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最終他沒能出這扇門,走的是章鶴。他被重新鎖進“柯衍”的牢籠,出去了就是死。
趙相言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僵硬地立了多久,直到手機的提示音将他拉回現實。房間裏什麽取暖設備都沒開,趙焺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沒法替他照顧好自己。臘月嚴冬,空氣濕冷入骨,可他手心裏全是汗,拿手機的時候差點給摔了。
上面能看到趙焺發來的一條消息部分預覽:我下周回去,跟你和媽一起過元旦,還有……
點開看到剩下幾個字:我想要你。
趙相言像被手機燙着了似的慌忙把它放在桌上,這一刻他後知後覺趙焺的胸有成竹,盡管他猜到趙焺也許從一開始對他的想法和決定就有了判斷,然後終點不變地多拐了幾個彎,但現在意識到這些毫無意義。他确實愛上了自己的哥哥,可不知道還能愛幾天。
這之後他洗澡,換衣服,上床,一整晚都沒再碰過手機。
他以為自己會失眠,然而非但沒有,他還做了個夢。
夢裏他看到章鶴和柯衍相談甚歡,那個有些腼腆的男孩笑起來時和他頂着這張臉笑的時候完全不同,他看到章鶴前所未有的溫柔,眼裏都是喜歡。他看到趙焺陪蘇韶韻和趙康成有說有笑地吃飯,是雖然僅僅過去一年,卻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的溫馨畫面。他看到蕭立陽不知又怎麽惹到修明一個勁道歉,板着臉的修明被區區一個吻就哄出了笑容。他還看到王猛正被一個雖然上了年紀但體格依然健壯的中年男人指着鼻子教訓,大概是王猛的爸爸……他看到許多人許多事,情節數不勝數,有他熟悉的,有他陌生的,只不過所有的畫面裏都沒有他。
他聽到自己的哭聲,但怎麽也傳不到別人的耳朵裏,那些人依然說着,笑着,好像他從來都沒存在過,也好像在冥冥之中指責他,沒有你大家也可以很幸福。
畫面一轉,喧嚣不再,他看到趙焺獨自站立在一座墓碑前,高大的背影巋然不動。他從那雙布滿血絲的雙眼中看到了愛,也看到了恨。
趙焺說過,他恨他。
夢的最後趙焺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他感到胸口一陣憋悶,接着被一股要将他撕裂的絕望感震碎,他猛地睜開眼,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繁雜的情緒難以收拾,全變成了眼淚。
新的一天,鏡子裏依然是柯衍,他也還在。章鶴說的話像詛咒一樣纏着他,他望着鏡子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擔心。他記起昨天章鶴手裏的相框,在這個家住了這麽久,他從來沒注意過那張照片。
趙相言對着照片上的柯衍仔細觀察,又看向鏡子中的自己。短短一年,要說鏡子中的人和照片裏不是同一個也不為過。
眼神雖然落寞沮喪卻不失鋒利,面頰因為運動的關系棱角更分明,為了省事,劉海變成板寸。難怪章鶴會那麽憤怒,知道真相後,他每天的變化就像是一點一點抹掉原本的柯衍,如果連身體都不再相似,章鶴就什麽都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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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自內心同情章鶴,即便章鶴甚至想要他的命。
說不定趙焺也是在退而求其次,心底裏其實希望他現在這幅“四不像”的樣子消失。趙焺愛的是原本的趙相言,那個和趙焺有幾分相似,做事從不會猶豫不決畏首畏尾的弟弟。
“柯衍,你……會回來嗎?”
趙相言猛一晃神,發覺自己在做什麽之後,用冷水狠沖了幾把臉讓自己清醒過來。他拼命勸自己,一切都只是章鶴危言聳聽的猜測,也許……也許事情根本不會發生。
——
秦皓對趙焺這個表情背後的含義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無非又是因為柯衍,不然還能有誰讓趙焺對着手機眉頭緊鎖這麽長時間?他已經不止一次跟曹燚吐槽,萬萬沒想到趙焺居然是個戀愛腦!
怎麽做到的?在商場上成功的人往往對情緒有着非常好的掌控力,這些人勢必不會被感情所牽絆。趙相言去世的時候,趙焺那麽快回到公司開始處理事務,這才是趙焺對待極端情緒該有的樣子不是嗎?為什麽偏偏讓一個毛頭小子勾了魂似的。
秦皓絲毫不懷疑,如果柯衍讓趙焺現在把南星賣了說不定他都能考慮。
“老板,老板?”
趙焺回過神,“?”
“合作方問宏輝這邊什麽時候搞定。”
項目雖然十拿九穩了,但郭鳴義不是個省油的燈,被撬了這麽大塊肥肉,沒動作幾乎不可能,趙焺國內外連軸轉,一方面是用海外的業務把南星拉回正軌,一方面為的就是處理郭鳴義這個難題。
原本的計劃因為郭鳴義那次“不幹淨”的操作有所改變,趙焺說了不會放過他,那自然是有更狠的辦法。
“他現在不一定還信曹燚了,讓曹燚趕快收尾脫身吧,對了,上次讓你查車禍的肇事司機,查得怎麽樣了?”
秦皓面容嚴肅起來,“跟之前有所出入,雖然他還是什麽都不願說,但幾番詢問下來能看得出他确實撒了謊。不過我也不認為是郭鳴義,這就很奇怪了……”
趙焺沒更多時間親自去跑,後天他就要回國,而眼下最大的問題是:趙相言已經三天沒回他消息了。
電話倒是接了,但趙相言只說自己沒時間。國內那邊負責看顧趙相言的人也沒說他有什麽異常,趙焺知道肯定有問題,但一切只能等見到人再說。
他發的最後一通消息是航班號和到達時間,問趙相言能不能去機場接他。
趙相言回了個“好”字,這是他一個禮拜回的唯一一條消息。
遠在大洋彼岸的趙相言意識到自己終于躲不過去了。這些天他聯系過章鶴,問章鶴到底要做什麽。章鶴如今仿佛成了手握他“生殺大權”的人,他以為章鶴會羞辱他,實際上章鶴除了那天情緒失控之外,沒再威脅過他。
可越是這樣,趙相言心裏越沒底。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他最後還是去找了章鶴,章鶴只告訴他一句話,而且是用他完全沒想過的勸慰的口吻“提醒”:別再跟趙焺糾纏了。
一句話就說透了全部的意思。章鶴勢必會為了找回柯衍而努力,那他和趙焺繼續這樣下去,只會讓趙焺在将來的某個時間點痛不欲生,這絕不是他想看到的。
還有蘇韶韻,他還要繼續跟蘇韶韻培養感情嗎?可蘇韶韻才剛剛對他展露出不為人知的心理,他還沒解開蘇韶韻和趙焺之間的結,更沒機會以另一種身份做回蘇韶韻的兒子,如果就這樣消失,他真的不甘心。
趙焺回來的前一天,趙相言經過幾天觀察,偷偷跟蹤章鶴來到一個和柯衍家居住環境差不多的地方,見章鶴接上一個人,兩人一塊去了郊外的一座寺廟。
事情變得越來越奇怪,趙相言也難免覺得詭異,于是在章鶴走了之後,自行找上那個人。
那人沒說本名只說了诨號,叫“二條”,趙相言沒問,他自己解釋說收養他的師傅愛打麻将,就起了個這名。二條看着跟他年紀差不多大,長得倒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言談舉止卻十分世故,聽聞他的來歷後,驚得合不攏嘴。
據二條介紹,他們家日常就是幫人算算命什麽的,通常都是找他師傅,他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說自己比起六爻這類東西更喜歡塔羅牌。
“所以真的有可能嗎?”趙相言連問出來都覺得挺尴尬,對方擺明是個混江湖的神棍。
二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他像看傻子,“想什麽呢,當然不可能了。”
趙相言先是心裏一塊石頭落地,接着追問:“那你還幫他?”
“不是我要幫他,是死老頭覺得他可憐,我反正一點沒看出來。他好像找到我們之前已經找過不少人了,砸了很多錢,死老頭說再這樣下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花心思掏他的錢包,與其被別人繼續騙,不如在我們這直接斷了他的念想。”
趙相言內心生出幾分敬佩,不過想起了自己的另一重擔心,“可我确實是重生回來的,這怎麽解釋?”
“這世界上解釋不了的事兒多了去了,既然解釋不了,怎麽構建理論體系,完成實驗論證結果?說白了就是不會。”
聽這話趙相言竟一時分不清到底是科學還是迷信。
“迷信是還沒解釋的科學,哎,扯遠了。我就是想告訴你,能斷了他的念想自然很好,但他跟我說過一句話。”
“什麽?”
“他說如果不成功,會帶你走。”
“走?走去哪兒?”趙相言對此倒還真的不太擔心,畢竟憑他哥想找到他易如反掌。
二條撇嘴搖了搖頭,“雖然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我認為他說的‘走’不是指離開某個地方這麽簡單。”
有些可能太過驚悚,趙相言瞬間出了層冷汗。其實他想過,柯衍如果從一開始就因為意外去世,又或者真的只是将章鶴忘記,他相信章鶴都不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正因為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颠覆和打擊,章鶴才會發瘋。
趙相言第一次後悔沒有在最初的時候告訴章鶴真相,只要他堅持,章鶴總會信的。而現在他的未來幾乎注定被捏在章鶴的手裏,是他把章鶴逼到這個地步,他怎麽忍心讓趙焺也淪落至此呢?
趁作出決定前,趙焺還有機會回頭。至于他,大概真的只是個錯誤。
兩天後,機場。
趙焺挑了周末的航班,飛機一落地就接到趙相言的電話,說在出口等他。趙相言遠遠看到人群中過于明顯的那個人時,被刻意藏起來的想念在胸腔內洶湧翻滾。趙焺一眼就注意到他,臉上的笑容卻不明顯。
等秦皓他們先行離開後,趙焺的第一句話就是:“出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