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蘇韶韻連他的人都不想見,更別說進他的房間,而秦沛容除了第一天來整理過這個屋子,平常遵照他的要求也不會進來。
暗藍色的襯衫只解開了一半,趙焺就這麽握着香水坐在床邊。
你進來要找什麽?為什麽想見我?讓你見到媽媽不就夠了嗎?弟弟。
胸膛随着呼吸輕輕起伏,可能是習慣于壓抑自己對趙相言的感情,乃至于無論什麽時候想到趙相言,他的心口都又悶又熱,尤其是得知趙相言還活着以後。他深知自己不該因為這麽點變化有所期待,半晌過後拉開抽屜把瓶子塞了進去。
思想和行為常常背道而馳,他一邊遠離趙相言,一邊又做着一切讓趙相言不得不靠近自己的舉動,虛僞又狡猾。
決賽如期舉行。
歷時兩個多月,幾輪比賽下來進入決賽的只有十個人,大賽前一晚幾人住進主辦方安排的星級酒店,比賽就在酒店旁的藝術中心舉行。
章鶴和王猛都發來消息祝他比賽成功,秦沛容打了個電話噓寒問暖一番,只有趙相言對一切都提不起勁,躺在酒店的床上腦子裏想的卻不是明天的比賽。
跟他一個房間的也是個Puzzle發燒友,二十來歲,染黃的腦袋上架着頭戴式耳機,靠在床頭一邊聽歌一邊擺弄手裏的東西。兩人互不打擾,也沒有交流。
過了一會這人摘掉耳機拿起身旁的電話夾在耳邊,手裏繼續。
“嗯,剛收拾完,在1206,你呢親愛的?”
看來對面是女朋友,是陪着來參加比賽的?還是情侶一起進決賽的?趙相言猜是前者。
他也不想聽別人電話,誰承想人家打電話不避着人,而且似乎十分驕傲自己有女朋友這件事。趙相言往那邊看的時候那人剛好也看過來,趙相言幹脆翻了個身。
“不知道,不認識,沒說上話。”
是在說他?趙相言心想聊你們的聊我幹什麽,好在對方對他确實沒興趣,轉移了話題。
“在南星實習過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怎麽知道他長什麽樣。還有,在男朋友面前說別的男人帥不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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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情侶。
“哦?真的假的?!”
趙相言快閉上的眼睛又睜開,因為旁邊床上的動靜,應該是聽到什麽消息激動地掀開被子換了個姿勢。
“他可是南星總裁诶,爆出同性戀的消息不合适吧……不怕股價跌慘了嗎?”
趙相言騰地一下從床上翻坐起來,吓了黃毛一哆嗦,電話差點給掉了。
黃毛見他反應這麽大,一時忘記要說什麽,随便應付兩句挂斷電話。
趙相言冷靜片刻,讓自己別說風就是雨,看了眼那人手裏的Puzzle,然後說:“上面的刻印對應裏面鋼珠的位置,知道這個很容易解開。”
黃毛低頭一看,恍然大悟,又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質疑,正要發飙,被趙相言打了個太極,“我玩過這個,當初我也沒解開,是我哥告訴我的。”
黃毛的毛被摸順了,按照他說的方法一步步解開,雖然步驟還是很繁瑣,但對于他們這種經驗豐富的愛好者,一點就透,兩人算是搭上了話。
趙相言重新躺了回去,雙手交叉抱在腦後,發愁似地感慨:“也不知道明天什麽內容,我看發布的預告只說有三個主題,形式也不固定,你有什麽消息嗎?”
他把自己僞裝成向大佬打探消息的無知小白,柯衍這張臉連裝都不用裝,随便把眼睛往大一睜,就是标準傻白甜,單純無害寫滿求知欲。黃毛的虛榮心一下被放大,把手裏的Puzzle往旁邊一扔,說的跟真的一樣:“形式都是虛的,Puzzle玩來玩去就是那些邏輯和套路,能有什麽新鮮的,別太擔心。”
還安慰他呢。
趙相言乖巧地點點頭,“嗯……有道理,不過這次不是請了很多頂級的Puzzle設計師嗎?會不會有什麽驚喜?畢竟南星是主辦方,如果陣容很普通,豈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黃毛對此非常不屑,“南星怎麽了,我剛還聽說趙焺和男人搞到一塊,是個同性戀,要說砸招牌,還有比這更毀的事兒嗎?啧啧……”
趙相言的手在腦後攥得越來越緊握成拳,但他區分不出此刻的憤怒是因為聽到別人用這樣的語氣嘲諷趙焺,還是因為聽到趙焺“和男人搞到一塊”這件事。也許都有,不過不重要,他只知道自己的肺快氣炸了。
黃毛見他不吭聲,當然不知道他想哪去了,以為兩人已經熟絡一些,準備繼續用八卦增進感情,沒想到是火上澆油,“我女朋友跟我說的,說來的時候在附近見到他和另一個男的,好像是開車送那個人來着,分開的時候他還摸那個男的腰……”
“閉嘴。”趙相言已經稱得上咬牙切齒了,但凡他冷靜一點,也不至于不去考證傳言的真實性就上頭。太多場合和契機能讓兩個男人看上去有這樣的行為交集,可趙相言認定黃毛的女朋友說的是真的,但又難以接受。
被忽然變臉的趙相言怼,黃毛再次愣住,不過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趙相言已經拉開門出去了。
這會已經十一點多,深夜辦理入住的人寥寥無幾。他獨自坐在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廳,目光散散地落在大廳中央的噴泉上,耳畔是今夜最後一首鋼琴曲,幾乎人人都聽過的《Kiss The Rain》。
噴泉潺潺的水聲像雨,讓他想起趙焺藏起來的那副畫,那個雨夜,趙焺在一個不存在的時空和他擁吻。他記得那副畫上的所有細節,包括畫中自己的表情。他記得趙焺的眼角挂着雨水,看上去又像是淚。他記得畫中的自己緊緊抓着趙焺的衣擺,閉着眼。他記得雨傘在腳邊的位置,記得每一處荒唐又浪漫的線條。他當時在想如果不是他就好了,這該是多美的一幅畫,可現在卻在猜測那個時空的趙相言是什麽心情,什麽反應,被自己的哥哥吻了之後生氣嗎?接受嗎?又或者說,被趙焺操控的那個世界裏的趙相言,也愛自己的哥哥。
他的心倏然跳錯一拍,驚覺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麽。琴聲正好結束,即便大廳只剩他一個聽衆,鋼琴師依然站起來微笑行禮,優雅地走下琴臺。趙相言忽然覺得自己像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全身出了層薄汗,逃也似的離開了大廳。
一夜無眠,黃毛估計是找女朋友去了整晚沒回來。
比賽如預告所說分為三個主題,如果其中一項無法完全解開,同樣可以進行另外兩個主題,最終評委會從解密思路,花費時間,完成情況三個角度進行打分。而且有個特別的地方是,無論結果如何,Puzzle都不會以官方的角度公開解密邏輯,将來可以推向市場。
藝術中心場地有限,觀衆不多,所有人視線聚焦在大屏幕上,屏幕被分割成十塊,每一塊是一位選手的近景直播,偶爾被切換成全屏,觀衆看不懂解密的全過程。
選手的參賽環境是與現場分離的獨立空間,沒有其他幹擾,方便沉浸解密和思考。高級的Puzzle不單單是益智游戲,它們包羅萬象,運用多種元素,可能需要聽聲音,可能需要掌握重量又或者溫度,有的在挑戰巧思,有的在解讀人性,還有的甚至可以傳達一個故事。解密者要有非常強大的思維開拓性和想象力,甚至還要自行判斷怎麽樣才算是成功。
密閉安靜的空間裏,黑色的方桌上整齊擺放着三件物品,趙相言逐一拿起來觀察。只看一眼就知道這些是為此次決賽專門設計的,因此就算是比較常見的類型,也是獨一無二的新款。
可無從得知到底是什麽主題,趙相言稍微一想明白過來,大概解開之後才能知道。
套索是趙焺曾經送他的第一個Puzzle,那時候他解不開,趙焺告訴他一句話:Puzzle的設計師都狡猾又驕傲,你越是想解開,他就越不讓你如願,反其道行之,會有不一樣的發現。後來他知道這并不是趙焺說的,而是設計者調皮地印在解開後才能從Puzzle內側看到的一句話。
不過思路沒有錯,這對他來說并不難,他很快就解開了。
第二個有點特別,是多軌道加磁力的長方形裝置,外表什麽都沒有。其中一端聽裏面的動靜是可移動的類似滾珠的東西。趙相言判斷應該是要通過控制磁性和滾珠的位置讓它從一邊到達另一邊,幾經分析和嘗試,又在最後的部分卡了一會,他才解開。
主題似乎和人有關。
時間已經過去了将近三個小時,比賽總時長是五個小時,有的人解到一半已經放棄。第三個Puzzle對于趙相言來說非常棘手,是一個開盒Puzzle。木質立方體,除了每一面上不同的紋路之外,沒有任何提示,只能根據紋路特點觀察和想象其中的邏輯。
比賽結束,趙相言失敗了。
不光是他,全場沒有人解出這款Puzzle。
按照流程,評委根據每人的解密過程評選出前三名,趙相言前兩個的破解過程都非常快,分數很高,第三款雖然失敗了,但只有他打開了立方體六個面其中的三個面,毫不意外獲得冠軍,可他似乎高興不起來。
他好像從昨天開始就興致缺缺,憑借對Puzzle的一腔熱情堅持完比賽,最後發現給他頒獎的竟然也不是趙焺,他忽然覺得這個比賽無聊透了。
他似乎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見趙焺。
獲了什麽獎,拿到多少錢好像都沒那麽重要了。他在臺上牽強地扯了個笑容,頭一回覺得自己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這麽不務正業。
秦皓說晚上有宴會,同住的黃毛沒有名次,已經打道回府。他躺在床上等時間,章鶴打來的電話被他挂斷,三個之後沒有再打,秦沛容應該在忙,沒顧得上,王猛發消息說恭喜,還有班裏其他的同學包括老師,趙相言絲毫感受不到他們的熱烈,只覺得煩透了,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用枕頭蓋着後腦勺,像是要把自己給捂死。
同樣關注比賽的郭鳴義此刻卻在大發雷霆。
偌大的辦公室被吼得震天響,膽子小點的經理腿都發軟。
“要你們一個個幹什麽吃的!”郭鳴義握拳抵着桌面,中氣十足,這一嗓子面前一排人沒一個敢吭聲,頭都不敢擡。
“還說他是兔子,我看你們才是兔子,都他媽趁早滾回窩裏待着!他才回國幾天,江北的地你們談了幾個月?搞個比賽你們真以為他改行過家家去了?”
不識趣地人小聲問,“您上次不是說文娛這塊挺好的……”
郭鳴義被氣笑了,“所以你們是準備把江北的地拱手相讓,去跟趙焺一塊給文娛事業做貢獻嗎?”
那人脖子縮了縮,沒再頂嘴。
“去給我查!他趙焺急着給南星拉股價,到底用了什麽手段敢在這個節骨眼從我嘴裏撬東西,你們幾個什麽時候查出來,什麽時候止損,宏輝再給你們發工資,出去!”
沒人敢說個“不”字。人一走,郭鳴義氣得癱坐在椅子上,完全不見剛才那股架勢,只能聽見他從牙縫裏擠出“趙焺”兩個字,像是要把這個名字的主人生吞活剝了。
晚宴8點開始,一半自助餐廳,一半是酒飲聊天的地方。所有Puzzle設計師都在,真的和這些人近距離接觸,總算提起了趙相言一點興趣,他沒再吊着臉,吃飽喝足後,湊過去跟幾個聽過名字的設計師套近乎。
聊着聊着門口傳來人聲,趙相言回頭看到大門外正走進來幾個人,為首那人不是趙焺還能有誰?
雖然不太合适,但趙相言此刻的心情确實可以用朝思暮想外加震撼來形容。
他大概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盯着自己的哥哥看過這麽長時間。仔細想想,趙焺參加宴會或者出席活動的樣子他确實見得不多,他們是家人,彼此常見的是最随性自然的那一面,而眼前的趙焺讓他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哥哥作為南星集團總裁是怎樣的存在。耀眼,奪目,和他偶然看見的脆弱和茫然仿佛不是出自同一個人。
原來他對趙焺的成功和優秀一無所知,只停留在字面。
趙焺應該是剛下車,一邊扣好西裝一邊大步流星進場,旁邊一左一右跟着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秦皓,另一個是……
怎麽看着有點眼熟,不知是不是趙相言的錯覺,那人若有似無地朝他這邊看了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倒是趙焺和秦皓,自始至終沒有注意到他。
他忽然記起來了!他被趙焺關在別墅的時候,就是這個人給他送包子放他出去的!所以他們很早就認識了?被派去做這麽私密的事,可見關系和信任度非同一般。但趙相言從來不知道他哥身邊有這樣的人,也不對,懷疑他哥是同性戀之前,他很少注意趙焺平時都跟什麽人來往。
內疚和心慌纏在一起勒緊他的心髒,趙相言的視線黏在他哥身上,從門口一直到大廳盡頭。不僅是他,所有人都随着趙焺的步伐望向那一邊,畢竟趙焺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太過矚目,更何況此刻他拿起麥克風,是有話要說。
“各位,收到大賽圓滿結束的消息我第一時間趕過來,非常感謝社會各界對本次比賽的支持,尤其感謝幾位來自海外的朋友,有些我們已經不是初次見面。”
一些人揚起手揮了揮,趙焺禮貌地點頭致意。
“謝謝你們百忙之中願意抽出時間來支持南星這次活動,另外也要感謝所有工作人員,你們辛苦了。大家應該都知道,我的父親和我的弟弟不久前接連離世。這對我們整個家庭的打擊非常大。Puzzle是相言生前非常喜歡的東西,無論是成立Puzzle專屬的設計公司還是舉辦這次比賽,都是我很早以前就有的打算,雖然我的弟弟已經不在了,但我希望他熱愛的東西能生生不息,被更多人喜歡,再次感謝大家共同見證了這件事,祝大家盡興。”
趙相言的四肢仿佛被釘在原地,他無法想象趙焺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說出這番話,明明語氣那麽官方,卻讓他覺得悲傷又沉重。
他捏了捏手指,全身的肌肉逐漸放松,在趙焺跟一幹人等客套完之後,他打算去和一直躲着他的趙焺說說話。
趙焺身材挺拔,歐版西裝襯得腰身比近乎完美,在滿是名流的會場中也十分搶眼。趙相言剛走了兩步就停住了,只見趙焺拿着香槟站在不遠處的角落正與人交談,和先前的禮貌客氣不同,看得出兩人聊天氣氛很随意,對方正是剛剛同趙焺一起進來的那人。
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麽,趙焺居然笑着搖了搖頭。而後那人笑得更開心,甚至偏過頭在趙焺的臉側“親昵”耳語,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像親上去了一樣。趙焺不但沒有因為過于貼近的距離躲開,反倒耐心聽着,抿了一口手中的香槟,等那人說完後,又是無奈一笑。
“聽說趙焺和男人搞到一塊,是個同性戀……”
“分開的時候還摸那個男人的腰……”
趙相言覺得身體裏似乎有哪個地方在疼,疼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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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燚:沒錯,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