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趙相言上次來這裏沒注意到旁邊這個房間鎖着,當時匆匆忙忙又出了那檔子事,跑得太快。他在國內趙焺自己的房子曾經碰到過同樣一間鎖着的屋子,後來他再去,那間屋子已經空了,如今看來,是搬到了國外。
有必要嗎?就因為他去過一次發現了端倪?
車禍前他問過趙焺,這裏是不是趙焺買給情人的,金屋藏嬌?趙相言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又覺得他哥不像是能幹出這種事的人。
而且他之前告訴自己,既然老天爺給了他這個機會,只要和他哥相認,幫他哥解決完“謀殺”這件事,趙焺愛喜歡誰就喜歡誰,他都死過一回了,還有什麽好不接受的。只不過可能要去幫着勸他媽。
“啧……”趙相言握着門把手晃了晃,視線沿着門框掃了一圈,無論如何,他也得先知道這裏面都有些什麽。
大門都砸了,再砸一個也算不了什麽,不知道住在這裏的人什麽時候回來。他管不了那麽多,回來了正好。
暗紅色的房門被推開一條縫,大白天的,裏面竟然一點光亮都沒。趙相言将門完全打開,才知道原因。
屋裏沒有窗,确切地說,窗戶的部分被封住了。
他打開手機,往門邊牆上照了照找到開關。啪嗒一聲,房間終于亮了。
像是打開塵封已久的舊物,空氣中彌漫着陌生的氣味,恍如隔世。整間屋子什麽家具都沒有,牆壁看不太出顏色,因為貼滿了畫。
尺寸不一,栩栩如生,無一例外全是鉛筆素描。
心裏的驚異已經遠遠超過他對這裏最初的執着。趙相言站在原地,環視整個房間,有幾個瞬間以為自己根本沒有活過來,只是做了一場夢。夢裏出現光怪陸離的場面不稀奇,不然為什麽所有的畫都是兩個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又有幾分相似。
他低下頭緊閉上眼,用掌心敲了敲額頭,靜等了幾秒睜開,什麽都沒變。
房間不透風,所有的東西靜止地真實又有點吓人,他緩緩走近一面牆,和視線相平的一幅畫上,一個是他,另一個……大概是趙焺。
畫面中的他大概16、7歲的樣子,手裏拿着一個精巧的Puzzle,表情認真嚴肅,連睫毛都畫得根根分明,十分生動,可以看出下筆的人對他觀察得仔細。
這場景熟悉又陌生,右下角有日期,他順着記憶尋找,記起了當時的情景。那天是他十六歲生日,趙焺送了他第一個定制款Puzzle,他很喜歡。他記得拿到手後就迫不及待開始玩,悶在房間不眠不休地琢磨了四五個小時。趙焺偶爾會來看他的進度,有時候只是一眼,有時候是坐在旁邊陪着他。
Advertisement
而他之所以覺得這幅畫熟悉之外又有點陌生,是因為他清楚地記得趙焺當時坐在身旁,撐着太陽穴看他。可畫中的趙焺不是像記憶中只那樣坐着,而是傾身過去親他的臉頰。
如果畫是紀實,那這個吻絕對是虛構。他不知道趙焺什麽時候有畫畫這項技能,可畫這幅畫的人,除了趙焺不可能是別人,就算假他人之手,能把場景還原的這麽細致,也一定是出于趙焺的意願和描述,這個可能性在他看來非常低。
趙相言忽然意識到什麽,站不穩似的往後退了一小步。
不會的,他搖了搖頭,某個念頭像破土而生的邪惡之花,剛露出個影子就被他強壓下去,他怎麽能這麽想自己的哥哥,一定不會的。
他顧不上亂跳的心,退後兩步掃過整面牆,試圖尋找一些“證據”推翻那個荒唐的想法。
如果十六歲那年是一個開始,這滿牆不計其數的畫幾乎記錄了那以後直到他臨死前的全部人生。
有的只是匆匆幾筆勾勒出人形,大多數則是細細描摹,具體到人物的動作和表情。
仔細想想,趙焺開始疏遠他,似乎正是從那一年開始。他以為是自己升入高中,哥哥去了國外讀大學,關系不如從前親密也是理所應當。他從沒想過另一種可能,現在也不敢想。
因為趙焺說假期要實習不回來,他便在電話裏纏了他哥很久要去外國找趙焺玩,有幾張畫的就是那段時間的情景。
當初他以為給趙焺添了麻煩,趙焺出于無奈不得不陪他,自然少有笑容,因此畫中那個笑得毫無保留的人怎麽可能是趙焺呢?
雖然在國外的時候,去過哪裏又幹過什麽他早忘了,但有一點他不會記錯,趙焺幾乎沒有靠近過他,要麽就是陪在一旁,要麽就是站在身後,再不然就是坐在不遠處等他。但畫中無一不是牽手或者擁抱,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對兄弟,更像是戀人。甚至有一張,是酒店房間裏,兩人相擁而眠。
他心裏突地一跳,驚覺這幅畫不一定是想象出來的,他睡着了,就算被人抱着,他也不會知道。
其實這些畫裏,趙焺的形象筆觸往往非常簡單,但對他的刻畫細致又精美,讓他想當做別人都難。而那個和他牽手、擁抱的人,只會是趙焺。
理智告訴他不能再看,可雙眼卻不受控地在更多畫面之間跳躍,然後停在其中一幅上。因為不同于其他作品細膩的風格,這幅畫線條很重,下筆的人似乎情緒起伏非常大。
地上扔着傘,天空飄着雨,畫中的他被趙焺按在牆上親吻。
他的左手邊是一家結束營業的便利店,右手邊是電影院的入口,也已經關門。那天他和剛交往一個月的女朋友看完午夜場電影,出來的時候下起了暴雨,好不容易打到車,他非要充大讓女朋友先走,臨走的時候還把外套給了女友,結果自己淋成了落湯雞,站在風雨中一個噴嚏接一個噴嚏,臺風天那附近連個能避雨的地方都沒,他在原地等他哥來接他。
之所以記得清楚,是因為那天他和趙焺吵了一架。
那時候他哥已經開始疏遠他,所以趙焺趕過來的時候,他原本是很開心的,可他哥劈頭蓋臉就沖他一頓罵,問他為什麽明知道臺風還要出門,約會非要挑午夜場的電影,打到車不一起上車逞什麽能。
他當時全身都濕透了,站在雨裏淋了快一個小時,尤其趙焺的疏遠他始終覺得莫名其妙又委屈,被這一通說心情跌至谷底,一把拍掉他哥手裏的傘,然後他是怎麽回答的?
“誰像你一樣愛無能,戀愛經驗都沒有的人有什麽資格說我?”
那時候他大二,早就過了被他哥揍的年紀,可當時趙焺忍不住揪起他胸口的衣服,眼神炙熱,像是被氣到不行。他仰着頭不服輸似的瞪回去,雨水順着他哥額前的發梢滴在他的臉上,他眯起眼,以為他哥真的會像小時候那樣揍他。
結果趙焺只是盯着他看了一會便松開他,去撿地上的傘。
如今這幅畫似乎在說,趙焺當時不是想揍他,而是想吻他。
趙相言徹底混亂了,他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不會的,這些說明不了什麽,他退開幾步轉了個身,想離開這裏,就當自己沒來過,然後他看到了對面牆上靠近角落的地方,有一張比起其他尺寸稍大的畫。
前面的懷疑和否認顯得多麽可笑,趙相言全身僵在原地,動都動不了。
這應該是最後一張,因為尺寸的緣故,日期明顯,是車禍前幾個月他和趙焺關系最僵的時候。
畫他只看了一眼就別過臉,又強壓下複雜的情緒難以置信地慢慢轉了回來,熱度沿着視線蔓延至全身,他羞恥又憤怒,難堪的事實無所遁形。
畫面中是緊緊相貼的兩具赤裸身體,其中一人回頭和身後那人接吻,他們的下體相連,全身都被水流沖刷,他不用看盡全部的畫,就可以确定這是整間屋子裏唯一一幅沒有參照的作品,因為趙焺在幻想和他做愛。
難怪這裏沒有光,因為這間屋子,關着趙焺對他見不得光的欲望。
好像過往的一切都瞬間清晰了起來,忽然的疏離,獨自搬出去,被質問時的反應,藏在房間裏的秘密,國外那次恐怕不是把他當成了別人,而是把“別人”當成了他。
趙相言的心被揉碎,眼淚直往下淌,好像有什麽最珍貴的東西被徹底毀滅,再也無法複原。他抱着頭緩緩蹲下,身體和意識仿佛陷入了無盡深淵,他無助地質問那個根本不在這裏的人,“你怎麽能這樣……哥……你為什麽要這樣啊……”
趙焺什麽都聽不到,事實上柯衍在房間裏待的時間并不久,細微的動作都被他看在眼裏,他确實犯了“罪”,因此像等待審判結果的囚徒定在原地。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秦皓在外面已經催了好多次,他像是完全聽不到。
然後他看到那個慢慢蹲下的身影站起來,似乎抹了把臉,接着沖過去準備撕掉牆上的畫。可是手碰到畫的時候卻猶豫了。
而後柯衍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趙焺無力地撐着門,手掌壓在胸口,他現在已經确定柯衍就是趙相言。
不是相言,不會來,不是相言,更不會跑。
他看到柯衍跑出門被地上的東西絆了一跤,是之前用來砸門的銅器。柯衍看了它幾秒,拿起來抱在懷裏跑下樓。
“哎他好像出來了,懷裏那是什麽?還真是來偷東西的啊!”
柯衍跑得很急,根本沒注意到別墅外不遠處的人。後面的畫面趙焺看不到了。
“嗯?這家夥怎麽又把東西扔了?到底是不是賊啊。”
趙焺的心火烤一樣的疼。
“他不是賊。”
“嗯?”
他是為了掩蓋自己來過這件事,裝成賊。
他被餓了三天也要堅持來到這裏蹲守,是為了讓趙焺相信他,可他如今知道了趙焺的秘密,再也不想和哥哥相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