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扔的時候有多潇灑,扔完了就有多後悔。趙相言看着馬路上散落一地的“垃圾”,心疼一時蓋過饑餓。
他足足趴在窗口發了兩三個小時呆,身後的門終于響了。
趙相言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餓久了産生幻覺幻聽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所以他沒回頭,動也沒動一下,半眯着眼仿佛随時都能暈過去,猶豫着橫也是死豎也是死要不還是跳下去吧。
然後他聞到了一陣香氣。
快速分泌的唾液提醒他這是食物的味道,而且很具體,是肉包子。
趙相言用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慢慢回過頭,看到眼前站着的陌生男人,手裏拎着一袋包子和幾瓶水。
男人默默把包子和水放在一旁,惜字如金,“吃完了你就……”
半拉包子已經沒了。
“……可以走了。”男人補上後半句。
趙相言一邊把剩下半個包子塞進嘴裏一邊腳步虛浮往門口走,鼓着腮幫子“說話”:“努……嗯……會。”(你等會)
原本就是要放他出去,來人沒攔着,走到窗邊往外看,見趙相言踉跄着跑到馬路中間彎腰撿東西。他看不清是什麽,但是趙相言撿了挺長時間。
十幾個Puzzle摔壞了一半,幸好沒有車路過,不然全碾成渣。
趙相言一邊撿一邊心裏滴血。他們家這樣的櫃子當然不止一兩個,但能被他收進玻璃櫃的必然是精心挑選又格外喜歡的,他的心被掰成兩半,一半思念趙焺曾經對他的疼愛,一半怨恨趙焺如今認不出他。
而此時趙焺的手機裏實時收到一張照片,正是柯衍蹲在路中間的背影。
扔出去是為了求生,撿回來是為了什麽?
趙相言抱着東西回來又是三個包子下肚,灌了半瓶水,才想起來問,“趙焺終于良心發現了?還是這包子有毒想毒死我啊,不會是斷頭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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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有毒又是斷頭飯的,也沒見他停嘴,三下五除二把一袋子肉包全吃完了。
“走吧。”
“等會,你誰啊?”雖然還是沒力氣,但起碼精神好了許多,趙相言開始打量起面前的人。
高高瘦瘦,一臉嚴肅,嘴緊的像蚌殼。
“不是趙焺讓你來的?”修明不完全信任他,就算聯系不上也不會專門派人找他,難道是章鶴?憑他對柯衍那上心勁兒,倒不是沒這個可能。那章鶴為什麽不自己來?
章鶴不是不去,只是慢了一步。
他幾乎沒費多少功夫就猜到帶走柯衍的是趙焺。原因無他,柯衍醒來情緒激動且提到的人只有趙焺,兩次不告而別都顯得目的性很強,趙焺幾乎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人。
巧了,一個電話打過去,偏偏接電話的人那副态度,稍一聯想,與傳聞不謀而合,凡是沾上和趙焺那個弟弟有關的人和事,都沒什麽好下場。
柯衍怕是撞槍口上了。
死是不可能的。只不過章鶴也摸不準狀況,連夜交待好公司的事,馬不停蹄訂了最早的機票。趙焺回國這一趟沒有公開,知道的人不多,但南星的總部遷去了國外,海灣港口附近最大的地标建築裏,想找到趙焺并不難。
見一面卻不容易。
這種級別的人,章鶴不是說見就能見到的,他着急出發卻沒想好對策,最後只能寄希望于那臺手機再次開機。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兩天後他提出見面邀約,原本沒有預約不可能見到的人,在聽到他的名字後居然同意見他。
這直接應證了他的猜測,柯衍在趙焺手裏。
趙焺将原本的外出計劃推遲了半小時,留在辦公室等人。
桌上擺着那臺嶄新的手機,趙焺看着它出神,不一會秦皓推門進來,“老板,章先生來了。”
随後有人不等通知便越過秦皓大步邁進來。
如果放在平時,能有機會和南星這樣的投資集團一把手見面,是普通企業經營者求都求不來的。說不緊張是假的,饒是章鶴已經獨自創業又經歷過不少場面,地位差帶來的壓迫感還是讓他有點慌。
更何況他有求于人。
偌大的辦公室灰色占據大半,讓人一進來覺得溫度都低了幾度。有傳言說能來這裏和趙焺彙報工作的下屬都要提前背稿子,好像在這個地方多說一句廢話都是不被允許的,不知傳言真假。
趙焺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了他藏在嚴肅和鎮定下的緊張,見他直直往前走,不悅地皺眉,視線向下,仿佛在章鶴的腳尖前劃了一條線。
章鶴原地站定,懊惱于自己的行為不受控,但很快又想起自己來這的目的,不再耽擱,開門見山,“趙總,柯衍在哪?”
趙焺沒有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手機,滑動屏幕調轉向他,上面是他的個人資料。
“健康産業一直是南星非常重視的板塊,你是做醫療器械研究的,有小成規模的研究團隊,宏輝投了你多少,我以個人的名義翻倍給你,考慮一下。”說完靠着椅背看他,像是真的在等他考慮。
章鶴心裏一驚,很快冷靜,沒有被突然的變化擾亂陣腳,他無法探究趙焺這麽做的原因,反倒維持強硬,重複道,“柯衍在哪?”
試探沒有明顯的效果,趙焺盯着他看了幾秒,有些遺憾地說,“不知道。”
“怎麽可能?他除了找你不可能去別的地方。”
“哦?為什麽?”
“因為他醒來只記得——”他忽然覺得不該把這件事說出來,毫無來由地認為不該,于是閉上嘴。
這看起來就很可疑了,趙焺直接問,“你和他什麽關系?”
“戀人。”
趙焺不得不承認,除了容貌,柯衍和趙相言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導致聽到這兩個字後他徒然升起一股不快,正要再說,章鶴的電話響了。見他沉默,章鶴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秦沛容的號碼。
電話接通,是柯衍的聲音,“借點錢給我。”語氣不像借錢,倒像要債。
張口就要錢,章鶴卻彎起了眼角,情緒激動,“柯衍你沒事嗎?”
趙焺不動聲色觀察他。
不知道對面說了些什麽,只聽得出聲音很大,而且不耐煩,章鶴不但毫無怨言,甚至忘了自己還在什麽地方,寵溺地對着電話說,“好好好,要什麽都給你,乖乖在家等我回去,別亂跑了知道嗎?你吓死我了。”
趙相言眉毛擰成了麻花,拿着手機快吐了,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的口氣,好像除了嚣張跋扈沒別的,章鶴是他媽抖M吧?
他大概是真不知道在乎的人忽然消失是什麽感受。何況對章鶴來說,這不是第一次。
如果剛才“戀人”兩個字只是讓趙焺感到不快,那現在眼前通話的兩人似乎真的像戀人般親密,趙焺已經開始煩躁,他一煩沒人能好過。
章鶴這邊剛挂掉電話,趙焺已經站了起來,繞過長桌來到他面前,高出他半個頭。
“我剛才的提議依然有效,你的公司不會不差錢,就算公司不差,你的員工也差。”說完看了眼手表,錯身離開了這裏。
這種威脅章鶴聽了進去但暫時顧不上,既然柯衍沒事了,他要盡快趕回去,走的時候帶走了桌上柯衍的手機。就算有諸多疑問,他也沒這個本事質問趙焺。
還有十多天就要開學了,趙相言心裏有了打算,既然用着這個身份,在說服趙焺之前,他就只能暫且按部就班的活着,比如開學了要去上課。不然秦沛容和章鶴一定會找他的麻煩,章鶴還好說,大不了撕破臉吵一架,比較麻煩的是秦沛容。
好歹她是這具身體的親生母親,他打從心底裏不希望給這個女人添太多麻煩,尤其是不想看到她愁容滿面的表情,就好像柯衍的不幸變成了他的不幸,秦沛容對柯衍的歉意也變成了對他的歉意,所以他才盡量不和秦沛容有什麽交集。
說到底以他現在的狀況,沒人信他,萬一最後被整成妄想症關起來更麻煩,所以他只有這十天的時間了。
跟章鶴通完電話,他和秦沛容扯了個謊,又跑去找修明了。這次不是去他家,去的律所。
從某種角度來看,修明也算是被他用蕭立陽“威脅”住了,畢竟他提出的要求只是加急辦護照這麽簡單,因此懶得跟他糾結。
一次問章鶴要太多錢會被拒絕和質問,所以他從三個人手裏都借了點,趕在章鶴回來當天,坐上了飛往那個只去過一次的國家的航班,國家小,落地簽,省去不少麻煩。
他要再次去那幢別墅告訴他哥,除了死去的趙相言,沒人知道這裏。也許車禍司機和某些人知道,但趙焺并不清楚車禍的真相,那麽自己只要出現在別墅裏,趙焺還能不信他嗎?
離開之前他給秦沛容留了字條,只說自己出去幾天辦點事,不是去自殺讓她不要擔心。至于章鶴,他壓根沒考慮。
柯衍這事才剛過三天,趙焺就收到了一個消息,有人強行進入那幢空置半年多的房子,觸發了警報。
半年前那次匆忙出國正是因為有人入室盜竊,他怕重要的東西丢失受損,所以顧不上其他立刻趕過去,完全沒想到趙相言會跟着來,出了意外。
幫他看顧房子的人也是當初替他置辦房子的一個當地朋友,打電話的時候正往別墅趕過去。
“要我傳實時畫面給你嗎?你這棟房子裏到底有什麽,犯罪率這麽低的地方總是遭賊?”對方操一口當地俚語抱怨。
“謝謝,麻煩發給我。”趙焺也很奇怪。
監控畫面實時轉播,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客廳中,對方連張望的動作都沒有就直奔二樓。趙焺呼吸凝滞,死死盯着畫面中的柯衍,有什麽呼之欲出又難以置信,電話那邊的人說,“我到了,啊…門鎖被撬了,看我抓他個現行!”
“等等。”趙焺後背發涼,“不要進去。”
“可是他好像上了二樓,有間屋子鎖着的,他估計又要拆掉了。”
畫面中的人确實在二樓轉了一圈,在他和趙相言差點上床的房間門口看了看,又走去旁邊那間上鎖的房間。
趙焺緊緊攥着電話,他需要一個答案,哪怕這個答案荒唐到颠覆他的認知。
柯衍對着門鎖研究半天,不知想到什麽,從不遠處拎了個沉甸甸的銅制擺件,朝門鎖砸了下去。
“喂!我聽到他砸門了,确定不阻止他嗎?”
趙焺的心被提到嗓子眼,為什麽來這裏?為什麽對一間鎖着的房間這麽執着?是因為受人指使想調查我?還是因為你像從前一樣執着于知道我愛的是誰。
同樣鎖着的房間曾出現在趙焺自己的家中,那時候趙相言逼問他裏面是不是藏着什麽情人的秘密,死活要看,最後被他收走了鑰匙,再往後,他将整間屋子的秘密搬到了國外,徹底遠離趙相言的視野,然後變成了眼下的局面。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用荒謬的方法來驗證荒謬的事實,可無論是哪種結果,他似乎都難以接受。
“讓他……進去吧。”
如果真的是你,相言,你看到了裏面的東西,會怎麽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