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秦沛容來工作的竟然是他真正的家,這麽巧嗎?
房子很寬敞,和從前的布局很像,客廳裏坐在輪椅上的女人聞聲望過來,趙相言只一眼就喉嚨發緊,難受地想哭。
從小蘇韶韻沒對他板過臉,他有記憶開始,就是被蘇韶韻寵着的,偶爾被他氣着了表情也是生動的,開心時那就更不用說了,在他眼裏,天底下就沒有能讓蘇韶韻動怒的事。
他和趙焺之所以長相性格都沒那麽相近,就是因為趙焺像他爸,而他像蘇韶韻多一些。
可是那張分外明媚的臉現在死氣沉沉,眼中也如一潭死水,和曾經的蘇韶韻判若兩人。
“柯衍來啦?”
秦沛容也聽到聲音,快速過來迎他,顯得有些激動。兩張面孔一遠一近對比鮮明,趙相言這才收起外洩的情緒,假意自己叫的是她,也難怪秦沛容會高興得合不攏嘴。
就好像自己的兒子終于認得自己了一樣。
只不過笑了一半表情就僵住,“你的臉怎麽搞得!”
趙相言擋住秦沛容伸過來的手,扯了個謊,“打球讓球砸了。”
“你還打球?”秦沛容短暫驚訝了一下,一時顧不上更多,拽着他就往裏走,邊走邊和蘇韶韻賠不是,“實在不好意思,我給他上點藥就讓他回去,不耽誤我幹活,幾分鐘就好。”
蘇韶韻垂下眼皮算是同意,轉着輪椅回卧室去了,趙相言在後面望眼欲穿,被秦沛容帶到二樓一個房間門口,敲了敲門。
“趙先生您現在方便嗎?”
趙相言心頭一跳,趙焺居然在家?那他知道柯衍是秦沛容的兒子嗎?家政這種工作不會不調查背景的吧?他下意識往後退,被秦沛容拉住沒能動。
她今天才整理過這個家所有的東西,對物品的拜擺放一清二楚,雖然這樣敲雇主卧室的門有些不禮貌,但秦沛容一有機會就想和兒子拉近關系,更何況柯衍現在受傷了,她更着急。
“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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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從裏面打開,低沉的嗓音沒有不耐煩,秦沛容帶着歉意仰頭和他解釋,“不好意思打擾您,我兒子的臉受傷了,我怕他自己不當回事,想給他先擦點藥,藥箱在您房間裏,能讓我用用嗎?”
趙相言自始至終沒擡過頭,也看不到趙焺的表情,只聽到趙焺低低“嗯”了一聲,眼皮底下的鞋面朝一側讓開。
“謝謝啊,我馬上弄好就讓他回去。”
秦沛容熟門熟路從櫃子裏翻出藥箱,裏面的應急藥品一應俱全,都是新買的,這就派上用場了。
趙相言被她推坐在角落的沙發上,餘光瞟到門口,趙焺還站在原處,動也不動。
怎麽還不走呢……正想着,臉上忽然一涼,疼得他“嘶嘶”吸氣,直往旁邊躲。
“打什麽球能砸成這樣,就你這身板,剛出院不經撞不經推的,這麽危險的運動下次別參與了。”
秦沛容手上動作輕了點,給他吹着氣。被念叨肯定是少不了的,趙相言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想拿了鑰匙盡快離開這裏。
王猛那孫子把他的臉當橡皮泥呢使這麽大勁,他還不清楚柯衍之前在學校都是怎麽過的,但就結果來看,一定不容易,看來想在學校安安穩穩到高考怕是沒那麽簡單了。
怎麽說也是一群高中生,他還能治不了這幫兔崽子?
“哎喲不好!”
趙相言正想得入神,被她吓了一跳,以為臉怎麽了,見秦沛容慌慌張張放下手裏的東西,“我鍋上還炖着湯。”
一轉身看到趙焺,正要開口,趙焺拿起旁邊的棉簽對她說,“阿姨您去忙,我來幫他上藥吧。”
廚房用火不離人,照理說這是她作為家政服務人員絕不該犯的錯,她向來是個勤懇優秀的員工,但柯衍引走了她全部注意力。她顧不上說客套話,要是因為失誤丢了這份工作損失可就太大了。
秦沛容連連應聲急忙往外跑,沒聽到身後“我不用”三個字,出去的時候習慣性地帶上了門。房間隔音很好,頃刻間陷入死一般的安靜。
說好了拿鑰匙趕緊走,怎麽還給關一塊了!
“我不……”趙相言想站起來。
“坐好。”趙相言不敢動了。
視線前方剛好是趙焺的腰腹部,他甚至能聽到趙焺動作時衣料摩擦皮膚的聲音。襯衫不是休閑款,但從褲腰抽了出來,應該是準備換衣服的時候被敲門打斷了。
撕拉聲響起,他的面前多了個袋子,趙焺從裏面拿出棉簽,又沾了藥,指節墊着他的下巴擡起來,視線相撞,他避無可避。
然而趙焺目無波瀾,往一側微微用力将青紫的臉轉過來,趙相言做好了被涼一下的準備,沒想到碰到他臉的不是棉簽,而是趙焺溫熱的指腹。
他當即要躲,卻被趙焺牢牢箍住頸側。
“別動。”
這聲很嚴厲,把趙相言心裏那點不對勁給打散了。
“怎麽弄的。”
明明是提問,卻被趙焺說的像陳述。而且剛才秦沛容埋怨他的時候,趙焺不可能沒聽到。這讓他想起和趙焺關系最冷的那段時間,趙焺也是跟他多半個字都不願說,問他點東西從來都是一副“你最好別跟我胡扯”的态度,搞得他後來說實話已經成了條件反射。
可他現在是柯衍,趙焺對着外人也這樣?又是幫他上藥,又是關心他的傷口,還是說自己因為“冒充”過他弟弟,他就真把自己當弟弟了?
這個想法讓趙相言吓了一哆嗦,眼神慌亂看向一邊。
趙焺手上的動作停住,似乎在等他回答。
他還是想嘴硬到底,“打球——”
“不想說就算了。”趙焺擦完藥把東西放在桌上,彎腰收拾好,拿起來轉身往外走。一同帶走的還有股淡淡的香氣。這味道有點熟悉,上次他在趙焺的車裏就聞到過,當時他以為是車裏的什麽香氛,沒在意,今天又聞到,才确定是趙焺身上的。
非必要場合,趙焺很少用商務香水,趙相言不知道這種改變意味着什麽。
環視整個房間,他試圖找出更多改變,卻發現東西很少,沒什麽看頭,比趙焺以前的房間還單調無趣。他又看向旁邊的藥箱,合上蓋子順手拎起來,不記得剛才秦沛容是從哪個抽屜裏拿出來的,張嘴就問:“這箱子放哪啊哥?”
……
趙相言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快速朝門口瞄了一眼,發現趙焺已經出去了,應該沒聽到。他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泛起一股委屈,他爸離世他至今連問都沒法問,媽媽和哥哥雖然近在眼前卻叫不出口,而且這種日子完全看不到改變的可能。
他比來的時候更加沮喪,拖着步子回到客廳。
“柯衍,快過來坐,趙先生說讓你吃了午飯再回去。”秦沛容今天真是遇到了太多好事,新的工作工資高,雇主人又好,兒子也跟她變得親近了,打從柯衍出生之後,她就沒覺得哪天像今天這麽順心過。
趙相言聽了一愣,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這個地方他剛來時想走,可每多待一秒,就舍不得一分,能留下來和真正的家人一起吃頓飯,他心裏是很願意的。
桌上是簡單的四菜一湯,都是秦沛容拿手的家常菜,碗筷已經擺好,蘇韶韻靜靜坐在桌邊,盯着桌上的魚發呆。
趙相言坐下後忍不住不去看她,如果可以,甚至想去握着她的手和她說說話,或者像從前那樣惹她生氣,被她訓斥,總之就是不想看她這個樣子。
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對這個家打擊真的很大。
“趙先生快來一起吃飯吧?”
趙相言偏過頭,見趙焺已經換好衣服,是準備出門的狀态,被秦沛容叫住,停在不遠處看向餐桌,似乎在猶豫。
吃個飯有什麽好猶豫的?趙相言不明白,趙焺向來不是這麽不幹脆的人,要麽有急事就走,要麽就留下,這幅猶豫不決的樣子是怎麽回事?
“趙先生?”秦沛容已經給蘇韶韻盛了一碗湯,又夾了些菜到餐盤裏,蘇韶韻一口一口慢慢開始吃,對周圍的一切似乎都不關心。
趙相言開始覺得有什麽不太對了。他回過頭看向蘇韶韻,不一會旁邊的椅子被拉開,趙焺把外套擱在一邊,決定留下來吃飯。
趙焺剛坐下,旁邊“啪”的一聲,蘇韶韻放下筷子向後靠着椅背,既不說話,也沒有繼續吃飯,更沒有什麽表情。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住了。
“媽……”趙焺帶着明顯的懇求。
秦沛容也察覺到氣氛不對,放下湯勺,往趙相言這邊瞅了瞅,不明所以又不敢随便問。
氣氛一下變得緊張起來,蘇韶韻聽到這聲“媽”,不但沒有回應,反而轉動輪椅換了個方向,離開餐桌往卧室去了,這是連飯也不打算吃了。
趙相言終于知道哪裏不對勁了,從他進門開始,蘇韶韻和趙焺就像處在完全不同空間的人,沒有任何交流,甚至不如秦沛容一個外人。
可他們是母子。
趙焺一低頭身體向後撤開,雙手撐着桌沿小聲嘆了口氣,而後利落站起來交待秦沛容,“阿姨你們先吃,我還有事,麻煩您照顧好我媽。”
趙相言看着他哥再無任何遲疑離開餐廳又離開家,大門砰的一聲,像重錘擂在他的心髒上,震的他又疼又麻,他想都沒想就站起來追了出去。
怎麽會這樣……
他急匆匆出來只看到趙焺進電梯的一抹身影,沖過去時電梯門已經關上,等了幾十秒旁邊的才到。
車禍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趙焺和他一樣是蘇韶韻倍加疼愛的兒子,沒理由因為失去了一個兒子就當另一個不存在,為什麽會對自己的兒子這麽殘忍,秦沛容也是母親,對他是何等的關心和注意,發生這種事之後,難道不是應該更珍惜趙焺才對嗎?
他什麽都想不明白,電梯剛到達一樓他就沖了出去,在大廳左右張望沒見到人,又往外跑,只跑出去十多米就被叫住。
“你在找我嗎?”
趙焺進電梯的時候就聽到他追出來的聲音,正确的做法該是去停車場驅車離開,而他忍不住按了一樓守在這。
趙相言一回頭,發現趙焺正從不遠處朝他走來,然後在他面前站定。
正午晴空,微風撩動趙焺額前的碎發,眉骨下的一雙眼有意藏起剛才的情緒,沒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上一個這樣追着我出來的,是我睡了他,他追出來要我的電話,你呢?是為了什麽?”
趙相言覺得自己在柯衍這層外表下,每次都能看到趙焺與從前完全不同的一面,更真實,也似乎……更有生氣。他那股憋在心裏的疼像氣球被紮漏了氣,頃刻間洩得一幹二淨,不但如此,還非常不怕死地罵了一句,“你怎麽這麽不要臉啊?”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用半張又青又腫的臉作出鄙夷的表情有多可笑,讓趙焺想起趙相言微信聊天很喜歡用的一個表情包。
這麽想着,趙焺忽然沒忍住笑了出來。趙相言愣了一瞬,又被他弄的莫名其妙,剛要再開口嘲諷,趙焺斂起笑容移開目光,看着不遠處像是在自言自語,“要臉有什麽用,想留的人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