫離!書經自千萬言歸一,又從“一”化無言,她之修為早已經臻于化境。
蓬萊長老不敢托大,可一交手,他就意識到自己仍舊是低估了見秋山。六十四卦天人蔔,測定天機,他的《三元乾坤真法》尚未盡善盡美,一下子便被對方窺破破綻!與符箓觀想一脈不同,他的“三官”是“三屍”所化,而斬落的“三屍”各自修行,自有意念,而他尚未讓“三屍”與自身意識歸一。太極中滾滾清氣逼來,“三官”法相隐隐有崩潰之兆!分心之時尚能如此,若是一心,又會如何?蓬萊長老心念一轉,已經萌生退意,此刻顧不得那群鮮血染紅海水的海妖了,也顧不得那群被圍困的弟子,他該回到蓬萊,讓所有人都見到見秋山的鋒芒!他修五行五色玄光,亦修五行大遁法,眼中掠過了一抹異光後,便化作一縷流光向着外側飛遁。
見秋山哪會不知蓬萊長老的心思?她忽地騰出左手朝着前方一捉,只見無字書上光華流轉,一柄如琉璃澄澈的劍器緩緩顯形!她注視着蓬萊長老飛遁的方向,起劍一斬。劍器隐沒,而那道劍意則是瞬息間騰躍數裏,待到蓬萊長老窺見那抹劍痕時,他的腦袋已經與身軀分離,直到暴散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中還殘餘着錯愕與震驚。
海獸在滾蕩的血水中退卻。
風起浪湧,可再也沒有先前那等翻天覆地的氣勢了。
見秋山一拂袖,沉靜地望着那片汪洋海域。
過去她曾也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可是她沒有料到,身邊會再也沒有姬贏了。
姬贏是不是也同望着這片海域?她會後悔嗎?
西境元州。
昙法華試圖聯系蓬萊宗主,可不知為何,出面的總是蓬萊的長老,姬贏像是整個兒銷聲匿跡了。蓬萊長老對見秋山、姬丹蘅一衆有怒、有怨,可對姬贏只剩下了“勸”,他們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走另外一條路,譬如讓蓬萊易主。
“蓬萊在昆州南端的外海失利,實在是匪夷所思。”
“指望他們是沒有用處了。”
“仙盟那邊來消息,說是白玉圭有了回應,我等要如何‘獵日’?難不成要趕去湯谷嗎?”
“靈山十巫倒是透露出一個消息,說要日月自晦。”
“不提這些遠在天邊的事情了。我元州境內千百佛剎被打碎,那億萬信仰供奉的天佛法相被毀壞……那兩人勢必要再闖一回佛宗的。”
“那就攔!”坐于首座的佛尊忽地站起身,他眼神沉凝,将腕上六枚舍利子串成的珠串向着半空中一擲。只見無數炫目的華光自舍利子上綻放,如同烈陽般轉瞬間便普照元州大地。但凡信仰佛陀者,皆被舍利子光華所迷,自身因果命運剎那更易。
“元州化六道,須彌演極天。”佛尊的氣息萎靡,面皮如枯木,像是瞬間蒼老了百歲,他的聲音萎靡而又滄桑,身上已不見慈眉善目的尊者态,眼窩深陷,仿佛一只地獄裏游蕩的惡鬼。以元州為基,演化極樂天、人間世以及地獄道,自成一片屬于須彌佛宗的天地,這原是用來對付仙盟三大宗的法門。佛宗的理念與帝朝有幾分相似,既然上蒼不應,那就讓他們來做這個“新天”!
元州天變。
這一回的演化比以往更為激烈。
僻靜的小城中,不管是白晝還是暗夜,街上坊市中時時刻刻都回蕩着幼童的哭聲,聞者心中悚然,亦是不免淚下。
醫館中。
病佛放下了筆,将所著的醫書整齊地疊在了桌面上,她溫和地凝望着一直跟随着她的小藥童,嘆了一口氣道:“日後醫道,靠你們自己來修行了。”
“您、您要走了嗎?”小藥童惴惴不安地望着病佛,一雙眼中滿是惶惑。
病佛點了點頭,她思忖片刻後,又溫聲道:“這座小城有人庇護,若是無事,莫要出城。”元州多苦,淨土難尋,可自那兩人來後,懸于小城上方的利劍已然被折斷,縱然沒有大富大貴,可至少能平安。細細地叮囑一二後,她獨自一人離開了小城,身影很快便隐沒在了長街暮色中。
此刻。
荒漠中。
丹蘅雙手抱臂,她望着西邊眉眼如刀鋒,冷冷一笑道:“難怪千年信火沒讓那群老禿驢超凡入聖,原來是打得這個主意!借助信仰之力演化六道天地,比帝朝他們聰明。”千年間,大荒變化不小,各大宗門在失去了諸神的指引後,各自尋道。唯一不變的是荒唐、愚鈍以及镂刻在了骨子裏的忘恩負義的本能!沒等到身側的人應聲,丹蘅又涼薄地笑了一聲:“如果他們不通道法,便不會有這樣的動蕩。一切災劫因我而起,業障的确是我該背負的。”
“你不要這樣想。”鏡知握住了丹蘅的手,搖頭道。
丹蘅的手很涼,像是萬年的寒冰,凍得她心尖打了個顫。
“他們的錯,與你無關。”
丹蘅擡眸看天。
暮色将近,望眼凋零枯槁。
“怎麽會無關呢?”
她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