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過來洗澡。”
“馬上馬上,這局打完!”
“我數到三,三!”
“哎!哥,不帶你這樣的!哎哎我耳朵!”
……
“哥,我能不能跟你睡啊,剛搬來我害怕……”
“哥,這個Puzzle我解了三天了,你幫我看看呗。”
“我不想進公司,太無聊了,要不你去吧,有你就夠了,我只想玩。”
“嘿嘿,哥,我看到你幹壞事了……哎,男人嘛……”
“你都幾天沒回家了,爸媽想和你吃個飯都難,我都大半個月沒見着你了!”
“趙焺,這間屋子裏有什麽?你該不會真是個同性戀吧。”
……
很熱,熱到呼吸都困難。
趙相言覺得有什麽東西死死纏着他,像是生怕他逃走。他想反抗,掙紮,想大口呼吸,可是根本做不到,情急之下他死死咬住對方,對方卻将他縛得更緊,不但如此,還低聲喚着他的名字,相言,相言……
這聲音飽含痛苦和絕望,連他都被感染,心跟着疼了起來。
他想努力看清對方的樣子,可聲音卻離他越來越遠。畫面漸漸變得模糊,來不及了,他想。他拼盡最後的力氣抓住對方,然後看到對方滿是淚痕的面容,心頭大震,一下子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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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如一場默片,畫面定格,那張再無生氣的臉牢牢刻在了心裏。
……
趙相言緩緩睜開雙眼,意識一片空白。
“醒了!醫生!醫生!”
好吵……
趙相言重新閉上眼睛,身體的感知正在一點點恢複,然後就是疼。
全身都疼,頭更疼。
“別叫了……”他皺着眉抱怨,只想讓周圍都安靜下來,但似乎并不如意。
“小衍……你終于醒了,感覺怎麽樣?”
小言?除了他媽誰這麽叫他,肉麻死了。他跟蘇韶韻抱怨過好多次,別這麽叫他,蘇韶韻就是不改。
手被握住,對方的掌心很熱,不斷搓着他的手心手背,然後捧到唇邊吻了一下。
趙相言沒顧得上這些,空氣裏都是消毒水味,視野內全是白色,他在醫院。因為頭疼的緣故,他的記憶還是零散的,正在自行拼湊,旁邊的聲音不斷幹擾,一時半會連不起來。
醫生很快進來,床邊的人這才讓開,一臉緊張地守着。
人既然醒了一般沒什麽太大問題,醫生給了答複,又交待了注意事項,說是再留院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醫生走後身旁的人又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時趙相言已經完全醒了,盯着對面陌生的臉,眼神戒備,“你是誰?”
那人剛剛還帶着欣喜和激動,聽到這個問題怔住,笑意也随之消失,似乎勉強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然後耐着性子坐到他旁邊,“你不記得我了?”
趙相言對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他腦子裏還是渾濁一片,十分沒有安全感,但狀況不明,他下意識隐藏自己的緊張和害怕,冷着臉搖頭,“我不認識你。”
空氣全所未有的安靜。
病房裏只有他們倆,兩人一時沉默,趙相言半靠在床頭,努力回憶和思考,他零散的記憶還停留在國外。他想挖出他哥的戀人,跟去國外找他哥,然後……自己好像發生了車禍。
車禍!
記憶成片地連在了一起,他立時出了一身冷汗,全身的血流都在加速,恐懼和擔憂逐漸放大,心髒怦怦直跳,如果不是渾身乏力,他想立刻下床離開這裏。
他不知道車禍的嚴重程度,也不知道為什麽眼前會出現這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他只知道一件事,十萬火急的事。
車禍發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周圍沒多少人。他非常确定,對方絕不是沒有看清或者來不及剎車,而是故意沖着他加速撞了上來。
他追去國外這件事除了父母沒人知道,自己還在上學,平時更不可能結仇,不牽扯家族生意,沒有陷入紛争,最關鍵的是,他當時和趙焺鬧翻,雖然頭腦發熱但不至于連命都不要。
對方是看準了他從他哥的別墅出來,誤以為是趙焺本人。
這起車禍是人為的,目标原本就是趙焺。
想到這他心頭就蹿火,又怒又怕。外國的業務趙焺即便是頻繁出國也幾乎沒有獨來獨往休閑娛樂的功夫。雖然他不了解家裏的生意,但他知道他哥手段向來狠絕,比起他爸掌權那會,無情又果斷,不怎麽給別人留餘地,結仇并不意外,他哥當然比他更清楚這一點,所以從不給別人威脅他的機會。
曾經他還吐槽過外面最大的傳言:南星集團兩位公子向來不睦,哥哥掌權後立刻讓父親出局,野心之大,耳目昭彰,全然不顧父母手足之情,在家也是個令人生厭的主。
趙相言當然知道他哥有意放任流言的做法是在保護他們,可他還是不滿于趙焺對他的态度,就算沒有外人,趙焺也是冷冰冰的,他時常想,至于做到這一步嗎?但又沒法多說什麽,畢竟沒人改變得了他哥的決定。
如果不是這一次,他哥為了“那個人”将自己暴露于危險之中,哪會有人趁虛而入。
萬幸趙焺沒事。但他之所以那麽緊張,是因為如果出事的是他,說明對方的目的并沒有達到,他哥随時都處在危險中,他必須盡快告訴他哥這件事,多一秒都不能耽擱!
“哎哎你做什麽?”
見他剛醒沒多久就急着要下床,身體不聽使喚也不在乎,守了快半年的人覺得奇怪,都失憶了還為什麽事情這麽急?
“找我哥。”趙相言心急如焚,越想越怕,作勢又要起床。
“你哥?你哪來的哥?”對方握着他的肩膀不讓他亂動。
趙相言聽了一愣,一時沒明白過來。
病房門嘩啦一聲,兩人循聲望去。
“柯衍!”
來人四十多歲,穿一身藏藍色工作服,衣服上沾了不少污漬,還沒走近,眼淚就往外湧。頭發在腦後挽了個髻,大概是一路跑過來的,散開不少,看着十分狼狽。
她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過來緊緊抱住趙相言,哭得話都說不利索,“你終于醒了,快讓媽看看,難受嗎?給醫生檢查過了沒有?”
“阿姨。”
秦沛容轉頭看向病房裏的另一個人,摟着懷裏的人終于露出笑容,“這段時間辛苦你了,要不是你照顧他,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謝謝你啊章鶴,我們家欠你太多了。”
等等。趙相言越聽越糊塗,柯衍是誰?章鶴是誰?這個抱着他的女人又是誰?
“你們到底是誰啊?”
章鶴無奈看了他一眼,心有不忍向秦沛容解釋,“阿姨,柯衍他失憶了。”
秦沛容的笑僵在臉上,又很快說服自己人能醒過來已經是奇跡。她摸着自己兒子的臉,“不記得媽媽了嗎?你頭部受了傷,以後慢慢會想起來的,就算想不起來也沒關系,是媽的錯,媽沒保護好你,忘了好,忘了就不難過了,咱們重新開始。”
如果之前還是莫名其妙,趙相言現在已經開始覺得恐怖了,什麽情況!?
他不敢再看面前的兩人,眼神四處游離,冷汗一層接一層地冒,某個瞬間瞟到床頭櫃上放着的鏡子,一把抓了過來,然後徹底懵了。
鏡子裏的這張臉……不是他。
他只看了一眼就把鏡子摔了出去,“不對,不對,我要去找我哥,我哥人呢?這是哪,是誰送我來的醫院?你們到底是誰!”
秦沛容被他吓到,一時松開手。
“柯衍,柯衍!”章鶴上前死死抱住他,“你冷靜一點!”他可不希望人才醒就要被打鎮定劑。
“我不是柯衍,我不叫這個名字,你們走開,放開我!”他瘋了一樣地掙紮,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眼淚奪眶而出,又急又怕,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一切……到底怎麽回事……
他重新拿起鏡子,看完直接砸了出去,用憤怒掩蓋恐懼,然後拼命抓撓自己的臉,被章鶴及時制止,又聽他亂喊,“我在做夢是不是,你們都是假的,我要見我哥,哥!”
周圍的一切正以最真實的樣子侵占他的大腦,他知道這些都是真的不是夢,但他怎麽可能接受?
章鶴拗不過他,猜測他畢竟昏迷了小半年,不知道期間做過什麽夢影響了記憶,只好順着他問,“你哥是誰?叫什麽?”
聽到對方不再否認,趙相言找到一絲希望,抓着他的手說,“趙焺,你一定聽過的。”
“趙焺?”
“對,南星集團董事長兼CEO。”趙相言的眼睛發亮,滿懷希望地看着章鶴,期待他相信自己的說辭。
章鶴跟秦沛容互相看了一眼,秦沛容只是個普通的底層工人,沒聽過這個名字,表情除了茫然全是擔憂。但章鶴自己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板,自然知道這是誰。他欲言又止,猶豫眼下這個狀況該先說哪一句。
趙相言快急死了。這張臉挂着淚,章鶴看得心疼。
他雖然不清楚柯衍為什麽說自己是趙焺的弟弟,但為了安撫他的情緒,只好把幾個月來傳遍業內的新聞告訴了他。
不過半年,确是如此劇變。
聽章鶴說,南星集團二公子因意外身亡,南星在國內的業務大幅縮水,多個項目叫停,股價下跌,其父因傷心過度重症在床不久後離世,母親也因為心緒受創發生了意外,自此落下殘疾,下半輩子只能靠輪椅過活。
他……死了?他爸也……
趙相言難以置信地瞪着眼,又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眼淚直往外淌,這具身體,不是自己的?
這還不算完。
有傳言說趙家向來疼愛小兒子,趙焺是為了防止弟弟奪權,先發制人,制造意外害死自己的親弟弟,畢竟本來他們兄弟關系就緊張,這種傳言顯得可信度很高。
一樁意外被有心之人包裝成家族醜聞,趙相言已經可以想象,現在他們家面臨的是什麽可怕局面。
章鶴接着說,“小道消息,有人趁着股價下跌在大批量收購南星集團的股票,換句話說……”章鶴停頓一下,似乎也心有惋惜小聲嘆了口氣。
“南星再這樣下去,怕是就快要易主了。”
趙相言又恨又痛,聽得咬牙切齒,董事會的人巴不得趙焺下臺,甚至不顧集團利益,也要借題發揮扳倒趙焺,這當中更深層的東西他還不清楚,他只知道,趙焺一夜之間變成了人人唾棄的不孝子,狼心狗肺的大混蛋。
可他知道,他哥不是這樣的,他哥……
心仿佛在被撕扯,趙相言什麽話都說不出,全身縮作一團,流着淚低聲呢喃。秦沛容靠近了聽,來回只有幾個簡單的詞,“爸”、“媽”還有“哥哥”。
秦沛容不解地看了一眼章鶴,章鶴無聲搖了搖頭,秦沛容看着揪心,摟緊他安慰,“別哭了,媽在這,媽以後多打幾份工,不讓你受苦,你好好養身體,出院了咱什麽都不想了,好不好?”
趙相言緊緊攥着手裏的被子,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陌生的女人,他真正的母親正在受苦,可他既不能在身邊安慰,也不能去看她一眼。他像是被丢在無盡深海的一根稻草,任由驚濤駭浪将他掀翻沉浮,卻連呼救和吶喊的權利都沒有,因為他已經不是趙相言了。
“阿姨,您方便出來一下嗎?”章鶴打斷悲傷的氣氛,秦沛容抹掉眼淚,點點頭。
兩人去病房外說話的間隙,趙相言依然坐在床上發呆。等章鶴回來後,秦沛容摸着兒子的頭囑咐,“媽要趕回去上班,今天跟單位說一聲早點回來陪你,章先生,麻煩你先照顧他。”
說完不見床上的人有何反應,她幹着急又沒辦法,只好拜托地看了看章鶴,對方點點頭示意她放心,秦沛容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送走秦沛容之後,章鶴發現床上的人似乎平靜許多,他正要開口,柯衍忽然擡起頭,嗓子還是啞的,“我确實什麽都不記得了,看起來我們關系不錯,我們是朋友嗎?”
章鶴收回諸多雜亂的疑惑,“是,我們是朋友。”
他在看不見的地方握了握拳,沉聲補了一句,“也是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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