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燕禮中學建成早,坐落于海市最繁華的路段,北臨河堤公園,南靠商業步行街,東西兩側全是商場和娛樂場所,學校夾在當中,不是本地人都看不出是個育人的地方,學生良莠不齊,升學率一年比一年低,就這還能蹭個市重點,大概是重點監管對象的意思。
環境複雜,學校的風氣自然好不到哪去,幾年前附近還沒那麽熱鬧,校規也不是個擺設,後來別的學校你追我趕一個比一個出色,燕禮就成了海市知名的“爛學校”,時不時還鬧出點事上個新聞,長此以往惡性循環,好的老師不願來,好的學生更不願來,最終成了今天這幅樣子。
毫不稀奇,趙相言開學第一天就被堵巷子裏了。
學校後門連着一個老小區,道路錯綜複雜,走上差不多三分鐘穿出去就是醫院,用後來趙相言的話說就是,“特別方便”,傷了殘了都不用叫救護車。
雖然柯衍的外貌看起來連十八都沒有,但裏面畢竟是真實地活到二十四五的趙相言,被攔住去路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新鮮,尋思這輩子還沒碰到過這種事,除了當初纏着修明的那個傻逼讓他有點毀三觀,至今生命中都沒遇到過什麽“壞人”。
趙相言覺得怪有意思,心裏不屑,不過柯衍的這張臉有點掉鏈子,兇不起來不說,還在來的路上被章鶴說可愛,提起這事他就糟心,開個學而已,章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一大早等在家門口說要送他去學校。
而且秦沛容還特別支持,不過他後來一想,可能和柯衍昏迷之前的遭遇有關,也就沒再推辭,就是對章鶴那副“我從今天開始重新追你”的态度特別不爽,一路也沒給過章鶴好臉色,對章鶴的提醒全然沒放在心上。
所以他沒聽到章鶴說“有人叫你去學校後門不要随便去”這句話。
趙相言對柯衍的人際關系完全不了解,又非常瞧不上燕禮,本着快點畢業的心情,除了知道教室在哪,其他一概沒興趣,完全沒想到開學第一天就收到了來自全班同學的注目禮。他原本心思不在這,結果進門後被這麽多雙眼睛盯着看,而且絲毫感受不到善意,他一下就毛了。
“看什麽?”
三個字說得很沖,他甩手把書包一扔,撞倒了桌面上的一摞作業,這書包還是秦沛容以為他忘了拿急忙塞給他的。他連書都不準備看,要書包做什麽?
有些秀氣的臉不見絲毫怯懦,只剩與之完全不搭的霸道和不耐煩,視線掃過全班,目光充滿不屑。前排幾個人一愣,心想這人半年不見是吃火藥治的病嗎?
所有人商量好似的交頭接耳,趙相言不知道位子在哪,抓起書包走到最後一排坐下,一擡頭發現連黑板都看不到,全是後腦勺,他才想起來自己只有一米七……
這出不大不小的插曲被旁邊幾個人看在眼裏,趙相言完全沒注意到。
等報到完領了書,他以為自己可以回家的時候,有人像堵牆一樣出在他面前。
“出來聊聊?”說話的人流裏流氣,一看就是找茬的。
Advertisement
現在情況特殊,趙相言不想跟這地方的人起沖突造成過多交集,因此看上去低眉順眼的,一叫就走,比以前還聽話。
于是就成了眼前這幅局面。
“叫我出來幹什麽?”三個人站一排,把面前的路堵得嚴嚴實實。
中間那人個最高,也壯,長得倒是濃眉大眼,卻是個壞胚,張嘴不說人話,“柯衍,聽說你終于被男人給玩了啊?”
旁邊兩個一胖一瘦嬉皮笑臉,讓趙相言想起了西游記裏跟着老妖怪吶喊助威的小妖怪。
“啊,是啊,我可太慘了。”趙相言嗓音拉長,聽起來不像是慘,倒像是困,就差把滿不在乎寫臉上了。
“你說什麽?!”為首那人沖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吐沫星子噴他一臉,“你慘?那是你活該,明明就是被人插了屁眼才進的醫院,憑什麽我被學校處分,要不是我爸認識派出所的人,打聽到你這些爛事,我要被拘留的你知不知道!”
“我數到三,放手。”
王猛高出他半個頭,人都快被提起來也沒見臉上有什麽表情,放到以前的柯衍早抖成篩子了,今天這是想反抗?
“三。”趙相言跟他哥學的,數仨數從來沒有一和二。
王猛“唔”的痛叫一聲,肚子差點被他用膝蓋頂穿,松開手往後連退了兩步,扶着牆哇啦一下吐了出來,看來早上吃得不少。
旁邊兩人顯然對被打的居然是王猛這件事消化不良,站在旁邊呆若木雞。
趙相言手都沒從兜裏拿出來過,走了兩步彎腰去瞅王猛的臉,歪着腦袋像朋友似的勸他,“別惹我,聽到沒?”
王猛吐得七葷八素,感覺五髒六肺都攪到了一塊,哪有功夫聽他說話。趙相言也沒在意,說完看了看旁邊兩人,優哉游哉地走了。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去查看王猛的狀況,等他們回到教室,柯衍早沒影了。
第一天沒課,回去的路上章鶴打來電話,趙相言原本不想接,又怕章鶴沒完沒了,只好跟章鶴敷衍幾句挂了電話,到家後看到桌上留着錢,想必是秦沛容要上班沒空做飯,留給他買晚餐的。
他從今天到學校就開始考慮一件事,每天回家都要面對秦沛容,這讓他很不自在,至于章鶴,就算他不主動章鶴也會找上他,所以不影響他從章鶴那打聽消息,因此他決定住校,減少待在家裏的時間,周末比較好應付。
晚上秦沛容十點多才進門,關心了他在學校的情況,又問他晚飯吃了什麽,趙相言一一耐心回答,扮演不讓人操心的好兒子,末了說出自己的打算。
“住校?”秦沛容面露難色,顯然不贊成他這個提議。
趙相言點點頭,逐個消除她的疑慮,“我現在高三,正是最緊張的時候,将來不想只考個普通學校混日子。學業方面我有自信可以追上來,但是每天往返學校,家裏的環境也不适合學習,所以我想住校。我問過了,住宿費不高,開學馬上有一次摸底考試,我準備申請獎學金抵住校的費用,不花家裏的錢,您不用擔心。”
他以為自己面面俱到,已經想好了每一個秦沛容可能會反對的點,沒想到秦沛容不但沒有放心,倒難過了起來,這是趙相言最無法處理的,他不明白。
“你覺得媽不想讓你住校是因為要花錢嗎?”
趙相言認真看着這個女人,試圖理解她的想法。
可秦沛容似乎不想繼續說下去,站起來走到門邊,取下衣架上的挎包,從裏面翻出一疊錢遞給他,“你想住校就住吧,住不習慣了再回來,這些錢你拿着先買點生活用品,不要總問章先生借錢,誰賺錢都不容易,手續辦好了嗎?什麽時候住進去?”
女人的眼裏透着疲憊,但眼神是毫無保留地溫暖。趙相言接過錢握在手裏,這年頭大家習慣手機付款,偶爾見到紙幣也是嶄新的,他很久沒摸過這種有些粗糙的錢了。
“宿舍有空的,交了錢明天就能搬進去。”他沒來由覺得這句話對秦沛容有些殘忍,就像自己又一次搶走了她的兒子,剝奪她與自己好不容易醒來的兒子相處的機會。
秦沛容沒再問別的,起身回卧室了。
晚上躺在床上,趙相言又記起這事兒,思來想去給章鶴旁敲側擊發了條消息:燕禮住宿條件怎麽樣你知道嗎?
章鶴很快回他:一般吧,你之前一直住校,說是想努力和大家融為一體,後來總被欺負才回家住的。
竟然是這樣嗎?他忽然意識到,秦沛容不光是因為擔心他住校的人身安全,還為他已經完全不像從前的柯衍而感到落寞。
趙相言一時心緒難平,不過這并沒有影響他的決定。他比預期晚了兩天才搬進宿舍,萬萬沒想到,住校的第一晚,就經歷了柯衍當初經歷過無數次的事。
連着上了幾天課,趙相言在班裏像個隐形人,不怎麽跟別人說話,也沒人主動搭理他。開學一周後就是摸底考試,別人不看書是因為懶,他是因為沒必要。
看似平靜的表面早已暗流湧動,王猛那天之後懷恨在心,得知柯衍要住校,那叫一個爽,跟要過年了似的,在柯衍住進來的第一晚,就清空了柯衍的宿舍,将人堵在裏面。
“喲,這次來這麽多?”比上次多了倆,好像還不是他們班的。
趙相言往下鋪床上一坐,氣定神閑,不知道的以為他能一挑五。
這次王猛沒有廢話,用下巴一指,幾個人就一齊朝趙相言走過去。倒不是王猛真有多少號召力,而是趙相言不知道,這幾個人早就欺負柯衍欺負慣了。
不同的是,以前頂多是推推搡搡,這次他把王猛惹急了,半大小子最要命,屁大點事能當血海深仇,好學校還能多讀點書,燕禮這種地方,淨成“江湖恩怨”了,校園暴力實在是這世上集幼稚和恐怖于一身的事。
知道今天沒那麽容易,幾個人剛一靠近,趙相言伸手往床下一撈,拽出個塑料盆砸了過去,跟着一腳踹向其中一人的肚子,畢竟不是之前那副身體,身高腿長還被他哥逼着練過,現在空有招式既不靈敏也不夠力氣,加上對方人多,倒了一個還有仨,留下王猛還能看戲。
“按住他。”
幾個人和趙相言彼此挨了幾下後才将他制住,趙相言被反擰着胳膊跪在床邊,臉偏向一側被摁在硬邦邦的床上,姿勢非常狼狽。
王猛看他一時動彈不了,慢慢走過來,捏着他的臉蛋用力一扯,趙相言覺得自己脖子差點斷了,臉上瞬間青紫一片,嘴角火辣辣地疼,“說了讓你別惹我,你怎麽不聽呢?”
王猛沒想到都這樣了他還死鴨子嘴硬,和之前的柯衍比,這已經不是反差大了,這甚至稱得上驚悚了。
“惹你怎麽了?不瞞你說,我今天就是把你再揍進醫院,我爸也能保我沒事,你就不一樣了,你只能回去跟你媽哭鼻子,要不這樣,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不是喜歡男人嘛,找上次操你那人,嫁給他,讓他保護你,怎麽樣?哈哈哈……”
幾人哄堂大笑,群體暴力很容易讓人上頭,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剛才被趙相言最先踹翻的那人看着不起眼,說出來的話連趙相言都感到震驚。
“哎哎,這小子不是被男人上過嗎,再給他來一回?”
另外幾人面面相觑,沒明白他什麽意思。只見他去門邊拎着拖把回來,往地上一杵松開手,拖把倒向一邊,木質的拖把頭剛好落在趙相言的後腰,其他人一下就明白過來,表情各不相同。
王猛心想這人能想出這損招也真夠惡心的,不過面上沒表現出來,他半蹲下來握住拖把磕了磕趙相言的腰,“我發現你不知道害怕啊?”
“我都死過一回了有什麽好怕的?”趙相言畢竟不是真的只有十幾歲,冷靜觀察後,他看出王猛是幾個人裏比較有話語權的,而剛才那個人是因為王猛提到了他爸,才有膽子出馊主意,但王猛不一定會照做。
“王猛,其實這次住院我傷到頭失憶了,如果以前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大家都是同學,咱們可以坐下來好好把話說開,你要是鐵了心想給我點教訓也行,那你最好直接弄死我,不然我這人記仇,之後可能就不是你纏着我,而是我纏着你了,你也知道我是個同性戀,将來傳出去什麽我可不敢保證。”
聽起來像求饒,實際上又是威脅,王猛畢竟是個在校學生,一番話還真讓他給唬住了。尤其是王猛雖然吹他有個能擺平大小事的爹,實際上就上次因為柯衍進醫院,他爹嫌他惹事揍了他好幾回,吹吹牛逼可以,動真格的他其實不太敢。
見他沉默,趙相言知道有戲,輕輕“嘶”了一聲示弱,給王猛了個臺階。王猛使了個眼色,幾人放開他,趙相言活動着肩膀站起來,剛要說話,被王猛用拖把頭抵着下巴威脅,“這次放過你,以後你最好繞着我走,還有,如果傳出什麽不好聽的,別怪我不客氣。”
幾人叮叮咣咣離開,沒多久宿舍其他人陸續回來,都當做無事發生各自上床睡覺。趙相言打了熱水擦臉,輕輕一碰發現臉和嘴角都是腫的,他懶得折騰,衣服也沒脫就睡了。
第二天是周五,也是他回家的日子,他因為臉上的傷拖到周六上午,起來照鏡子先把自己吓了一跳。第一個周末不回去不合适,他正愁怎麽跟秦沛容解釋自己的臉,到家門口了發現沒帶鑰匙。
密碼鎖用慣了,不記得帶鑰匙這回事,他只好打電話問秦沛容人在哪。
電話那頭秦沛容正在忙,聽他說完喘了口氣,似乎心情不錯,“那正好,我周末剛找了個家政的活兒,這家主人才從國外回來,開的工資高人又好,我去和他們說一聲你過來拿鑰匙,地址我發給你。”
希望秦沛容一會忙着工作顧不上他的臉,他可以快點拿完鑰匙就走人。
循着地址找到小區,離他以前住的地方不遠,所以對他來說不算陌生。門衛得了通知順利放行,他在2301門口低下頭,避開可視貓眼,盡量遮掩住自己的臉,按響門鈴。
“來啦!”秦沛容知道是他,大門應聲而開。
趙相言下意識擡頭,接着全身瞬間定住,脫口而出叫了一聲,“媽……”
不是在叫秦沛容。
--------------------
不出意外二四六更,周日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