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區拐角豎着個凸面鏡,趙相言經過的時候歪着腦袋照了照,果然頸側有幾個明顯的印子,白皙的膚色襯得紅粉鮮豔,難怪在那麽暗的房間裏章鶴也能一眼看出來。幾乎不用問,就知道留下這些痕跡的人昨晚是如何在他的默許下不斷越界的。
趙相言用手搓了兩下,一邊在心裏埋怨趙焺肯定是故意的,一邊又想起剛才章鶴說的那句話。
你愛上他了。
路人只看到一個穿着校服的學生走着走着忽然停住,站在路中間一動不動,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不過這個年紀的人,每天總是在不斷颠覆認知中度過,也沒什麽奇怪。
兄弟相戀不知道算颠覆認知裏的什麽級別。
昨夜的感官全都遲到了似的逐漸回籠,趙焺柔軟的嘴唇,幹燥的手掌,撫摸他身體時的力度,還有被藥物沖淡的那股熟悉的香氣,他甚至記起了高潮後趙焺在他耳邊的一句調侃:真是敏感。
尴尬也好,不想承認也罷,男人總是逃不過生理性的欲望,即便他昨晚還能給自己找借口青少年一碰就硬很正常,但現在他知道遠不止于此,只不過他分不清身體和靈魂到底是哪一個先對趙焺産生了動搖。
愛在趙焺身上是經年累月的克制,而在他這,正在變成難以啓齒的事實。
從前凡是牽扯到和趙焺的矛盾,雖然不是真心,但他的第一反應永遠是怪罪趙焺,偏偏這一次,他怪罪不起來。
他忽然挪動腳步,走了幾步便跑起來。大量運動使他的身體素質好了很多,呼吸均勻,心卻比往常跳得更快。
十月的天氣時冷時熱,秋風吹涼他身上跑出的一層汗,他向來想做什麽就立刻動身,絕不拖泥帶水。
此刻,他從未如此急切地想弄清楚一件事。
第二天上午,蕭立陽在辦公室摸魚的當間兒接到個電話,一看是趙相言,眼睛立刻亮了。其實自從趙相言去他們家鬧過那一次之後,他一直很想找趙相言聊聊,奈何修明說這人一看腦子就不正常,警告他別再和這人打交道,他就沒敢找過趙相言,也不知道對方怎麽樣了,沒想到今天趙相言主動找了過來,這總不算是違背修明的意思吧。
兩人約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蕭立陽挂了電話美滋滋地跑下樓等人。
剛一見面,趙相言目的明确:“借我點錢。”
原本還挺開心的蕭立陽忽然想起網絡上那些防詐騙的段子,總結下來只有一個點,凡是問你要錢的,都是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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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立陽默默捂住桌上的手機往自己這邊劃拉,眼神充滿警惕,但似乎不是很确定。趙相言差點忘了他是個腦子缺根筋的,只好耐心解釋:“你別誤會,我參加那個比賽你應該知道吧?”
蕭立陽想了想,點點頭,“據說獎金很多,你怎麽還要借錢?”
“獎金用來給我家還債了,別管這些,首先我能賺到這個數額的錢,說明我不會為了幾萬塊騙你,何況你男人那麽有錢,我要騙你不如把你綁了威脅他你說是吧?”
“那你可不能這麽幹,他是律師,你會坐牢的。”蕭立陽擺擺手,好言相勸。
趙相言又想抽自己,跟蕭立陽說話,還是直接點好,“我是真的有急用,你看這樣好不好,我需要買一張出國的機票,你可以幫我買,這總不會是騙你了,而且上次你都信我是趙相言了,不然我再說點大學故事自證一下?我記得——”
“我信我信,我知道你是趙相言,誰讓你一上來就要錢也不說個數,你買機票要去哪?”
接下來,趙相言随便瞎編了個故事,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告訴他別跟修明說,省得你我都麻煩,最後買了當天飛往那個他半年去過兩次的國家的機票。上次落地簽的入境許可是找修明連同護照一起加急辦的,那之後他費了點心思辦理了目的地國家的申根,這回總算派上用場。
航班每天只有一趟,在淩晨。
回程的錢蕭立陽一并轉給他,又啰啰嗦嗦囑咐了一堆,什麽他現在這個長相去國外很容易被欺負,一個人要小心,還有什麽吃的住的瑣碎得很,心倒是挺細。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趙相言才沒這個耐心聽,他倒不是嫌蕭立陽煩,而是骨子裏那副公子哥的脾性讓他覺得這些都不是事兒。
因為是周三,和蕭立陽分開後,他只跟班主任打電話請了個假,出國經驗他不缺,該準備什麽注意什麽自然不用別人教。
淩晨一點,他順利搭上飛機,一覺睡到天亮,直達目的地。下了飛機,他從包裏翻出厚厚的羽絨服套上,又戴上帽子和手套。北歐不比海市,十月份已經是個位數的溫度,他輕裝出行,只背了個雙肩包,搓了搓手攏在嘴邊哈氣,最後坐上機場巴士去往熟悉的街區。
和上次相比,這個城市變化不大。下車後天空飄起了雪,他曾經和朋友去過鄰國看極光,這個季節,說不定是這裏的第一場雪。
趙相言沒來由地感到興奮,他好像是奔着答案來的,又好像不是。不過對于聲稱要出國的趙焺,趙相言倒是有種報複得逞的快感,也不知道趙焺是不是已經在國外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在屋頂和路面都積了一層。這邊不比國內,人少車也少,上一次追着他哥過來也是在冬天,想到趙焺,他心裏一暖,腳步逐漸放慢,在銀裝素裹的天地間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被手套隔開溫度,久久不化,他盯着看了一會,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上次的街道,如果沒記錯的話,腳下這一片正是他車禍的地點。
秦皓說趙焺在這裏跪了一夜。
他半蹲下身,手掌輕輕按住地面,印出一個手印,這一刻他好像終于跨越時間和空間,重新變回了趙相言,躺在趙焺的懷裏,感受到趙焺痛不欲生的絕望。
趙相言喃喃叫了一聲:“哥……”
擡起頭,前面不遠處就是他哥買的那幢房子,走進了他發現奇怪的地方,房間居然亮着燈。
他小跑過去按響門鈴,不一會裏面真的傳來腳步聲。難不成他哥知道他要過來,提前在這蹲他?
雖然覺得不可能,他還是整理了衣服和帽子,又挂上還算禮貌的笑容,卻在開門時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外國女性。
趙相言勉強維持着笑容用英語和對方問好,對方大概只能聽懂這一句,回頭用當地語言叫來自己的丈夫,趙相言從幾個詞聽出來她的丈夫應該能用英文和他交流。
“你好?”對方典型的歐洲中年男性身材,穿着工匠背帶褲,用抹布不停地擦着手,對不速之客的表情稱不上友善。
趙相言有點摸不準眼前的狀況,試着問:“請問這所房子是你們的嗎?”
“當然,你找誰?”
他哥……把房子賣了?這不是趙焺買給他的嗎?對了,那些畫!
“我可以進去看看嗎?”預料之外的狀況弄得他有點慌,當然也意識不到自己提出的要求有多過分。
“你在說什麽?!當然不行,你是誰,到底來做什麽?”婦人朝後躲了躲,那名男性已經向前一步充滿警惕。
趙相言總不能硬闖,怕對方将他趕走,急忙問:“畫!你們買房子的時候見到二樓的畫嗎?”
男人明顯已經不耐煩,判斷他沒什麽威脅,揮揮手轉身就要進去,一邊關門一邊打發他:“買房的時候一件有用的東西都沒,收拾出來的都燒了,快走吧,不然我報警了。”
燒了?趙相言的心往下沉了沉。
門重重地關上,他往後退了幾步仰起頭,正好看到二樓那扇窗戶,他記得窗戶曾經被封死,而現在能看到裏面橙色的燈光,還有窗邊白色的窗簾。
那些見不得光的終是被一把火燒掉了嗎?趙焺為什麽要賣房子?他忽然想再去敲門問問對方,是什麽時候買的,賣房子的人說過什麽?可這樣做有什麽意義,這裏面藏着趙焺對趙相言的愛,賣掉還能是因為什麽?
因為趙焺愛上了柯衍,所以決定徹底和過去告別。
可他不是柯衍啊。他和趙焺之間的一切發生得太快,也太遲意識到這一點,趙焺選擇告別他,全心全意愛柯衍。
他想不明白趙焺,更想不通自己。如果他對趙焺動了心,那現在有什麽不好?可如果趙焺已經決定放棄趙相言,那現在對趙焺情動的他又算什麽?
趙焺怎麽能在拉他下水後又抛棄他呢?他知道這個想法很偏執,是他裝作柯衍讓趙焺另覓新歡,也是他對趙焺念念不忘,可他總覺得自己有解釋的餘地,比如自己是作為弟弟才對趙焺倍加關注,又比如自己是希望趙焺不繼續沉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中才勸趙焺看向別人。這些都說得通,但那又怎麽樣,他開心不起來。
來之前他以為自己是為了确定心意,可萬萬沒想到,心意被描繪得越清楚,眼前的事實就越殘酷。
想到自己的哥哥向來做事果斷,對于感情也是如此,能不露破綻的藏一輩子,自然也能當斷則斷地和過去告別,他是不是該誇一誇趙焺對感情的責任心呢?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柯衍,怎麽會為了柯衍把屬于趙相言的一切都擦除幹淨,連個影子都沒。那個他總賴着不想走的“家”也一樣沒有半點屬于他的東西,他就像是柯衍的替代品,連章鶴也是沖着這張皮才對他好,這個世界不會再有人記得趙相言了。
把到手的愛親自打碎吹散,這種無力感不亞于趙焺發現愛上了自己的弟弟。
他就這麽一直仰着脖子,眼淚從眼角滑落,又被他不甘心地抹去。他的鼻腔發堵,不停地吸,又使勁揉,把鼻尖揉得越來越紅,最後忍不住哭出了聲。
他忽然怨恨起這具身體,摘掉手套,任由雙手在寒風中受凍,對一個給予他二次生命的人不但沒有感謝,反倒憎恨起來了。怕被主人發現驅趕,他悄悄靠近房子的門廊處,貼着牆面抱膝坐下來,明明有錢住旅館,卻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露宿街頭,好像和他哥一樣在冰天雪地坐上一夜,就能把這份長滿尖刺的的感情還回去似的。
這個國家,這所房子,他來了三次,卻沒有一次是該來的。
如果不來,他不會害死自己。
如果不來,他也不會讓趙焺陷入悲劇。
如果不來,他更不會發現自己動了和趙焺一樣的心思,而趙焺已經不在原地等他。
趙相言忽然覺得無助極了,确實太不該一個人出來。他自诩談過那麽多次戀愛,從未失利,一朝為情所困,竟是難受地不知如何是好,想找個安慰的人都沒有。
無處可去,無處可躲。天好像越來越冷了。
就這麽坐了不知道多久,大概因為天氣的緣故,屋主沒再出來過。他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在發抖,迷迷糊糊想到什麽,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一看上面幾十條聊天軟件的消息,全是趙焺發來的,吓得他瞬間清醒了。
他心裏先是一喜,很快又被失落填滿,打開鎖屏,像是在替別人逐條讀着消息。
-學校說你請假了,你沒回家,你去哪了?
-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為什麽要撒謊?
-遇到什麽事了能跟我說說嗎?
-如果是因為章鶴,我不該限制你的自由,別生我的氣。
-我跟你道歉,是我不好,你先回個消息行嗎?
趙相言只讀了幾條就讀不下去了,緊緊握住手機将臉埋進膝蓋。他哥有什麽對不起他的,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看上去是他對趙焺言聽計從,實際上趙焺才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那個。直到今天他才發現,在感情上,趙焺一直都不是勇敢的,可能因為最久的那場愛是需要小心遮掩的,所以就算趙焺現在愛上了別人,也生怕因為自己的問題讓對方不高興。
這麽值得被人愛的趙焺,他做不到像個僞劣産品似的去回應。
他忽然很想聽聽他哥的聲音,于是撥了個語音通話過去,沒想到對面立刻接了起來,應該是始終守着他的對話框。
“你在哪?”
趙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而他不過才消失了一天一夜而已。
“怎麽不說話?”他聽得出趙焺在用極大的耐心和他說話,但他好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知道他哥的心意後,他好像連話都不配和趙焺講了。
“柯衍?”
區區一個名字就讓他徹底破防。剛醒的那會,他适應了好久被叫這個名字,因為他總不記得這是在叫他,可現在他終于習慣了這個名字,卻再也不想被這麽叫了。
“說句話好不好?讓我聽到你的聲音。”
電話裏趙焺越是關心着急,他越是難過,仿佛這些疼惜和愛意都是給的另一個人,不過是臨時存放在他這裏。
“我想知道你沒事。”
趙焺被他逼得毫無辦法,幾乎是在求他,他終于對着電話放聲痛哭,完全不去想另一邊已經心急如焚的趙焺聽到後會是什麽心情。
“告訴我你在哪!”
趙焺忍不住朝他吼,對于絲毫不了解他處境卻只能聽到他哭聲的人來說,這簡直是一場酷刑。
“你喜歡我嗎?”他勉強止住哭聲,仿佛一夜之間對趙焺上了瘾,無法回應趙焺的感情,卻又十分病态地想聽趙焺告白,多像個小醜。
趙焺一愣,暫壓下所有的情緒回答:“當然。”
“有多喜歡?”
“你回來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