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好像比想象中還喜歡趙焺。
他可能比自己以為的更早喜歡上趙焺。
原來認清對一個人的感情最直接的方法不是吃醋,而是得知他不再愛你。曹燚這一出只是道聽途說,但趙焺看着柯衍的眼神是帶有不一樣溫度的。也對,如果有機會好好愛一個人,誰會甘願遮掩和藏匿,就像章鶴,從不吝于向他示愛,這種自由以前的趙焺沒有,現在的趙相言沒有。
他們愛的都是柯衍,但柯衍卻被他從這個世上趕走了。
趙相言忽然生出一股罪惡感,重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這或許是個錯誤。媽媽不再提起他,哥哥也選擇忘了他,他霸占着別人的身體,找不回以前的自己,也演不出真正的柯衍。
電話那頭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沒聲音了。
趙相言以為那邊挂了電話,拿開一看還是語音中,好奇暫時蓋過悲傷,他“喂”了一聲。
對面沒反應,他又連續叫了幾聲,都沒聽到趙焺的聲音,忽然想到什麽,他費力從地上站起來,哭腔又冒出來,離開原地焦急地問:“你說話啊,是不是心髒又不舒服了?你說句話,秦皓呢,秦皓在不在你旁邊?”
他在外面凍了幾個小時,又刻意不在乎身體,此時已經發起了燒,頭是暈的,腦子也不夠清楚,渾身乏力腳步虛浮,再加上着急,剛跑兩步撲通一聲摔跪在地上,電話也摔了出去。
趙焺吓了一跳,本想讓他也嘗嘗着急的滋味,結果更糟。
“怎麽回事!”
趙相言一聽電話有聲了,撲過去撿起來沖着電話說:“沒、沒事,不小心摔倒了。”
“你到底去哪了?”
趙相言沒臉說,也不敢說自己跑到這種地方,支支吾吾回答:“我明天就回去了。”說完沒忍住補了一句,“你能來接我嗎?”
趙焺比剛才稍微放心,正要開口,對面自問自答:“啊對了,你在國外,我糊塗了……”
他的聲音已經開始變啞,說話的口吻也很奇怪,趙焺有所懷疑,不太确定地問:“你那裏是不是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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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趙相言強打精神連忙否認:“不冷啊,不冷,那個我先挂了,回去再說吧。”
怕再說下去被趙焺發現什麽,他擅自挂斷電話,趙焺也沒打來,而是發消息給他:告訴我明天去哪接你。
回程的機票他還沒訂,算了,腦袋越來越重,看來真的要像他哥一樣在雪地裏過夜了。
不知過了多久,先于意識恢複的是嗅覺,周遭的香氣越來越濃,趙相言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後順便醒了。
他的頭還是很重,燒也沒退,暈得比昨晚更厲害,只不過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但依然很冷。
“你醒了?”
趙相言勉強回頭眯縫着眼睛,見一個中等身材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掀簾子進來,手裏端着托盤,上面放着冒熱氣的杯子,裏面裝的應該是牛奶。
估計看他不是本國人,所以直接和他講英語。
趙相言一開口聲音啞得像另一個人,“這是哪?你是誰?”
那人把托盤放下,拿起杯子遞給他,“這是我家,你暈倒在我家門口,是我把你弄進來的。”
被熱氣一熏,趙相言嗅覺恢複大半,聞出牛奶的香氣,接過來喝了一口,仔細觀察起這間屋子。
複古的裝修,高矮不一的貨架和櫃子,琳琅滿目擺着許多精美的玻璃瓶,他身下的一張小床處在牆角的位置。與其說這裏是用來住的,倒不如說是個倉庫。
“這些都是香氛和香水,前面是我家的店,你暈倒前沒注意到嗎?這是一家賣手工調制香水的店。”
“香水?”難怪他發燒感冒了還能聞到味兒。趙相言吸了吸鼻子,被熱牛奶一沖,堵塞的鼻腔瞬間通暢許多,滿屋子的香味更濃郁了,甚至有些嗆。
“我睡了多久?”他不能出來這麽長時間,尤其是不想讓趙焺繼續擔心。
“沒多久,幾個小時而已,天剛亮。”
對方似乎并不打算跟他有什麽深交,只是舉手之勞救了他而已,連名字都沒告訴過他,對他的事也不感興趣。
趙相言和對方的想法一致,也不打算多待,道謝之後準備告別。
“你确定你這樣可以嗎?”那人手裏抱着幾個瓶子,往外走的時候停下來看他,表情不像是擔心,倒像是嘲諷。
趙相言點點頭,發燒而已,堅持到機場再休息也沒什麽問題。他艱難地下床穿好外套,走近對方的時候想給對方支付一些報酬,忽然瞥見對方手裏的其中一個瓶子。
瓶身毫無設計感,上面的白色貼紙也很普通,只有一行小字,裏面是透明的液體,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瓶香水。
只不過和他哥家裏的那瓶一模一樣。
他有些無禮地從對方懷裏抽走這瓶。大概不是什麽昂貴的物件,對方由他去,不過跟他解釋說:“這瓶是有人定做的,不能賣給你哦,有其他味道的你可以選選。”
趙相言當然不是為了買,他擰開瓶蓋,怕感冒影響嗅覺,對着瓶口深深吸了口氣,這味道不會錯,就是趙焺家裏的那一瓶。
他暈倒時離趙焺買的那座房子不遠,說明這家店也在附近,趙焺光顧這裏并不算意外。
不過對方提到有人定做……
他敲了敲發脹的額頭,讓自己盡量集中精神,問:“你這裏的香水都是客人定做的嗎?”
對方一邊往外走一邊回答他:“基本都是,從我祖父那一代就是做這個的。”
歐洲家族生意很常見,即便不是生意火爆,也不影響他們對家族傳承的重視。
“訂這款香水的是不是一個中國人?”
“你怎麽知道?”對方顯得很好奇,趙相言心裏有了大概,又看了看香水瓶,再次提出購買的要求,說自己可以出三倍的價格。
“這是誠信的問題!而且趙先生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可不能這麽做。”
“朋友?”趙相言好奇他哥為什麽在這有朋友。
“是的,他以前就住對面,不過只有訂香水的時候才來住幾天。”
有什麽東西似乎正在串聯起來,可趙相言現在精神力有限分析不出。他又端起剛才的杯子喝了口牛奶,強撐着問:“你知道他為什麽賣房子嗎?”
對方搖搖頭,“不知道,我覺得可能和上次遭賊有關。”
“遭賊?”趙相言總覺得他漏掉了太多信息,卻非要被迫在這麽一個頭腦不清楚的時刻獲取。
“是的,和他認識之後,他因為不常來這裏,所以拜托我幫他看房子,前陣子有人闖進去了,當時我想抓他,不過被趙先生攔住了。”
趙相言屏住呼吸,對方……沒認出他來嗎?還是說跟這演戲呢?而且他哥知道他來過?那……那豈不是……
他腦子一下亂了,想進一步思考卻無能為力,無數個念頭蜂擁而至,攪得他腦仁疼。對方拿起一個個瓶子逐一裝盒打包,繼續說道:“好像是他認識的人,不過你們亞洲人長得都差不多,我完全分不出你們誰是誰,只能看高矮胖瘦。”
原來……還好沒被認出來,不然更麻煩。
那瓶趙焺定做的香水正在被裝進精美的禮盒,小小一瓶,貼紙朝上,露出那行字。
“對了。”趙相言伸出手攔住他,挑眼前不那麽複雜的問題問:“這上面的字是什麽意思?”
“你說這個?”對方指了指白色的貼紙,“這是希臘語,‘弟弟’。”
“什麽?”趙相言以為自己單詞聽錯了,怎麽會有香水叫這種名字。
“‘弟弟’。”那人重複了一遍,似乎知道他在奇怪什麽,解釋:“來這裏定做什麽樣香水的都有,不然怎麽叫定做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些定做的是情緒,有些是性格,有些是在乎的人,這沒什麽奇怪的。”
趙相言的心跳仿佛都停了。他看着香水被包好扣上蓋子,意識到一件事,懸着的一顆心在空中不停地晃,他問:“你這個是要寄給他?”
也許……也許趙焺對他……
“是的,他說自己沒空再過來了,讓我寄給他,而且說這大概是他買的最後一瓶。”
最後……一瓶?
剛剛重拾的一絲希望,轉眼間就被掐滅。可能是高燒讓他頭腦不清楚,又可能是一夜間情緒起伏太大導致他精神不太正常,只是他聽到“最後一瓶”這幾個字時,真切地體會了一把憤怒和絕望。
他猛地奪過盒子,摳出裏面的香水狠狠摔向地面,旁邊的人沒反應過來,被爆裂的聲響驚得直跳,“你在做什麽!”
趙相言摔完了東西卻無比冷靜,從兜裏摸出一疊錢遞給他:“現在我可以把它買走了吧?”
那人被他的樣子吓到,恐懼蓋過氣憤,只好抽走錢罵了句:“瘋子,趕快離開這!”
趙相言蹲在地上把碎玻璃一點點撿起來,手被劃破好幾道口子也不在意,香氣蔓延地到處都是,蓋過這屋裏所有的香味,他呼吸節奏一亂,拼了命地咳嗽。趙相言又恨又痛,痛的是自己,恨卻找不到對象。
回國的旅途像一場噩夢。
他昏昏沉沉高燒不退,縮在經濟艙後排的角落裏,不吃也不喝,在飛機上咳嗽地差點引起投訴。
不知是故意還是忘了,他沒發消息給趙焺,但竟然在到達出口見到了趙焺。
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其實很想沖過去抱住趙焺,哪怕恬不知恥的用柯衍的身份,但他的精神狀态極差,身體透支,已經是強弩之末,在趙焺板着臉朝他走來的時候就徹底失去意識,頭朝下栽倒,被快步過來的趙焺一把接住攬進懷裏。
“找你可真不容易。”
趙焺見到人的時候忍耐已經到達極限,到嘴邊的訓斥在趙相言倒進他懷裏的時候全都不見。隔着衣服也感受到懷裏的人燙得厲害,秦皓帶的衣服根本派不上用場,因為趙相言穿得并不算少,只是病得太重。
幾天而已,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學校班主任打電話給秦皓說柯衍請假的時候,趙焺就覺得不太對勁。老師是第二天覺得有必要跟秦皓說一聲才打的電話,說以為比賽還再繼續,自己也不太敢攔他,趙焺這才知道人不見了。
秦皓第一次被趙焺遷怒,但他知道自己确實也有疏忽的地方。
當天趙焺就飛回國找人,結果連着兩天就等來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趙相言只聽見趙焺在電話裏着急,卻不知道他的哭聲快把趙焺的心都揉碎了。
有了信號憑趙焺想找到他就不算難,只是查他回國的機票花了點功夫。
人被趙焺帶回自己另一處房子,先讓醫生過來開了藥打了針,醫生檢查後說只是發燒,吃了藥休息一陣就沒事了。把一切安頓好之後,趙焺守在他的床邊,牽起他的手想要握住時發現手上的傷口。
這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劃傷,趙焺想了想,去翻他之前脫下來的外套,從裏面翻出形狀各異的玻璃碎片,要不是那張熟悉的貼紙,很難辨認出這是香水瓶。
他看向床上的人,自言自語:“你知道什麽了?”
幾秒後,趙焺脫掉外套和上衣,掀開被子躺上床,趙相言先感受到涼風又感受到熱源,一個勁往他懷裏拱,燒得發紅的臉頰緊緊貼着他,甚至不需要他幫着調整姿勢。
趙焺将被子拉好,把懷裏的人摟緊,輕輕拍着他的背,然後一起閉上眼。
半夜趙相言被渴醒,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抱着他,察覺他醒了就松開一些,室內有夜燈,看清對方的臉之後,他啞着嗓子叫了一聲:“哥……”
趙焺并無困意,揉了揉他的頭,輕輕回答:“嗯。”
趙相言再次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