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秦皓推門而入,趙焺皺眉看向他,不滿于視頻會議被打斷。見秦皓面容嚴肅,他對視頻對面的人比了個暫停的手勢。秦皓湊近他耳語幾句,趙焺臉色立刻變了,跟對面打了聲招呼,接過電話往外走。
“阿姨,我媽怎麽樣了?”
對面秦沛容把電話轉交給醫生繼續說,聽的過程中趙焺始終蹙着眉,秦皓看下來估摸着情況不是很樂觀。蘇韶韻頭部創面比較大,出血多伴随輕微腦震蕩,腦損傷情況未知,目前是昏迷狀态。
“我大概半小時左右到,麻煩您先照應一下。”秦皓聽到直奔停車場。電話回到秦沛容手裏。
趙焺正要挂電話,多問了一句:“我媽怎麽摔下來的?”原本以為只是意外,沒想到秦沛容支支吾吾又顯得非常緊張,反倒讓他覺得不對勁。
“具體我也不清楚,但我确實不知道柯衍跑到墓地去幹什麽,趙總,出了事他急得直哭,這事兒應該跟他沒關系……”
蘇韶韻不是第一天用輪椅,也不是第一次來墓園,這種意外雖然不是全無可能,但那麽巧蘇韶韻出事的時候偏偏柯衍也在場,這很難不讓人産生聯想。秦沛容是個老實人,嘴又笨,也不會那麽多彎彎繞繞的說話技巧,只是作為母親本能地想要袒護兒子,如果真的只是意外,那她多這幾句嘴也算不上什麽,就怕真的跟柯衍有關……
趙焺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緊接着秦沛容将這種不好的感覺坐實,“救護車沒讓他上,我剛才給他打電話也打不通,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後面秦沛容又說了幾句什麽他沒聽清,在聽到“電話打不通”幾個字的時候,熟悉的恐懼感快速蔓延,趙焺難以冷靜下來,他幾乎可以完整地猜到趙相言出現在墓地,又恰巧被蘇韶韻看到,導致蘇韶韻發生意外。
現在的問題是,趙相言人呢?
他為什麽沒有追去醫院?之前突然說分手,趙焺本想觀察他一段時間看他到底打算幹什麽,現在趙焺意識到,趙相言的失蹤不會是巧合。
到醫院之後他讓秦沛容先離開,雖然她同樣擔心蘇韶韻的狀況,但眼下她做不了更多,而且她也急着找柯衍,于是匆忙離開了。
趙焺安排負責跟着柯衍的人只說他上了車,但沒有跟車經驗的人很快就跟丢了,秦皓也被派去找柯衍,時隔一年,趙焺又一次獨自守在醫院。
一年前他面臨着與現在同樣的難題,蘇韶韻因為那通電話摔傷,腰部以下癱瘓,雖然對他百般冷漠,但她只剩這個兒子了。他的靈魂被撕裂,一半想要消失,一半卻要繼續。
如今蘇韶韻同樣需要他,可他又一次和趙相言斷了聯系。
這種不安随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逐漸放大,最後他盯着手術室的雙眼一度失焦,猛甩了甩頭才重新看清。他只能守在這,忍受似曾相識的無止境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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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不是熟悉的號碼,卻是認識的人,來自章鶴。
“趙相言在我這。”
趙焺猛地起身,立刻反應過來一件事,章鶴知道柯衍的真實身份。可如果章鶴像往常一樣拿趙相言威脅他的話,不該是這麽頹喪的語氣。在他準備開口前,章鶴很快接上:“你先聽我說……”
兩個小時前。
“你說這是不是因為你本來就該死?”
趙相言心頭一顫,把內外徹骨的寒意強壓下去:“怎麽?我上次沒死成你這回要來真的?”
對方不以為然,換了個話題,“趙焺開始注意你的時候我郁悶了很久,你有什麽特別?憑什麽被他喜歡?別說上床,他都幾年沒多看別人一眼了?你何德何能。”
趙相言正要反駁,對方忽然笑了一聲,“其實我剛剛才知道你真的是趙相言。因為趙焺的關系,我開始注意你,發現你跟趙相言很像的時候我以為這只是你勾引趙焺的伎倆,還瞧不起你,結果你找了個神棍着實讓我腦洞大開,直到剛才我都不信,說你們是兄弟純屬腦子一熱瞎猜,我根本沒想過這種事竟然是真的。可你默認了,這樣一切似乎都變得合理了。”
“我不是……”趙相言被凍得舌頭發直,腦子也越來越亂。
“別費勁解釋了。我今天只是想告訴你一些事,至于要怎麽做,選擇權在你手上,我相信你一定會作出正确的選擇。”
不知道為什麽,趙相言不想聽他後面的話,轉身要走,對方偏偏有辦法讓他留下:“你知道趙焺的心髒出過問題嗎?”
趙相言定在原地。
海水開始漲潮,剛才還距離他們幾米,現在已經能濺濕他們的鞋面。
說起這個,對方不再想先前那樣散漫,望着海面,臉上是真實的擔心,“我做不到時時刻刻跟着他,知道他的行蹤已經是我的極限,所以我不清楚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一年前你車禍當時周圍沒什麽人,我更是希望你傷了殘了最好,所以有意拖延阻止周圍的人施救,騙他們我已經打了電話。我沒想到你是當場死亡,趙焺就這麽一直抱着你在雪地裏凍了幾個小時。”
趙相言能感覺到他明顯在克制強烈的妒意和憤怒,因為趙焺出事,他也難辭其咎。
“後來我回到現場迅速報警,偷偷跟去醫院,才知道他因為失溫引發了室顫。”
沒有哪兩個字比“室顫”更接近死亡。趙相言身形微晃,心疼得快要站不住,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
“如果你不知道,那一定是他讓知道的人守口如瓶。看你一無所知的樣子,怕是連他在醫院待了多久也不清楚。”
秦皓當初一筆帶過,他就以為真的那麽簡單,他怎麽這麽蠢。趙相言深深地低下頭,什麽話都說不出,他也不願相信,可趙焺捂着胸口難受的樣子歷歷在目,他不得不信。
“據我所知,你還跟一個叫章鶴的人糾纏不清。”對方用眼角瞥他,露出一絲得逞的快意,摸準了趙相言現在大腦一片混亂,開始真一句假一句。
“他真是無辜,和你這具身體的主人明明彼此喜歡,卻要被你橫插一腳,奪人所愛。我專門去問了柯衍當時的主治醫生,醫生說柯衍差不多都快醒了,哎……你真是造孽啊。”
趙相言的眼淚像斷了線,被海風一吹,幹涸在臉上,只剩下刺痛。他想說他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可他除了像個罪人一樣緊緊捏着衣角,什麽話都說不出。
“還有柯衍的媽媽,你對她很不耐煩吧?你偷走柯衍的身體,又不甘心當那個可憐母親的兒子,到頭來還要害死自己的親媽?他們做錯什麽了要被你懲罰和折磨,你活過來到底為什麽?”
“別說了……”趙相言勉強擠出幾個字。
“你以為你回應了趙焺的感情就是對他好嗎?要我說,所有人裏最慘的就是他,有你這麽個弟弟,他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他明明選擇埋藏這份感情,偏生要被你挖出來。你不覺得自己很無恥嗎?當初你多惡心同性戀啊,不惜追你哥到國外也要破壞你哥的戀情,結果呢?你現在舔着臉跟他糾纏。你死純粹是自找的,可你差點害死了他,怎麽還有臉回來!”
“求你……求你別說了……”趙相言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冰涼的海水漫上來,很快浸濕了褲子。
旁邊的人彎下腰在他耳邊說:“你從上輩子就錯得離譜,你知道你現在最該做什麽嗎?你唯一能做的,對大家都好的事,就是讓一切回到正軌,把柯衍還給章鶴和秦沛容,把趙焺還給蘇韶韻,也許這樣,你還能有臉面對同樣因你而死的趙康成。”
“別再擾亂其他人,別再擾亂趙焺了,他既不想做你的哥哥,也不該做你的愛人。”旁邊的人站直身體不再說話。
前方的海面漆黑一片,趙相言的意識和視線都變得模糊。
他好像被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說服了。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他以為這場重生是上天賦予他保護哥哥的使命,可實際上他才是害趙焺生不如死的那個人。他的哥哥從來都不需要保護,卻默默守護了他那麽多年。他的救贖之路可笑至極,荒唐至極,他甚至為着那一點給予趙焺的愛沾沾自喜。
他後知後覺趙焺同意“分手”是對他的一種溺愛。
海潮已經沒過大腿,他終于堅持不住無力地倒向冰冷的沙灘。意識的最後他看到自己的手機被拿走,很快又重新塞回他的口袋,再然後,他的上衣被水浸濕,視線裏的人漸漸遠去……
“我先收到他的短信,然後根據手機定位找到了他。”
趙焺死死盯着手術室的門,回了一個“嗯”,示意他繼續說。
章鶴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沉聲道:“趙焺,無論如何,我沒想過他會自殺。”
對話迎來短暫地沉默,趙焺問:“你說什麽?”
“‘我想這一切都是錯的,希望我的離開能讓真的柯衍回來,對不起。’這是他發的消息,趙焺,我——”
“這不是他發的。”趙焺想也沒想立刻否認,“我派去跟着他的人說他是和另一個人上的車,我不相信這是他發的消息,他……”趙焺閉了閉眼,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心力問:“他在哪?”
章鶴報了個醫院名,居然是同一家醫院。趙焺正要過去,這邊蘇韶韻手術剛好結束。他暫停電話詢問醫生情況,被告知手術很成功,蘇韶韻應該很快就能醒。他跟着一起回到病房,看人安頓好之後,因為秦皓還沒回來,他不能離開,只好站在門口繼續通電話。
“我當時離得不遠,去得還算及時,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就是海水太冷他現在正在發燒昏迷,醫生說應該很快能醒。”
趙相言的意外将章鶴從瘋狂的執念中拽了出來,他就算再怎麽思念柯衍,無論放出多少狠話,也無法眼睜睜看着一個活人去送死。他多少能感覺出二條是在拖延時間,他自欺欺人地求一個不可能,到頭來才意識到自己不但求不回柯衍,還害了趙相言。
“我知道這件事我有很大的責任,具體我可以當面告訴你,我現在更擔心他的精神狀态,萬一他……”
“不會的。”最令他恐懼的事沒有發生,趙焺那股要命的心悸總算得到緩解,“我晚一點過去,麻煩你先幫我照顧他。”
挂斷電話,趙焺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雖然他說不相信趙相言會那麽做,但冷靜下來想,如果是被人脅迫,不可能連掙紮受傷都沒有就直接溺水,他人在醫院,身上有什麽傷痕用過什麽藥物很容易查出來,然而并沒有,怎麽會溺水的?
秦皓先是安排人手又是去調監控,被趙焺叫回來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趙焺急匆匆趕去趙相言那邊,離病房越近,那顆亂跳的心才好像終于找回節奏。他絕不能再讓這個人從他身邊逃開。
“對不起。”
病房門開着,趙焺剛到門口,就聽到說話聲,趙相言嗓音嘶啞,費力地說了這三個字。趙焺心思一沉,打消了進去的念頭,轉身背靠牆靜靜聽着。
“我承認看到醒來的不是柯衍我是失望的,我知道柯衍回不來了,是我一直癡心妄想。”章鶴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
“如果你晚點救我,說不定柯衍真的能回來。”趙相言說得很慢,但每個字都很清晰。
聽到這句話,門外靠牆的人低垂的頭忽然擡起。趙相言在說什麽?他……不希望自己活着嗎?理智告訴趙焺該直接進去問個明白,但身體不聽使喚,似乎讓他必須聽下去,聽更多。
“你真的想死?”章鶴并不知道海邊發生了什麽,他自始至終都有這個擔心。
趙相言想要否認,呼吸一亂,劇烈咳嗽起來,章鶴端了杯水給他,等他平靜下來,感慨道:“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活着。”
章鶴嘆了口氣,“我之前不該逼你,既然什麽都改變不了,就別想這些沒用的了。連我都放過你了,你不該松一口氣才對嗎?”
趙相言苦笑了一下,這一刻的章鶴讓他捉摸不透,他突然想安慰安慰對方:“我知道我活過來是個錯誤,我對不起柯衍,對不起柯衍的媽媽,也對不起我媽,還對不起你。沒能把他還給你,真的很抱歉。”
趙焺難以置信地盯着牆面,那種熟悉的被抛棄的絕望感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讓他的心髒疼得快要裂開。他努力倚着牆,忍得住呼吸聲,忍得住跨進門的腳步,卻唯獨忍不住眼淚。
死亡曾經是他的奢望,而他的弟弟卻挂在嘴邊,輕飄飄地說自己活着是個錯誤。那他呢?他算什麽?他這麽努力地守望,又在得知弟弟還活着後欣喜若狂,以為步步為營,一點點俘獲那人的心,到頭來那人卻像是完全看不到他的心意,覺得死了也無所謂。
正是因為趙相言沒當着他的面說這些話,他才更加确定,趙相言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絲一毫都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這一刻趙焺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趙相言其實從未真正看清過,或者說正視過他的感情,所以趙相言從沒想過自己的重生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更加不會去想如果他又一次面對弟弟冰冷的屍體會怎麽樣。
他從不奢望在自己的弟弟心中成為最重要的那個人,卻沒想到分量如此之輕。
他傾注全部心意的人寧願去賭萬分之一的希望成全別人的感情,也空不出一絲心念替他想想。那些青澀的回應現在看起來多像被蠱惑後被迫的行為。
趙焺從沒覺得自己這麽丢人過。
他忍着胸口傳來的劇痛快速離開了這裏,身形無比狼狽,像個寂靜深夜裏孤獨的拾荒者,默默撿起抛灑一地的畸形的愛,原來自以為很多,撿着撿着,就什麽都沒了。
病房外一片安靜,像是從沒有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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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沒有忘記前面說的趙相言要追回哥哥有多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