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火光沖天,烤得趙相言臉頰發燙。這裏地處偏遠,火情不一定能被人發現,連人帶屋最終會燒得什麽都不剩。
呼嘯的風聲,燃燒時的爆裂聲,此起彼伏如同奏響一支臨別挽歌,他沉浸其中為自己默哀,心神随着卷起的煙霧飄遠,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消弭。因此,趙相言沒能第一時間聽到不遠處刺耳的剎車聲,也來不及攔住如利箭一般沖進火光的人影。
萬事萬物仿佛在看到趙焺那片消失于烈焰中的衣角時戛然而止,趙相言忽然什麽都聽不到看不到,滅頂的恐懼勝過在海裏潛水時千倍萬倍。
“哥——!”
他一嗓子就把喉嚨喊破了,可見有多麽撕心裂肺。
趙相言吓得全身發抖,跌跌撞撞朝門口跑去。幾個小時前他才跟趙焺瘋狂做愛,身體還沒完全回過勁,跑了兩步腿就不聽使喚,人向前栽倒,膝蓋磕在冰冷堅硬的石頭上,疼得像碎了一樣,可再怎麽疼也不及可能失去趙焺帶來的恐懼。
趙相言奮力爬起來撲到門口,想要沖進去卻被越卷越高的火舌阻攔,燒毀的門框已經脫落,很快徹底将他攔在門外。
“哥!哥你出來——趙焺!趙……”
絕望,後悔,肝腸寸斷,他怎麽也想不到趙焺會為了一具屍體奮不顧身。
他幾次試圖用手去碰燒得滾燙的石板,可手都被燙脫了一層皮,也移動不了石板分毫。焦急加悲痛,恍然間他的眉心一陣鑽心的疼,疼到他下意識閉上眼蹲了下去,緊接着從眉心處向外擴散,頭痛欲裂,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再然後,視線內的火光和溫度都離他遠去,他向一旁倒去,然後徹底沒了知覺。
好像過了幾秒,又好像過了幾個小時,他失去了對時間長短的判斷,只知道自己必須盡快醒過來。周圍越來越熱,觸感也越來越明顯,緊接着皮膚各處傳來刺痛,趙相言猛地睜開眼,周圍火光一片,濃煙滾滾。他倒吸一口氣,被嗆得連咳帶喘坐起來,才發現自己剛才是躺着的。
他這是……
再然後他對上了一雙泫然欲泣的眼。因為被煙熏,被火烤,頂好看的眼睛周圍全是灼傷的痕跡和髒污,而剛剛還泛紅的眼睛,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流下了眼淚。
淚水還未完全滑落,趙相言就被趙焺拽過去堵住了嘴。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确切地說,是魂在何處。他竟然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唇上柔軟的觸感很快将他的思緒拉回,趙相言心想,老子上一秒還他娘的是具屍體,你真親的下嘴!
原本完整的冰棺被燒得所剩無幾,再晚一會醒過來他的樣子估計就不太好看了。顧不上別的,遲來的憤怒很快蓋過一切,他一把推開趙焺,揪起他哥的領子恨得想咬人:“趙焺,你再敢這麽玩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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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趙焺這幅狼狽模樣,趙相言什麽狠心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最後努了努嘴,惡狠狠道:“我一年不給你日!”
話音未落,餘光中有什麽落下,趙相言瞳孔驟縮,一個翻身跳下去擋在趙焺身後,肩膀被落下的粗木狠狠砸中,連趙焺都被這一下壓得往下沉了沉。趙相言原身壯實很多,但也經不住這麽砸,悶哼一聲,又麻又疼。
“相言!”
趙焺翻過身要去檢查他的肩膀,被趙相言攔住,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神并不穩,意識也輕一下重一下,說明這身體早已不屬于他。
周圍的濃煙越來越重,再不出去趙焺必死無疑。趙相言正要開口交待,兩人同時聽到角落傳來的氣音,趙焺比他更了解這間教堂為了保存他的身體完好,都放了些什麽裝置,第一時間将他護在身後,卻被趙相言迅速翻身壓住。果不其然,身後一聲巨響,熱浪夾雜着碎片鋪天蓋地朝他飛過來,大大小小刺進他的皮膚,後背立刻被血浸濕一片。
他疼得龇牙咧嘴還沒忘了訓人:“我是死的,你是活的,你個資本家連帳都不會算!”
“你說什麽?”趙焺像是完全不急着出去,驚愕地瞪着他。
趙相言只得用最快的速度解釋,“我待不久的,哥,我感覺得到。”
話是這麽說,可他身上的傷一點不少疼,老天爺跟耍他玩似的,既然不讓他留下,就幹脆別讓他有知覺啊!
趙焺的身上已經有好幾處燒傷,加上前面吸入太多煙塵,狀況瀕臨極限,不容耽擱。他說話的功夫兩人又被濃煙嗆得咳個不停,趙相言拉着趙焺起來,貓着腰摸到門口,被殘骸堵住的大門宛如立在面前的一座火爐。趙相言忍着被火灼燒的劇痛,幾乎全身都陷進火海,拼盡所有的力氣往堵在門口的石板連踹幾下,終于讓他破出一個口子。
大量空氣湧了進來,趙相言拍掉身上的火苗,疼得神志不清,猛搖了幾下頭,擠出一絲清明看向趙焺,他終于可以像從前那樣平視自己的哥哥了。
趙相言抓緊時間捧起趙焺的臉,用力在他嘴上親了一口,快慰道:“頂多能親一下,幹別的實在沒空了,不用真身告個白你怕是這輩子都不信我愛你。”
“相言!”趙焺攔住他往外推的手,目眦欲裂,“你讓我再看你死一回?!”
“誰讓你一天幹點這沒用的,而且我沒死,我剛才還被你操呢!”
說完他一把将趙焺推了出去,眼角瞥到地上躺着的柯衍,大喊了一聲:“記得叫醒我啊!”身邊的牆面再也支撐不住,接連坍塌,趙相言徹底被埋進這座原本就屬于他的“墳墓”。
說不害怕是假的,他确定自己在這具身體裏待不久,但不确定自己還回不回得去,可無論怎樣,與其出去留個殘破的屍體在外面讓趙焺處理,不如幹脆自我火化了得了,蘇韶韻好歹終于能見到他的骨灰,了卻一樁心事,趙焺也省得麻煩還要替他收屍。
只不過,真的太疼了,他躺倒在地疼得扭曲,只希望自己盡快失去意識,結束被烈火焚燒之苦,和幾近窒息的感覺。算起來他好像活了三輩子,雖然這次最短,但還要死一回真的太不劃算了……
眼前越燒越旺的大火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房屋的輪廓,趙焺虛脫地跪倒在地,無力又隐忍地說:“趙相言,我真是恨死你了……”
他忽然想起躺在一旁的柯衍,撲過去抓住柯衍的手,是溫熱的,臉也是,嘴唇也還是紅潤的。
“相言……”趙焺輕輕拍打他的臉,一顆心始終懸着,“醒過來,相言,快醒醒!求你……”
懷裏的人終于有了動靜,睫毛輕顫,眼睛随之睜開,趙焺的心放下一半,試着叫他:“相言?”
下一秒趙焺猛地被推開,臉色跟着變得難看,全身到處都是疼的,可他像感覺不到一樣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其他什麽都不在乎。
“你個冷血的混蛋,我說個不想活了你就給我臉色,你現在直接去送死是要把生日變忌日嗎!”
趙焺屏住的呼吸終于順暢,總算找回了幾乎快要耗盡的心力,痛苦分毫不減,可與從前不同的是,這份苦似乎不再是個無底洞。
誰更殘忍,誰更冷血無情,是不顧一切也要保住趙相言身體的趙焺,還是又一次死在趙焺面前的趙相言,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還在,他們還在。
天邊泛起淺淺的魚肚白。趙焺一顆心總算放進肚子,燒傷的痛楚開始一寸寸折磨他,他無力地向前倒去,被趙相言接住,然後趙焺用僅剩的力氣抱緊他。
趙相言适時提醒:“可說好了啊,三年不給日!”
趙焺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失笑道:“不是說一年?”
趙相言翻了個白眼:“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