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好,等我回來就走。”說完,趙相言捏着透明塑料袋晃了晃,裏面裝着薄薄一張明信片。
別的暫且不談,趙相言碰到水時那副樣子,趙焺立刻要把他拽上來,趙相言索性跳了下去。
下水之前,趙相言自己也沒把握能不能撐得住,他只是想,就這麽做了。真下了水,那種被淹沒和吞噬的密閉感讓他足足十幾秒根本無法呼吸,瀕死的感覺讓他仿佛又經歷了一次車禍。教練看他不對勁,向他打手勢要帶他上去,被他拒絕了。
對抗恐懼真的很難。可他想親自試試,然後試着去理解哪怕一點點趙焺的心情,趙焺眼睜睜看着他死在懷裏的那份恐懼消除不掉,但必須要面對,為了他們今後的感情,也為了趙焺自己。
從知道趙焺藏着他的屍體開始,趙相言就意識到事情遠沒有結束,這不是一個心懷遺憾和悲痛的正常人該有的行為。看似甜蜜的感情像脆弱的糖衣,指不定哪天就碎了,更何況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對蘇韶韻也是一種折磨。
趙相言在水下每挪動一步就要停下來讓自己适應和平靜,用了近20分鐘才把那張明信片順利投進郵筒,出來的時候嘴唇發白,手腳幾乎失去知覺,直接軟倒進趙焺懷裏,聽趙焺說:“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他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雙手,死死抱住趙焺,溫熱的身體一點點驅散恐懼。旁邊教練叽裏呱啦描述趙相言在水下狼狽的狀态,連趙相言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因為恐懼竟然哭了,趙焺心疼又無奈,好在這件事總算是結束了。
趙相言足足在房間裏躺了一下午,傍晚才恢複精神,還大言不慚說“潛水也就那樣”,“沒什麽意思”,“不知道修明為什麽那麽喜歡”之類,趙焺在一旁搖頭,忍俊不禁。
吃過一頓晚飯,趙相言徹底活蹦亂跳。潛水他這輩子是再也不會嘗試,但這次經歷讓他對水的恐懼有所緩解,至少在海邊溜達溜達沒什麽問題。
因為島上人少,幾乎每個游客都可以尋到一片空曠地欣賞海上日落。趙相言回房間拿個手機的功夫趙焺就獨自去了海邊。
海面雲層壓得很低,像是要下雨。晚風獵獵,吹動趙焺身上寬松的襯衫,風來的那一邊,趙焺身側的線條被勾勒出來,穿着趙相言挑的那麽花的襯衫,依然性感得要命。他雙手随意插進沙灘褲的口袋,望着海面出神。
“哥!”
趙焺回頭,後背結結實實撲過來個熱源,趙相言猴子似的跳上他的背,被他順勢托住大腿,将人牢牢背在背上。
趙相言如今分量比以前輕很多,背起來完全不費力,趙焺幹脆沿着海岸線散起步。
這讓趙相言久違地想起自己小的時候,趙焺跟他是有過很親昵的階段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會愛上趙焺并非沖動更不是偶然,除了剛開始理智上的排斥,心理上他接受起來比想象中要快很多,而且一旦接受,他的感情甚至不用培養,像是一鍵切換,順理成章。
趙相言一點力都不使,挂在他哥背上,兩條腿晃晃悠悠,輕松惬意。走了一會他歪着腦袋問:“我們真的去冰島嗎?”
Advertisement
趙焺腳下沒停,身後已是長長一串腳印,“嗯,你玩夠了就去。”
“那後天吧?明天修整一下,後天就走怎麽樣?”
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着急,趙焺停住。兩人心照不宣,這次冰島之行意味着什麽。
“好。”趙焺繼續往前走。
這一晚倒是異常安靜,沒有做愛,也沒有聊天,好像從決定去冰島開始,氣氛就變得沉悶,趙相言心裏清楚這在所難免,所以也不去鬧他哥。
第三天,他們搭乘航班回到國內,又直飛歐洲,經阿姆斯特丹轉機最終到達冰島。踏上冰島土地的那一刻,趙焺變得越發沉默,就算趙相言主動挑起話題,趙焺的回答也很簡短。自此趙相言便産生了一種怪異的割裂感,好像他在這裏,他哥卻看不到他。
原以為趙焺會拖延,沒想到入住酒店當天,趙焺就帶他去了這趟旅程的終點——一座建于峽灣地帶的石砌教堂。
遠遠望去,矮丘上只有這麽一座孤零零的建築,趙相言以為是當地一處風景名勝,走近了趙焺停在幾十米外的地方才說:“這是專門找人造的。”
趙相內心驚訝:“我能進去看看嗎?”
趙焺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邁步往前,趙相言跟上。
要不是屋頂的十字架,這座建築外表看着更像一間普通的農舍,然而裏面确是想象不到的現代化裝置,看得出定期會有人來維護。冰島的溫度在0度以下,而這座不大的教堂內溫度更低。趙相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然後映入眼簾的就是這幢所謂的“教堂”裏唯一一件東西,從形狀也看得出是冰棺。
趙焺進來後就遠遠靠在牆邊,既不靠近也沒有出去,似乎只是負責帶他過來,而裏面躺着的人是什麽狀态并不重要。
趙相言試圖從他哥臉上找到一絲一毫洩露出來的情緒,但都失敗了。于是他只能獨自面對眼前的場景,畢竟是他要來的。
這樣的人生經歷不是誰都有,沒有人能準備好面對自己的屍體。
冰棺是半透明的,從旁邊看不到裏面。趙相言每一步都走得很虛,直到靠近冰棺的邊緣,他竟然真的看到了裏面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自己的臉。
趙相言的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
他有多久沒見過自己這張每次照鏡子都會得意一笑的臉了?他不記得車禍時傷在哪裏,也不知道他哥用了什麽方法将他的屍體保存得這麽好,除了面容蒼白不見血色之外,裏面的人就像是睡着了,像是只要輕輕叫一聲,下一秒就會睜開眼。
有那麽一瞬間,他竟然希望現在的自己可以死去,換裏面躺着的人活過來,就好像他們是兩個人。這種感覺或許可以被稱為自救的本能,但趙相言還沒喪失理智,他重生也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找回自己的身體,客觀地說,他确實不該活着,而這具屍體更不該繼續存在,尤其是繼續像荊棘般将趙焺纏得遍體鱗傷。
趙相言張開手掌搭在冰棺上,隔着厚厚的冰蓋一寸寸撫過自己的身體,像在做一場虔誠的告別。而後他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回頭,問:“你一次都沒來過嗎?”
“嗯。”
“為什麽?”
一陣沉默後,趙焺似乎有些煩躁地開口,“沒必要。”
趙相言壓着一股莫名的憤怒轉身,盡力掩藏自己的表情,“既然不會來,你弄這些是打算幹什麽?”
趙焺無視他的問題,催促道:“看完了就走吧,這裏盡量少待人。”
“你留着他,我算什麽?”把自己稱作“他”,趙相言知道這個問題有多奇怪,他分明不是在跟自己“吃醋”,卻又不得不表現得像是這樣,他別無他法。
趙焺不以為意,“你就是你。我安頓好這裏根本就沒再來過,以後也基本不會來,你在糾結什麽?”
“是我糾結還是你糾結,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入土為安?”
原本趙焺還算冷靜克制,聽他這麽說,忽然輕蔑地笑了一聲。
“入土為安?誰允許你入土為安了?”
眼前的趙焺陌生地可怕,趙相言沒來由地感到緊張,他忽然想起趙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你的死就是對我最大的背叛。
他意識到趙焺其實從沒原諒過他的死亡,或者說,始終在怨恨他的死亡。只是這份怨恨被他的重生強壓回去,但一直都在趙焺的心底,像難以去除的頑疾,一旦複發,就是蝕骨之痛。
“如果我沒活過來呢?”趙相言心痛難當,“你打算怎麽做?一輩子藏着具屍體看都不敢看一眼,趙焺你真是沒種。”
“看夠了就走。”趙焺沒被他的話激怒,而這副放棄溝通的态度讓趙相言幾乎立刻做出決定。他沒有多說,跟着趙焺離開了這裏。
他們下榻的酒店是冰島著名的極光酒店,從高聳的山岩伸出一截,酒店盡頭的房間宛如空中樓閣,三面玻璃牆體和半截透明頂是觀賞極光的絕佳環境。
巧的是,今天真的出現了極光。
兩人各懷心思,峽灣回來之後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分別洗完澡,趙相言出來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肉眼可見的熒綠分成好幾層,将整間房照亮,玻璃牆在光照之下仿佛消失,室內外連成一片,像是從腳下通到了天邊。
趙焺從身後輕輕抱住他,吻在他的頸側,無聲地作出妥協。
他們被籠罩在流轉的光影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趙相言回身吻住趙焺的嘴,肩頭的衣服被剝落,露出白皙的脊背。
此時無聲勝有聲,兩人默契十足,一邊親吻一邊退至床邊,倒進如夢如幻的白色大床上。趙焺頂開他的膝蓋,撫摸他的腰側和大腿,揉捏他的臀肉,又輾轉到他的小腹握住他硬起來的陰莖,隔着褲子輕輕撸動。
“嗯……”趙相言難耐地溢出呻吟。
趙焺欺身上床,像對待什麽易碎品般親吻撫摸他,而趙相言錯開唇角,喉結上下滑動,情難自禁,“趙焺,操我。”
他刻意叫了趙焺的名字,趙焺眼神微黯,用下身頂住他安撫:“會的,別急。”
接着便是更加猛烈的親吻和喘息,再然後不久就是趙相言幾近放肆的叫床聲。趙焺操了他好幾輪,可他一聲“哥”都沒有喊過。
淩晨三點,趙相言緩緩睜開眼,清亮的眼神像是完全沒有睡着。他翻身看了看身旁熟睡的人,輕輕在趙焺唇角吻了一下,然後起身穿衣服。
出門的時候,趙焺沒有要醒的跡象,但在他開着臨時租來的車行駛了五分鐘之後,趙焺的電話打了過來。
“你在哪?”
“不重要,哥,今天你生日,我送你份禮物怎麽樣?”
“你想幹什麽?”對面的聲音聽上去很嚴肅。
“待會你就知道了。”
說完趙相言挂了電話,驅車前往目的地。
他開走了車,趙焺想再找應該需要一陣,因此他有充足的時間沿途買了兩桶汽油,然後直奔峽灣那座孤獨的教堂。
這一路他的心情異常平靜,眼神卻透着瘋狂,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自己非這麽做不可。
其實沒人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砸爛了窗戶跳進去,親手将汽油澆在房間的每個角落,以及透明的冰棺上。汽油模糊了那張帥氣張揚的臉——他自己的臉。
當他看着熊熊火光将那座不大的房子連同裏面那個自己一起吞沒的時候,他好像真覺的又死了一回。
眼淚還是沒忍住,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你把趙焺的弟弟弄沒了,他絕對不會放過你。
是啊,哥,我也很好奇,你會把活着的我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