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出了醫院十分鐘就到地鐵站,趙相言停在入口處發呆,猶猶豫豫下不了決心,過了一會認命般地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對面秒接,他秒挂。
趙焺無語地看着手機,正考慮要不要出去把人抓回來,來了條消息:機票訂了嗎?
-怎麽?
屏幕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足足輸入了一分鐘,結果就發過來三個字:沒怎麽。
趙焺把電話打了回去,又被趙相言挂了。
-犯什麽病呢?
趙焺本就因為他提起章鶴不滿,而且說走就走,前一天還哭得五官都分不清,這就把他晾一邊了?
這種不耐煩的表情已經很久沒在趙焺臉上出現過了,秦皓被曹燚使了個眼色,整理文件的手慢慢停住,注意到趙焺對着手機眉頭緊鎖,覺得新奇。連工作都難不倒的人,卻被個剛滿十八的戀人難住了,曹燚更是有心看戲,試問這世上能讓趙焺這樣的天之驕子吃醋的人有幾個,柯衍不得了。
其實趙相言才沒那個心眼跟他哥玩貓膩,他不是在鬧別扭,他只是不知道經過昨晚之後該怎麽處理眼下的狀況。趙相言抓了抓頭,披着晨光幹脆往地鐵口的臺階上一坐,往來路人頻頻看他。
他不想讓趙焺出國,可又覺得秦皓和曹燚的理由充足,難不成要承認自己不想和趙焺分開?理由呢?如果提出這個要求結果趙焺還是要出國,那他豈不是很丢臉。再說了,以前他招呼不打就出國的事也不是沒幹過,那時候他哥應該很難過吧,他那麽不懂事,即便不是戀人,要出遠門,三年不回家,卻在臨走前才像發通知一樣告訴趙焺,愛上他真是趙焺這輩子最倒黴的事。
他能感覺到趙焺對現在的他也很不一樣,而他自己,不管是出于對親情的訴求,還是找回了跟哥哥的親近感,都讓他已經開始适應和依賴跟趙焺的相處,而且這一點并不是從昨晚開始的,早在那個中午的公交站,他就不希望趙焺從他的生活中消失。
-你注意安全。
過了好一陣,趙焺才收到這條回信,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氣壓更低,這一點從他接下來的一整天都在不停工作就能看得出來,曹燚借口自己是宏輝的人,一下午只有秦皓有苦難言。
今天是禮拜三,秦沛容在他哥家,趙相言從參賽到出事也好幾天沒見過秦沛容了,先回家把自己收拾幹淨,然後特意去那邊跟秦沛容刷個臉,又吃了頓午飯,順便看看蘇韶韻,只字未提趙焺的事,蘇韶韻自然也沒問。臨走的時候秦沛容送他出門随便和他提了一句:“趙總的媽媽心真細,今天做飯特意囑咐我不要放香菜,說上次見你不吃,這你可不能怪媽,以前你不挑食,以後有什麽不想吃的記得先跟媽說一聲。”
趙相言心不在焉點點頭,又替趙焺感到難過,一個外人因為和去世前的他一樣不吃香菜都能被蘇韶韻額外注意,而她的另一個兒子受傷住院甚至幾天不回家她卻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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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想去問問蘇韶韻這到底是為什麽,但又知道眼下急不來,只能暫且按下疑慮趕往下一個目的地。
有些事急不得,有些事卻緩不得。
他循着記憶中的地址找到章鶴帶他來過一次的公司,在前臺詢問,被告知章鶴今天沒來公司,不是出差,而是無故曠工。
作為老板當然沒必要告知下屬自己的去向,可前臺表示章總從來不會不打招呼不來公司,就算是出差或者臨時有事也會提前讓她知道,以免有訪客撲空。
很明顯趙相言就是撲空的那一個。
他想了想,問前臺姑娘索要章鶴住宅地址,前臺比較猶豫,說先打電話問一下。趙相言尋思小姑娘是不是第一天上班,怎麽感覺傻乎乎的,但他一向對姑娘的耐性很足,解釋說:“電話我已經打過了,就是因為打不通才找到這的,我找章總确實有急事,你看我一個學生對他也沒什麽威脅,拜托了。”
不管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後,他的臉都一樣好用,以前笑起來招人,現在笑起來暖人,很少有人能拒絕他笑起來提的要求。
拿到地址後趙相言心想一會見了面該怎麽跟章鶴說。如果不是他哥沖出來攔,章鶴當時那副壓根不打算躲的架勢,受的傷只會比他哥嚴重。為什麽?這人上一秒還當衆羞辱他,下一秒又像是把命往他手裏送,是算準他不會下手?還是賭他會像現在這樣多少有點內疚?
如果真的傷了章鶴,趙相言是會內疚的,但沒發生的事說這些有什麽用呢?
去的路上他往銀行拐了個彎,出來在日頭下看看手裏的銀行卡,然後揣進兜裏。
一個小時後,趙相言按照地址找到一處還算不錯的小區住宅,跟門衛報了章鶴的名字又大概解釋一番,順利進去了。
章鶴住在小區的聯排別墅,之前章鶴跟他提起過,母親去世後自己搬出來住,每個周末才回他爸那陪他爸。趙相言望着眼前的二層小樓,吐槽一個人住這麽大屋也不嫌空得慌。
門鈴按了沒反應,敲門更別提了,要不是二樓有間屋子大白天還亮着燈,他也懷疑章鶴不在。他在門口左翻右找,最後真從腳墊下面摸到了鑰匙。
打開門,迎面撲來一陣酒氣,他捂着口鼻趕忙又倒出去在門外猛吸幾下,把門大敞着通風。
上下兩層,客廳沒人,能把整間屋子喝出這麽重的酒味,這是喝了多少。
不光是氣味,散落各處的酒瓶,白的紅的趙相言一時難以分辨,牆角的酒櫃空了一大半,玻璃門還開着,好酒哪是這個喝法,太浪費了。
“章鶴!人呢!”
他踮着腳從滿地狼藉的縫隙中穿過,幾間屋子各看了一圈都沒人,猜測這人估計還沒醒。
二樓亮着燈的那間是洗手間,大概是喝多了抱着馬桶吐過。幾乎每個房間都描繪了一幅醉酒後的畫面,衣服也脫得到處都是,順着痕跡,最終他在昏暗的卧室找到了人。
從他見章鶴的第一眼,這個人身上就透着井井有條和一絲不茍,與趙焺那種機器般的自律不同,章鶴會把一切都做得恰到好處,挑不出毛病。明明有那麽多次機會章鶴可以不顧他的抗拒對他為所欲為,但章鶴都沒有。如果不是昨天那一出,他根本無法讨厭章鶴這個人。
房間裏的酒氣比外面淡一些,隔光窗簾只露了個縫,一絲微弱的光線打進來切過淩亂的床面。章鶴四肢伸長橫在擰成麻花的被子下,渾然不覺有外人進來。
趙相言過去把被子随手一扯,露出章鶴勁瘦的脊背,好在下半身穿了條褲子,不然指不定又看到什麽不該看的畫面。
“喂!醒醒。”趙相言踢了踢他搭在床沿的小腿,章鶴翻了個身,剛好被僅有的一縷光線照到眼睛,先是不耐煩地咒罵一聲,接着睜開眼。
趙相言把被子扔在一旁,放大音量:“再不起床公司倒閉了。”
章鶴一聽聲音,睡意全無,立刻撐着床面坐起身,看到眼前的人時有一瞬的恍惚。
“柯、柯衍?”
趙相言沒來得及應聲,就被章鶴踉跄起身撲過來抱住,聲音激動得有些抖。
“柯衍……柯衍你終于回來了,你是不是記起我了?我真的想你想得快瘋了……別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他整個人都挂在趙相言身上,赤裸的上身溫度很高,好像是有點低燒的樣子。趙相言想推開但章鶴力氣大的出奇,只好先耐着性子哄他:“我不走,你先放開我,我有話跟你說。”
章鶴果真放開手,不過接着捧住趙相言的臉直接吻了上去,又摟着他的腰順勢将他拽倒在床面翻身壓住,趙相言嘴巴被堵着只好在心裏罵髒話,連着兩天被男人壓他到底是造了什麽孽!
不過章鶴畢竟意識混亂又是剛醒,被趙相言一擡膝蓋頂到跨下,悶哼一聲疼清醒了。
他用力推開章鶴逃下床脫口而出:“我不是柯衍!”
章鶴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場面似曾相識,他記起也對着趙焺吼過自己不是趙相言。這一刻他無比荒唐地想:自己到底是誰,真的重生了嗎?這麽離譜的事怎麽可能會發生呢?他是繼承了別人的記憶嗎?原來的趙相言是真實的嗎?
他忽然向後退了兩步,腳下不穩,思緒逐漸混亂起來,章鶴察覺到他的不對勁,顧不上其他過來扶他,恢複往常的溫柔和關切:“怎麽樣?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趙相言耳邊嗡嗡響了一陣,被章鶴輕輕抱着一下下順他的背,“對不起,昨天不該那樣對你,剛才也是,求你別怕我,也別讨厭我行嗎?”
如此卑微,冷靜下來的趙相言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你來找我是想問昨天的事嗎?”章鶴和他拉開一段距離,低頭看着他的眼睛,表情誠懇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會過去,更不會為了得到你做這種事,相信我好不好?”
趙相言心情複雜,如果他點頭,那麽他和章鶴就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态,這對章鶴來說不公平,對“死去”的柯衍更不公平,雖然他不是故意占據這個身體,但他可以做一個還算合格的兒子,但永遠無法配合別人的愛情。
演一輩子的戲,是兩個人的悲劇。
章鶴的眼神從充滿希冀到逐漸變得黯淡,最後雙手從他的肩頭滑落,低頭不再看他,苦澀地說了一句:“你還是不信我。”
趙相言不置可否,只能在心裏對他說抱歉,籲了口氣說:“我今天來是想拜托你,昨天的事希望你能和郭總解釋清楚,尤其是不要外傳,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你壞了他的生意,應該已經提前想好說辭了吧?如果實在瞞不住也沒關系,我會自己想辦法。”
“你想什麽辦法?”章鶴再次看向他時眼神陌生,趙相言避開他的視線說:“這個不用你操心,另外。”他從兜裏摸出銀行卡遞給章鶴,“這是我參賽的獎金,正好一百萬,利息我實在沒有,你應該也不缺這點錢。密碼六個六,以後我們各不相欠,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章鶴捏住銀行卡的一角,收過來細細摸着上面那串凸起的數字,沉默不語。
趙相言權當他聽進去了,打算離開,走到門口聽章鶴在他身後問:“他怎麽樣了?趙焺。”
這語氣根本聽不出絲毫關心,但趙相言還是回頭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不是很嚴重,這件事我也要和你道歉,我昨天太——”
“你愛上他了。”
章鶴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像穿過濃霧的一支利箭不偏不倚擊中趙相言的心髒。他沒來由地慌了一瞬,不敢直視章鶴的眼睛,有些語無倫次:“你在說什麽?我、我怕他告我,所以比較急……”
對面傳來一聲輕笑,章鶴仰起頭左右活動了下筋骨,随手将卡扔在一邊,點了點自己的脖子說:“你都不照鏡子的嗎?這麽多印子看來他确實不嚴重,精力還很旺盛啊。”
趙相言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飛快捂住自己的脖子,又不确定是哪一邊,心裏罵趙焺都不提醒他,早上指定被另外倆人也看到了!他确實沒照過鏡子,因為總是不習慣看到柯衍的臉。
“你一定在心裏罵他不注意吧?如果昨天被砸傷的是我,我是不是也能這樣對你?”
趙相言知道他情緒已經不太對,懶得跟他廢話,轉頭就走,這次章鶴沒攔。
等人下了樓又離開了別墅前的院子,章鶴才從櫃子裏翻出一份密封的文件袋,裏面密密麻麻寫得全是趙相言的生平履歷。和柯衍的人生天差地別,卻和剛剛離開的趙相言有着各種各樣的相似。他不是昨天才開始查,但一直不願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麽離譜的事。上次柯衍打架受傷,他本來是想旁敲側擊地問問,但當時柯衍對他釋放出的依賴和信任讓他覺得這種荒唐事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事到如今,所有事情聯系起來看,一切不過是他在自欺欺人。原來不是趙相言騙他,而是趙相言一開始說的就是實話,只不過沒人相信罷了。
剛剛這一幕,已經是老天爺對他最後的勸阻:放棄吧,柯衍回不來了,永遠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