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丹蘅掙開了鏡知的手,她幽幽地凝望着那片血色的天。她不再說話,而是捏起了一道法訣,伸手向着下方一指,頃刻間風激電駭,雷芒如金蛇游走。清微雷網籠罩了大半個神魔戰場!她眼中掠過了一抹異光,一股碧雲升起,無數刀氣糾纏着雷芒向着下方砸去,擊電奔星,極為駭人!那游走在了神魔戰場中的殘魂、怨魂連身形都未凝聚出,就在萬千雷霆的暴擊中轟然消散。
這樣肆無忌憚地運使着靈力,恐怕不太妥當。鏡知的心間才躍上了這個念頭,尚未開口,倏地感知到了神魔戰場中間傳出的一抹極為詭異的氣息。她瞥了丹蘅一眼,恰與那雙冷銳冰寒如刀鋒的視線撞在一起,心中頓時打了個激靈。
“那邊有東西。”丹蘅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她周身氣機再度攀升,萬千雷光朝着那氣息詭異之地落去,轟隆爆響,仿佛石破天驚!在一片煙塵中,如電光飚出的并不是神魔戰場孕生的恐怖神魔,而是穿着绛紅色袈裟的老和尚。他形如枯槁,眼窩深陷,仿佛一截槁木。他的頂門懸浮着十八血色的骷髅寶珠,在半空中旋轉着将那下落的雷霆與刀氣磨滅。
“二位為何要擅闖神魔戰場?”那血衣老僧聲音低沉嘶啞,枯寂的雙眼如古井,不生一絲波瀾。
鏡知垂着眼睫,低聲道:“是佛門四大主座之一的枯禪子。”過往仙盟之中的确會有主座、劍主這般人來鎮守,只是她沒有聽說過枯禪子在神魔戰場清修。是在她離開之後過來的,還是說枯禪子一直藏身于此處?
“什麽枯禪、活禪的。”丹蘅冷笑,她與那陰沉的視線對視,面上沒有半分怯懦。将神通一催,便見清微雷木刀氣破開了天穹,向着血衣僧人身上劈落。刀氣騰躍閃爍,頃刻間便鎖拿了枯禪子的氣機,毫無阻礙地越過了那骷髅寶珠化成的□□,直奔枯禪子的眉心。眼見着刀氣要斬中枯禪子,一枚血色的菩提葉從枯禪子袖中掠了出來,兩相撞擊,發出了一陣如瓷碎的脆響。清微雷木刀氣仿佛斬在了銅牆鐵壁上,頃刻間就被震散,化作了一條條的青紫色光芒,在半空中旋舞。
枯禪子冷哼了一聲,寬大的袖子一蕩,作勢要驅散那條條爆散的氣機。可是清微雷木刀氣怎麽會那般容易消散?離散的光芒瞬間聚攏成一柄長刀,再度朝着那片菩提葉上點去!菩提葉上發出嗡嗡的震鳴聲,它在半空中劇烈地搖晃了起來,仿佛難以承受第二刀。枯禪子眉頭一皺,伸手朝着菩提葉一點,頓時前方現出一個血色的金剛法印,再度與那刀光相撞!
丹蘅見刀氣再度被震散,也不氣餒,只是含笑望向了枯禪子。她周身氣機澎湃洶湧,不住地向上攀升,仿佛沒有任何的限制。随着她氣息的攀升,紫色的雷芒在雲層中奔走,仿佛江潮湧動,璀璨的雷光激烈地湧動,放出了千丈的光焰。
枯禪子眼神微凝,他回頭朝着神魔戰場的某處觑了一眼。定了定神後,雙手合十,唱了一聲“阿彌陀佛”。他的身後浮現了一尊金光燦然的、十丈高的佛陀法相,巨大而又魁梧,只是那雙眼睛中映照的是神魔戰場天,是無窮無盡的血色。這尊法相往前邁了一步,在迅雷烈風之中,動如風回電激。
鏡知凝眸窺了那尊龐大的法相一眼,抿着唇拔劍向前。
神魔戰場與昔日的九重天劫數息息相關,那些不甘和怨憤回蕩了千年,每停留一刻,那股轉移到了她身上的業障便多一分,她內心深處的恨便沉重一分。
等到再拔劍的時候,太一劍不再是那片不染塵垢的太古雪、天邊月了。
丹蘅沒有管鏡知的動作,她提着刀朝着枯禪子飛掠而去。飙射的青芒與雷霆将萦繞在外的護體罡氣斬破,她寧可吃上枯禪子的一記攻擊也不願意向後退一步!枯禪子眉頭緊緊皺起,這世上最令人忌憚的就是連自己生命都不在意的瘋子!
“道友何不——”勸解的話語尚未出口,他的身軀倏然間一陣,一道血痕從他的左眼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卻是那尊法相被太一劍斬中,将一切傷痕映照在了他的真身上!丹蘅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刀光很快便裹挾着風聲而至,如彎月般的青芒穿透了枯禪子的身軀,丹蘅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狠狠地砸落在了地面上!塵土飛濺間,那陰沉的土地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深坑!從風中傳來的則是那咔擦咔擦的骨裂聲。
枯禪子早聽聞這兩個年輕人的名字,可他自負成名已久,料想再如何也不至于節節敗退。可偏偏這兩人不可以常理揣測,功行深不可測,到了一種極為離譜的地步。那頭佛陀法相在殺氣騰騰的劍氣下崩散,他勉力地從深坑中爬了出來,吐出了一口混雜着內髒碎片的鮮血。
“神魔戰場裏藏着什麽?”丹蘅往前走了一步,一腳踩上了枯禪子的腦袋,幾乎将他的整張臉壓在了血泊中。她右手将枯榮刀一翻,用刀背敲在了枯禪子的脊骨上,一寸寸地将骨節打斷。她的神情平靜無波,轟隆的雷鳴聲與凄厲的風聲漸止,在這一片死寂中偏偏生出一股別樣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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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禪子奮力地擡起頭,他的視線裏只剩下一片鮮血。他“嗬嗬”的怪笑着,啞着嗓子道:“除了魔物還會有什麽?”
丹蘅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枯禪子與她對視,隐約窺見了一抹金色的光,像是有什麽直抵他的內心,他的身軀不由一震。
“不說也不要緊。”丹蘅慢慢地開口,唇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殘忍的譏笑,刀刃緩緩地擦過了枯禪子的脖頸,她滿懷惡意道,“過去的事情再追究沒有任何的意義。”
枯禪子“哈”了一聲,在極致的疼痛中找回了一絲神智的清明,他并沒有求饒,只是道:“做人要學會閉上雙眼。”難不成要為了那些蝼蟻與整個仙盟作對嗎?
“您說得對。”丹蘅煞有其事地點頭,刀光一旋,便見一顆灰敗的頭顱高高飛起,又在酷烈的罡風中被碾為齑粉。她低頭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屍身,微微一笑道,“這不就閉上眼了嗎?”
鏡知沉默地望着丹蘅。
丹蘅收起刀,伸手抹了抹面頰,擦去了溫熱的血跡,她揚眉笑道:“你看着我做什麽?”她慢條斯理地走向了鏡知,擡起手指在她的眉心輕輕一點,再度問道,“疼嗎?”
鏡知搖頭:“我沒有受傷。”那佛陀法相根本奈何不了她,頂多就是化作了柴薪點燃了那本就在沸騰的業障。
丹蘅面上的笑容倏地消散了,她凝望着鏡知很久,才若無其事地一拂袖道:“去看看吧。”
雷霆之下,遍地焦土。
在一連串天塌地陷後,那藏在了地底的東西逐漸地顯露了出來。
一道道镂刻着玄異圖紋的支柱挺立在沸騰的血池中,到底都是殘碎的屍骸與蠕動的血肉。它們沒有絲毫的神性遺留,曾經都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
這裏有一個地火天爐,煉得都是“怨魂”。
所謂的神魔戰場一半是來自九重天劫難後堕落的神屍,而剩下的一半則是由人親手煉制,來作為四宗争奪“功數”的獵物。只要神魔一日無盡,那麽斬妖除魔的仙盟在大荒的聲名便一日不堕。就算那些凡人再累再苦他們都會向往仙山,都會為了一個登仙夢前仆後繼,成為那替高位者築華屋、縫彩衣的苦工!
“就是這樣一個世道嗎?荒唐嗎?”丹蘅倏地轉向了鏡知笑。
鏡知無言,心中慢慢地被艱澀填滿,她并不願意去想那個可能,嘴唇翕動着,最後還是問道:“你聽到了它們的祈求嗎?”
丹蘅冁然一笑:“你猜。”
除了帝君什麽人能聽到生民的祈願?她為什麽不能忘記那段沉痛的過往?她的心中還壓着多少的愛恨?鏡知的心顫抖着,一股不祥的預感生出,她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蓬萊。
莊嚴浩大的鐘聲淹沒了整個宗門。
海潮洶湧,撲向了峰巒崖壁,樹梢的栖鳥被潮聲驚動,振着翅膀嘩啦啦地起飛。
“弟子傳訊歸來,那兩人出現在了神魔戰場。”
“她們……恐怕已經得知神魔戰場中藏着的秘密了。”
這已經是一段數百年的往事了,在仙盟四宗之中也唯有宗主極其親信知曉。他們曾經對帝朝的舉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是因為他們也做了同樣的事情,就算是仇敵之間,也會存在着一種極為殘酷的默契!
姬贏坐上蓬萊宗主之位的時候方從長老的口中得知“神魔戰場”中“魔物”的真相,過去不知道魔物如何催生,可等到後來,不知名的“魔物”變成了用人的“怨、憤、怒”來煉制。他們已經沉浸在這個“英雄的獵場”中不可自拔了,用一部分人的命,成就他們的聲名、造就仙盟的永恒,這很劃算。
可是,為什麽非要這樣争呢?
曾經的姬贏還會有這樣的疑惑,可等到後來,她也學會不去問了。
她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到了如今就算是想回頭也不能了。
“昔日的狩天之事您信嗎?”姬贏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響起,壓抑而低沉,仿佛藏着無限的愁苦。
殿中一片冷寂,蓬萊位高權重的長老們都壓着呼吸聲。
姬贏沒有說話,她的思緒漫無邊際地飄蕩,有時候想起丹蘅,有時候又回憶起了見秋山。
“群仙狩天”是見秋山解讀出來的歷史,可要真是那樣,天道怎麽會不瘋呢?天道要是陷入瘋狂,那麽大荒是不是也已經整個堕入魔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