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救護車到得很及時,秦沛容作為住家保姆跟着一起上了車。在車上,她始終沒能從柯衍口中那個“媽”字緩過來,她一個勁告訴自己柯衍喊的是她,但為什麽柯衍沒有看着她呢?出了事每個人都吓壞了,但柯衍對趙焺的媽媽緊張到這種地步嗎?那種驚慌也許是下意識的,可眼淚呢?
車上的醫護人員正在做基礎急救,秦沛容連家人都算不上,只能退到角落,擔憂地看着。忙碌的生活讓她很少有時間思考,卻在此時此刻,難得想了想自己身邊正在發生的一切。
所有的事似乎從柯衍醒過來之後都變了樣。談不上這些改變是好是壞,畢竟她如今有了報酬很好的工作,生活的重壓從她身上一點點卸下。她只有初中文化水平,早早進入社會打工,和前夫經人介紹後結婚,又被糟糕的丈夫抛棄,是茫茫人海中再普通不過的家庭婦女,盡管替丈夫背債,但那時的她一想到自己終于擺脫了這個給她帶來無限傷痛的男人,就對生活充滿了新的希望,即便日子過得緊張,但有柯衍陪着,她一直不覺得辛苦。生活并沒有善待他們,作為母親,她始終盡自己的努力維持這個家,照顧好柯衍,一步一個腳印地活着。
她想不明白柯衍的改變,她也做不了更多,似乎所有人都能看得清腳下的路,唯獨把她當做路邊的人。柯衍失去記憶後,好像跟任何人都比跟她要親近,可她卻無能為力。
看着昏迷的蘇韶韻,她也只是感慨:你有個那麽出色的兒子,為什麽不能好好相處呢?
救護車拒絕讓趙相言一起,任他怎麽哭求都沒用。他看着醫護人員将昏迷不醒的蘇韶韻擡走,急救車的聲音在空曠的墓園刺耳鳴叫,他卻只能站在原地,什麽忙都幫不上。
從蘇韶韻家離開後,他只是想來跟趙康成也告個別,但偏偏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像老天對他的警告。等周圍重新安靜下來,就只剩下他的哭聲。
他不敢打車追去醫院,害怕面對他難以接受的結果。他更不敢打電話給趙焺,盡管趙焺現在肯定已經知道了。
他該怎麽辦……
墓地的工作人員見他一直跪坐在地上,這麽冷的天怕再出什麽事,過來勸他。趙相言幾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工作人員看他情緒還算穩定,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
離開後趙相言無知無覺走在路上,幾次掏出電話想打去問問蘇韶韻的情況,都因為膽怯而放棄,直到後來手機沒電。上次趙焺受傷好像耗盡了他面對親人遭遇危險時全部的勇氣,這回他真的像個掩耳盜鈴的膽小鬼,害怕無助到極點。
他垂着頭,不知就這樣走了多久,天已經完全黑了。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出現擋在他前面,他不得不停下,擡頭看向對方。
路燈下,那人的臉看着有幾分眼熟,但趙相言可以确定不是他認識的人。
對方裹着厚厚的羽絨服,直直望着他不說話。趙相言沒心思應付不相幹的人,錯開身要走,結果對方往旁邊挪動再次擋住他。
“幹什麽?”
“你不記得我了嗎?”對方把領口往下拉了拉,露出完整的一張臉。趙相言現在腦子本就很亂,更別提在記憶中搜尋一個壓根不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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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輕哼,“真不愧是兄弟,都一樣目中無人。”
趙相言僵住,兄弟?這人知道他是趙相言?可除了章鶴,還有誰會知道?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怎麽知道你就是趙相言的?”
果然,對方對他的身份如此肯定,現在找上他是為什麽?趙相言眼神變得警惕,面色不善瞪着他,“你想怎麽樣?”
因為冷的關系,對方将領口的拉鏈重新拉好,藏在後面的嘴唇似乎翹起笑了一下,“想知道?跟我去個地方就告訴你。”
放到平時,趙相言是絕對不會去的,可接連發生的意外讓他此刻只想逃離,他厭惡自己無能又懦弱,卻還是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對方,他總覺得對方知道的遠不止他的身份這麽簡單。
跟對方上了車,他提出要給自己的手機充電,一來想試探對方是不是真的有所圖,二來他還是要知道蘇韶韻的情況。
兩人一路無話。
半小時後,車外的視野變得開闊,趙相言仔細辨認了一下,他們來的是海邊。這讓趙相言開始緊張起來,對方帶他來這做什麽?
車子最終停在最靠近海岸線的公路邊,兩人一起下了車。海風拂面,這裏比市區溫度要低很多,趙相言冷得直哆嗦。
對方二話不說就往海邊走,趙相言只得跟上。
最終兩人停在還算幹燥的沙灘,距離翻起的海浪不過幾米遠。
“看到那邊的長堤了嗎?”
趙相言順着他的目光遠眺,蜿蜒的公路邊開出個口子,白色的長堤一直延伸到海中央,盡頭樹立着一座燈塔,是黢黑海面上唯一一點亮。
“國外這樣的長堤有很多,是我最讨厭的地方,你知道為什麽嗎?”
趙相言不認為他在等自己回答。
“因為我看着趙焺一次次開車沖向海面,每次都在邊緣剎車。”
“你在說什麽……?”
趙相言又一次看向白色的長堤,想象堤上行駛的車,從起點加速,到終點卻沒停下,車墜入海面,被黑暗淹沒,連同開車的人一起。
“你聽不懂還是不相信?我在說,趙焺無數次想自殺,因為你。”
自殺?趙焺?
“你說的這些我一個字都不信,你到底是誰?”趙相言努力讓自己鎮定,但微顫的聲音暴露了他的恐懼和慌亂。
對方好像并不介意他不信,重新望向海面,頗為感慨地說:“你哥記不住我是因為他跟人上床從來不看別人的臉,可你當初揪着我的領子足足看了我好幾分鐘,不過一年而已,怎麽也記不住呢?”
他這幾句話包含的信息量太大,趙相言最先抓住的關鍵詞是時間,一年。他在腦海中反複搜索一年前的記憶,忽然有了印象。
當初他追着他哥去國外後,那個被他堵起來問話的大學生。
眼前的面容和記憶中那個驚恐的形象重合,他确實認出了這個人,無比震驚。趙相言的精神狀況本就不好,幾句話下來思緒已經逐漸被眼前的人掌控,身體仿佛被挖空,然後填進去的全是刺。
“想起來了?”
對方和他差不多高,卻憑白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你……”趙相言逐字逐句回想他剛才說的話,上床?那次在國外不是他們偶然的見面?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知道你是誰嗎?”
趙相言凍得神志開始有些模糊,盡量集中精神認真聽他說,對方不緊不慢展開回憶。
“大一那年我在朋友的聚會上初次見到趙焺,一眼就陷了進去。朋友說他以前從不參加這種吃喝局,那天是他剛從國內回去,不知道為什麽心情非常差,被人硬拉去的。他對任何向他示好的人都沒興趣,包括我在內。我從朋友口中得知他是單身,從來沒談過戀愛,可是卻跟男人上過床。那時候我在想,要是能跟他上床,我一定有把握追到他。”
說完他自嘲地笑了一聲,趙相言用力握緊口袋裏東西,是他從趙焺房間順走的那瓶香水。
“後來我花心思接近他,趁他有一次喝醉,如願爬上了他的床,整個過程他只說了五個字——開始前的 ‘轉過去’,和結束後含着醉意的‘相言’。”
趙相言快把手裏的瓶子捏碎了。
“他大概自己都沒察覺到叫了別人的名字,有暗戀的人不奇怪,那時候我還天真地以為,憑我的本事,追他無非多花點功夫,可當我知道‘相言’是誰後,非但沒有遠離他,甚至比之前對他更加迷戀。然而我竟然連他的面都沒再見到過。”
“我只能徒勞地查詢他的行程,踩着他的腳印去往一個又一個他去過的地方,運氣好了能遠遠看他一眼,大部分是他前腳剛走我後腳才趕到。後來在國內,我以為見他變得容易,卻被各種各樣的人拒之門外。直到他獨自去北歐那次,我終于重新站在他面前,可他卻完全不記得我。”
趙焺确實說過,那些和他上床的人,他從來記不住他們的臉,彼此關系十分單一,頂多有人問他要電話,被拒之後也沒提過別的要求。
“接着就遇到了你。你可能想象不到,我了解你不比了解他少。”
“見到你之前,我總覺得‘弟弟’只是個身份而已,見到你之後,我才意識到,這個身份是不可取代的,除非……”
趙相言雙眼微微睜大,立刻說出自己的猜測,“那起車禍是你!”
見對方沒有否認,趙相言頭皮發麻,向後退了兩步,寒冷讓恐懼加倍,“你原本的目标……就是我……”
“不要把我想的那麽狠毒,我還沒那個本事讓人替我殺人,我只是想撞傷你,沒想到你那麽不經撞,你說……”
對方冷冷吐出幾個字:“這是不是因為你本來就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